日剧《砂之塔》：你在社会第几层？

上周五刚开播的由菅野美穗和松岛菜菜子两大天王嫂所主演的电视剧《砂之塔~隔墙有耳》（《砂の塔～知りすぎた隣人》，直译为《砂之塔~知道太多事的邻居》），和《邻家美人》、《夜行摩天轮》以及《星星之火》等悬疑类日剧类似，它们都把恐惧建立在“我们到底知不知道离我们最近的人在想什么”这一现代都市人终极的生存之问上。

菅野美穗所饰演的高野亚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主妇。虽然她童年的家庭经历并不幸福，但现在的亚纪有一个体贴的丈夫和两个懂事的孩子，生活也算美满。经由一个偶然的机会，亚纪一家用低廉的价格买到了一栋高级高层公寓的单元间。一心想让孩子过上美好生活的她光看到了高层公寓的舒适与安全。但当她真的搬了进去后才发现麻烦接踵而来。

首先，她不得不和这栋楼里爱慕虚荣至极的各色主妇们打交道。可能也是因为日本没有广场舞，于是闲下来的主妇们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互相攀比：从丈夫的职业到自己的学历，从孩子的成绩到家里的装潢。而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受到排挤，亚纪也不得不加入这些太太们的圈子，并小心翼翼地平衡着自己的开支。

更为重要的是，新家的安全性似乎也不像亚纪所想的那样坚不可摧。在公寓楼的社区附近接连发生了几起儿童失踪的连环案件。而受害者的家庭也都不可避免地走向了破裂。正当亚纪被新的环境搞得焦头烂额之时，由松岛菜菜子所扮演的邻居佐佐木弓子以一种自带圣光的救世主形象出现。她不仅帮助亚纪很快适应了公寓楼里的新生活，还和她一起对付来自其他主妇们的责难。

当观众们以为可以看到一条美丽的百合线的时候，电视剧的画风却突然一转。种种迹象都表明看似圣女的弓子背后其实隐藏着惊天的大秘密，而她的反常行径还和儿童失踪案有着密切的联系……

如前所言，表现邻里间既亲密又疏离的关系的日剧不在少数，而关于无聊主妇互别苗头的故事近两年来也越来越多。但把这两种剧情能够较好地结合在一起，还有多位人气演员的同时出演无疑是《砂之塔》最大的看点之一（除了两位嫂子之外，从2014年《亲密姐妹》之后没怎么接过电视剧角色的人气偶像岩田刚典的加盟，也让该剧吸引到了一批早已远离电视的年轻女性观众）。

而在我看来，该剧还有一个更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整个故事所发生的空间背景——高级高层公寓。

中文里有些拗口的高级高层公寓，在日语里却有一个专用名词：タワーマンション， “塔厦”。它由Tower（塔）和Mansion（大厦）两个单词合成而来，是典型的和制英语。这些高级高层公寓这两年来在首都圈附近的郊区不断涌现。能否在东京市郊住上这么一套房子已经成了衡量人生“胜组”和“败组”的标准之一。

本来，大型的居住公寓就一直是资本主义制度，生产/再生产劳动力和消费力的重要工具。比如，在上世纪的日本，终生雇佣制的员工倾向于和其他的中产阶级成员们一同住在最高不过六层的团地住宅里。这种社区形态确保了工作与私人生活的相分离从而保障了每位住户的隐私，同时又方便了一种均质、建立在新型耐用品消费上的生活方式的推广。（团地：高层住宅楼群，房型通常是两居室或三居室）

“塔厦”的出现同样也能达到上述的目标。但它比团地更为厉害的地方在于，塔厦这种超高层的住宅形态在同质的中产阶级内部又增添了新的差异化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体现就在于住户们楼层的物理差别。

和电视剧中类似，在现实中，即使是同一栋公寓的住户，因为楼层的不同会使用不同的入口、不同的电梯。有的时候，甚至连高楼层和低楼层所能使用的公共空间设施都有质的不同。正是这种差别激励了住民们不满足于现状，继续奋斗往更高层搬去。而作为能够实现这种梦想的途径的资本主义制度则又一次巩固了它的合法性。

回到剧中来看，《砂之塔》里的公寓楼一共有50层，大约住了上千位的居民。在亚纪第一次参加主妇聚会时，就被问住在几楼。而这，则是塔厦社交圈中最重要的社会资本。住在最高层的太太阿宽相子专横跋扈，她的一句话可以决定一个主妇在社交场上的生与死。而太太团中住最低楼的尾野凌香则处处要看人脸色行事。不仅以丈夫有恐高症这样可笑的借口来为自己辩护，更是在不伦被揭发后立刻被高楼的住户们嘲笑“果然低层的住户人品也比较差”。剧中亚纪一家则被巧妙地设置在了第25层。这一不上不下的处境正凸显了主角一家作为新来者的尴尬。

另一方面，《砂之塔》也直戳塔厦公寓中由专业人员和24小时监控设备所带来的虚伪安全感。公寓楼中的每个房间原本都有一个监视器，供住户查看白天住宅的情况。但菜菜子所扮演的恶女也在自己送给大家的插花作品中安排了自己的监视器。正如弓子所言：“当你在看着别人的时候，自己也正在被别人监视”。全天候的看与被看使得每个住户都成了权力规训下的个体，这种始终都无法得到放松的不安全感也成为了现代人又一个无解的症候群。

今天我们回看日本电视剧走过的历史时，1977年的15集电视连续剧《岸边的相册》（岸辺のアルバム）早已成了家庭类剧情片的一个分水岭。该剧一反从前家庭伦理片母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大团圆模式，把一户居住在郊外独门独院别墅里的家庭成员彼此之间的欺骗、背叛和出卖展现得淋漓尽致。在故事的最后，主人公家的房屋被泛滥的多摩川洪水给冲垮，不复存在。这一幕也象征着战后经济高速成长期所建立起的日本家庭模式的分崩瓦解。到了今天，亚纪和弓子所住的高层公寓楼可能不会真的像沙子那样消失不见，但该剧能不能给家庭结构又经历了深刻转型的日本社会提供一个新的寓言，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