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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谢尔比农场公园(下):用公园餐厅和社区花园降低肥胖率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方圆儿
2016-10-23 15:2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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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公园餐厅和一个社区花园,能改变什么?为解决美国孟菲斯城“吃”的问题,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城市公园——谢尔比农场公园做了两个尝试:金博(Kimbal)的公园餐厅,以及绿道社区花园的“从农场到餐桌”(farm-to-fork)项目,以期降低孟菲斯城的肥胖率,缓解“食物沙漠”。这两个项目还并非完美,有很多成长空间。

“吃”是一件大事 。“吃”的背后,是无数相互关联的社会问题。不合理的饮食方式,常与贫穷、教育资源匮乏相关。在贫穷率与犯罪率高居全美榜首的孟菲斯城里,相当一部分的居民,都受空间、经济或知识所限,无法健康地饮食与生活。不健康的饮食与生活状态,反过来加强了这些壁垒。

乍看之下,一个城市公园为解决食品问题出力,似乎是管闲事。然而,谢尔比农场公园的建立初衷之一,就是在孟菲斯城中打造一个绿色的公共空间,并依托此空间,帮助居民过上更具生命尊严与价值的城市生活。

The Kitchen:有野心有担当的公园餐厅

“孟菲斯城居民的肥胖率高达32%。”在Greenprint Summit(一个在孟菲斯城植物园举行的环境保护交流年会)听到演讲者报出这个数据时,我被吓了一跳。想起好友曾拉着我去体验最正宗的孟菲斯城炸鸡店,我面对一盘满满的脂肪,无从下手。四周一望,人声鼎沸的餐厅,顾客都在兴致勃勃大快朵颐。把这个数字同此番场景联系起来,也就能理解了。

不单孟菲斯城,美国整个南方地区对油炸食品都十分热爱。尽管油腻和香脆不能完全代表美国南方丰富的饮食文化传统,但油炸食品在其中必不可少。比如,我去阿拉巴马州拜访的一家人,每逢感恩节,吃的不是烤火鸡,而是炸火鸡。

油炸食品在孟菲斯城居民的饮食结构里能占巨大比重,除了文化根源,还有社会经济原因。一般来说,越贫穷的家庭,出入以高脂肪食品为主的快餐厅的频率就越高。2003年的统计数据显示,孟菲斯城的贫穷率高达29.8%,在美国人口超过50万的城市里,贫穷率高居前三。

因此,在孟菲斯城推行更健康的饮食方式, 并非易事。但总有迎难而上的人——比如曾经的科技创业者、如今的社会企业家金博·马斯克(Kimbal Musk,埃隆·马斯克的弟弟);也有愿意帮助迎难而上的人的组织——比如,金博在孟菲斯城找到的合作方之一,谢尔比农场公园。

金博和孟菲斯城的缘分,要从2010年一起滑雪意外说起。当时,他伤势严重、左半身完全失去知觉,医生给他两个选择:一是死亡率极高的手术,二是拖着瘫痪的身体走完后半生。他选择了前者。手术很成功。手术后,他要在床上平躺两个月。他用这两个月考虑,处于事业低谷期的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其实,在滑雪意外之前,他先后尝试过科技、投资及餐饮等领域,并和他的哥哥埃隆·马斯克共同创办了谷歌地图的前身Zip2,并以3亿美元的价格出售。之后,埃隆·马斯克创办Paypal,金博是最早期的投资人。

不过,金博的又一次创业尝试,Funky Talk, 以失败告终。这把他从科技界引到餐饮界。一直对美食有兴趣、相信食物能连接人的金博,参加了法式厨艺的培训,在Boulder的一家餐厅磨炼技艺数年后, 与那家餐厅的经营者Hugo Matheson,共同开办了一家主打有机食品的餐厅:The Kitchen。

餐厅很成功,但渐渐金博发现,只运营一家小众餐厅,远远不够。怎样才能做更多?在餐饮业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他感到迷茫,于是退出The Kitchen,回归科技领域。然而,这并不合他的心意。

正是手术后的静思,让他重新发现了经营The Kitchen的可能性。伤势恢复后,他辞掉了科技公司的职务,创办了The Kitchen Next Door,——一个与The Kitchen 类似、但价格更大众化的餐厅。

接着,他又在丹佛城开启了学生实践花园(Learning Gardens)——一个以“我们的食物从哪里来?”为主题的自然教育项目。一年间,50多个“学生实践花园”在丹佛城的各小学出现,无数孩子与土地结缘,在食物的探索之旅中获益无穷。

学生实践花园。图片来源:The Kitchen Community 官网

丹佛、芝加哥……金博的餐厅和学生实践花园在一个个城市落脚。金博仍然相信,本无交集的人,因对美好食物、健康生活的向往,会聚合到一起。

金博与孩子们在芝加哥的一所学生实践花园里。来源:http://bluesky.chicagotribune.com/originals/chi-kimbal-musk-the-kitchen-community-bsi-20140221,0,0.story

2014年夏,金博参加了一个在丹佛市举办的慈善晚宴。他认识了Mason Hawkins,对孟菲斯城充满故土情结的一位金融人士。谈话期间,金博诚恳地说起创建学生实践花园的初心。Mason被打动了,直接问金博:“什么才能吸引你来孟菲斯城?”金博直接回答:“要建一百个学生实践花园,至少需要四百万资金。”

之后,Mason通过其个人基金会,为金博提供了启动资金,并把金博介绍给他的富商朋友,以帮助金博得到更多资金支持。金博得以扩展他在孟菲斯城的计划。目前,这个一千万美元资金支撑的多维度多阶段项目,不仅包括他最初构想的100个学生实践花园, 还有5个社区餐厅(包括谢尔比农场公园的餐厅)。

谢尔比农场公园的餐厅效果图。来源:The Kitchen Community 脸书平台

这个项目带给孟菲斯城巨大的潜在社会经济效益。每年,它把健康饮食的快乐传递给60万餐厅顾客,并为当地的农业及农业附属产业(如糕点业)增加近三百万美元的收益。另外, 300个高质量的社会工作岗位也将出现。这个项目由高质量食物带给人们的愉悦感出发,尝试解决饮食折射的、诸多困扰城市的社会问题——高贫穷率、低就业率(以及与之相关的高犯罪率)、匮乏的教育资源。

即便金博已在数座城市践行过以饮食推动城市发展,孟菲斯城的项目也极具挑战。为了解孟菲斯城居民的饮食习惯,金博带领团队在孟菲斯城品尝过风格不同的四五十座餐厅。过程中,他被食物的油腻程度惊呆了——连菠菜都油腻得难以下咽。金博说:“如果我能在孟菲斯城成功推行健康的饮食方式,我就能在全美国做到这一点。”

与谢尔比农场公园合作前,金博从未想过把餐厅开到一个城市公园。但谢尔比农场公园对金博无疑有巨大吸引力。

从时间看,此时恰逢谢尔比农场公园进行新园区的建造。今年9月,它向公众开放一片生态湿地、一个湖畔剧场、一个重建的游客中心。园区扩展,游乐项目丰富,增加了游客对园区餐饮的需求。于是,公园开拓餐饮服务的渴求,与餐厅的饮食方式改造工程,在这个时间点上相互成就。

从空间看,谢尔比农场公园附近有大片农场,尽管不全是新型有机农场, 但金博相信,它们有潜力成为公园餐厅最近的优质食物来源。金博计划购买其中一些传统的工业化农场,并将其改造为有机农场。

更重要的是,谢尔比农场公园与金博,在社会使命感上一致。

第一,公园访客来自各个种族与社会阶层。这意味着,光临公园餐厅的人群将极为多元,这将帮助金博实现他做餐饮业最初的愿景——一个小小的餐厅,成为不同人群的聚集地、交流地。

第二,谢尔比农场公园还有一段有意思的历史。在美国南北战争中,一位废奴主义者把它变为一个为重获自由的奴隶们提供职业技能培养的场所。20世纪,它是孟菲斯城一所监狱的附属农场与教改基地。目前,它是21世纪城市公园的典范,并在一个非营利机构的管理下,发挥并扩展它在城市公众生活的构建中的积极作用。无论角色怎么转换,它始终是孟菲斯城社会事务的活跃参与者。这种社会责任,也正是驱动金博做餐饮、做学生实践花园的原动力。

在金博的公园餐厅正式营业之前,我在谢尔比农场公园的实习就结束了。短期内,我无法重回公园,亲身体验金博的公园餐厅的影响力。但在实习期中,每每经过未来的公园餐厅,我都会想象,不同肤色的食客在临湖的窗边、在食物的诱人香气里愉快交谈。在公园里骑行,和草地上晒太阳的游客打招呼,我都会想象公园餐厅的延伸——流动的食物车,为游客带去便利的美味。我还会想象,游客也许会尝试在日常生活中,复制并分享金博餐厅的美妙健康体验……

正因敢于想象一个更健康、更丰富、更具活力的城市生活,谢尔比农场公园才会勇于开拓对自己完全陌生的领域——如餐饮业。正是因为敢于想象一个肥胖率不再是32%的孟菲斯城,金博才会勇于担当起孟菲斯城饮食改造工程的牵头人。这份想象的力量,已然孕育出一个有野心有担当的公园餐厅。

绿道社区花园:从农场到餐桌

第一次听说谢尔比农场公园的“从农场到餐桌”(Farm-to-Fork)项目,是在斯蒂夫(Steve)先生的卡车上。

斯蒂夫先生是农场公园最具传奇色彩的志愿者,也是精通园艺的骑行和文学爱好者。退休后,他把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奉献给位于谢尔比农场公园里的绿道社区花园。

绿道花园的核心部分

早晨6点到下午3点,斯蒂夫先生领着我在绿道花园耕作。我最喜欢的一项活动,就是乘着斯蒂夫先生的卡车去公园兜风,或参观附近的农场、园艺超市、农贸市场……在车上,斯蒂夫先生会和我聊公园的人和事。

“‘从农场到餐桌’,在绿道花园成立之初就开启了。这个项目专门为生活在孟菲斯城中‘食物沙漠’里的孩子们而设。‘食物沙漠’特指那些经济落后、交通不便利、不设任何超市或农贸市场的区域。不得不生活在‘食物沙漠’中的人,平日几乎接触不到也没有能力购买那些真正有营养的食品。很多从小就生活在‘食物沙漠’中的孩子,常把小商店出售的零食(类似薯片、蛋糕)当做正餐。去年参与这个项目的孩子告诉我, 他从来没逛过真正的超市,也不知鸡蛋原来是鸡生出来的。”

这是我第一次直观体会到“食物沙漠”问题的严重。

“‘从农场到餐桌’项目每年会聘用2-3名这样的孩子来绿道社区花园工作,按最低小时薪水的标准给补贴。这不仅能帮助他们的家庭减轻一些经济负担,也能让这些孩子了解真正的食品从何而来。他们会逐渐把健康饮食的知识传递给他们的家庭和社区。而我们花园的食品产出,很大一部分捐给当地致力于降低贫穷率与饥饿率的公益组织。”

我不免生出一些疑惑:从农场到餐桌项目每年只招收2-3名孩子,这样小规模的项目,对缓解“食物沙漠”的蔓延可谓杯水车薪。这样的项目,有多少意义?

斯蒂夫先生接着说,“下周一,你就会认识参与这个项目一年半多的一个孩子。他的名字叫安德鲁(Andrew)。他会和你一起在花园里工作。”

在和安德鲁的交流中,我才逐渐意识到,尽管这个开展不足两年的项目如今的社会影响力还远未达到它缓解“食物沙漠”蔓延的目标, 但对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个体生命而言,它仍然具有非凡意义。

安德鲁在打扫鸡舍

参与“从农场到餐桌”项目之前,安德鲁是一个极为害羞自卑的孩子,在生人面前完全不敢开口。而如今,经过一年半在花园的实践,他能在来花园参观的人们面前,自信地介绍他在花园的日常工作,也乐于把自己的所得分享给公众。

安德鲁还告诉我,这个项目中他最热爱也最感激的一点就是, 他从中认识了许多与他的成长背景截然不同、年龄各异的朋友。(“你看,我还有了一个来自中国的朋友!”他笑着对我说。)他从中获得的不仅是温暖,更是前行的动力。

从小缺乏父爱的他,从斯蒂夫先生那里得到了许多关爱 。安德鲁过生日时,我们为他准备了大蛋糕(蛋糕上印着他和斯蒂夫先生凑在一起的笑脸)。后来,安德鲁悄悄告诉我,在那之前,从未有人给他过生日,也从未有人给他唱过生日歌。与这些项目中不断认识的朋友聊天,让成长环境相对闭塞的他,拓宽了视野,更有动力去为自己的未来努力。九月就要去读社区大学的他,梦想做一位平面设计师。

我希望,在安德鲁身上发生的转变,也能发生在和他生活环境类似的更多孩子身上。为此,就必须扩展“从农场到餐桌”的规模,让绿道社区花园以及“从农场到餐桌”更为人所知。于是,我领着安德鲁和常来花园做志愿工作的一些孩子,制作海报与宣传册,在公园的Facebook等社交平台上及时更新花园近况,并在公园里摆上桌子,一边卖花园的农产品,一边宣传绿道社区花园。

我和另一位实习生在我们组织的迷你花园市场前合影。

当然,我们常迷茫:这些微小的努力,到底能改变什么?但我们渐渐发现,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努力的过程,也许比实现目标本身还有意义。

与公园餐厅相比,也许绿道社区花园的这份努力极为微小。但庞大问题的解决最终必须落实到细微处。而“小”努力必须要与其他“小”努力汇聚, 影响力才能在社会上荡漾开去。

实习临近结束时,我和一位同事共同代表谢尔比农场公园,参加了前文提到的环境保护年会。在年会上,我认识了成立不久的一个扎根于孟菲斯的公益组织。其目标是,为所有在孟菲斯城针对“食物”问题的公益组织提供一个交流、合作、资源共享的平台。这便是“小”努力的汇聚之地。

某种意义上,复杂如孟菲斯城的“食物”问题,永远不可能有最有效的解决方案。但正因此,才使得探索解决方案的过程充满挑战与惊喜、使得每个社会成员都能在其中找到参与的意义。

(作者就读于美国威廉大学,主修统计和艺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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