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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镜》:人在使用媒介时,媒介也在改造人

潘神
2016-10-27 07:3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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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介即信息”,这句话是20世纪的媒介理论学家马歇尔·麦克卢汉对媒介本质的总结。它揭露了一个长期以来为人类忽视的现实:媒介并不只是信息的载体,在承载信息的同时,媒介也改变着信息的组织方式。

马歇尔·麦克卢汉

举个例子,电力媒介出现前,人们通过书信和远方的人取得联系,但是运送信件通常需要几天到几个月的时间,而且随着路途的增加,邮费会上涨。为了节省成本,人们会在一封信里写尽可能多的内容。

电力媒介出现后,传递信息的时间、金钱成本大大降低。今天,人们发送一条微信给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只需要几毫秒的时间,价格更是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这样,人们就不再需要像以前那样,一次性写下尽可能多的话,而是可以逐字逐句地发送信息。

由此,现代人撰写长文和理解长文的能力一定程度上弱化了,遣词造句的语气,也愈发的口语化。

媒介对信息的组织方式,正是媒介本身所传达出的信息,它们深刻影响着使用者的意识形态。换句话说,当人在使用媒介的时候,媒介也在改造着人。

麦克卢汉开启了一个新的思想领域,教人们去思考媒介的本质。

而《黑镜》,可以说正是这样一部以媒介批判为核心的电视剧。

《黑镜》第一季海报

纵观《黑镜》的每一集几乎都可以发现,这部剧始终聚焦媒介和媒介事件对公众的影响,这也是我欣赏《黑镜》的首要原因。然而该系列由Netflix接手后,焦点变得有些涣散了。

事实上,剧名《黑镜》也反映了,这部剧一开始给自己设定的任务就是质问媒介。所谓“黑镜”,实际上指的就是电视机、电脑、手机等电子设备的显示屏。

《黑镜》的片头

镜子是一种有魔力的器物,它用我们自身的影像引诱我们,使我们陷入到自恋的迷狂中。古人相信镜子能够攫取照镜者的灵魂,这绝非一般的迷信。

而这些新出现的黑镜,比起以往的镜子显然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只要想想每天有多少人将自拍照上传到网络,就能意识到现代人的自恋症状有多严重。

《黑镜》第三季第一集《急转直下》就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自恋常态化的社会。所有人无时不刻都在分享着自己的生活细节。女主人公经常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表情一如20世纪80年代美国电视购物频道里的女演员:微微弯曲的桃花眼,红润的双颊,外朗的粉唇,浅浅的梨涡……

《黑镜》里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每个人脸上。每个人竭力给他人留下美好的印象,因为这是一个每人、每时、每刻都在透过社交媒体互相打分的时代。

这些分数不仅会影响一个人的自我认知,还会影响他们的物质生活。评分高的人能享受到更多的买房折扣,评分低的人则可能会丢掉饭碗。

这些,不正是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着的状况吗?在社交媒体上受到追捧的网红,可以将受欢迎程度在现实生活中变现;而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违背主流观念言论的富豪或是名人,则很可能股票亏损或受尽唾骂。

在这样一个网红经济时代,自恋成为普遍的魔怔。人们从未像现在一样,如此渴望受到别人的关注,每天花大量时间在社交媒体上发布自己的信息,检查点赞和评论量。

另一方面,人们又很容易被社交媒体劫持,不得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保持和主流思潮的统一。这种事情放在十几年前是无法想象的,然而今天我们对此却习以为常。

造成这种变化的,是手机摄影功能的普及以及手机和社交媒体的联姻。它正好说明了,媒介是如何深刻地改造着人类的生活方式。

半个世纪以前,马歇尔·麦克卢汉在眺望我们这个时代的时候,对电力媒介做出过乐观的预想。他坚信,电力媒介将会终结语言的暴力,引领人类进入到大同的理想社会。

马歇尔·麦克卢汉的《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

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指出:

“我们新的电力技术以拥抱全球的方式使我们的感觉和神经延伸,它对语言的未来蕴含着巨大的意义。电力技术不需要语言,正如数字型电子计算机不需要数字一样。电能指向意识延伸的道路——在全球范围内的、无需任何言语的道路。这样的集体知觉状态很可能是人类语言出现之前的状态。

作为人的延伸的语言,其分割和分离的功能是众所周知的,这一功能很可能是人借以登上九重天的巴贝尔通天塔的功能。今天,计算机展示了瞬间将一种代码和语言翻译成任何其他代码或语言的前景。简言之,计算机以技术给人展示了世界大识大同的圣灵降临的希望。合乎逻辑的下一步似乎不是翻译,而是绕开语言去支持一种普遍的寰宇意识。它也许很像柏格森梦想的集体无意识。”

事实上,麦克卢汉在这段话中阐述的,不仅仅是语言会被终结,而是所有媒介都会被电力媒介终结。语言只不过是所有媒介的代表,因为它占据着元媒介的地位。他幻想最终电力媒介会超越语言,发展到像科幻小说里描绘的那样,用意识进行交流的高度。

麦克卢汉对媒介的看法继承自法国哲学家柏格森的观点,他认为媒介在延伸人类能力的同时,也在阉割人类的官能。这就好比人类穿上了鞋子能更好地保护双脚,却丧失了很多赤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以及刚萌芽的小草上的机会。

《黑镜》很好地诠释了麦克卢汉的观点。

在两年前推出的《黑镜》圣诞特辑中,人类利用技术创造了自己的意识副本,然后将他囚禁起来,当成人工智能来奴役。这多么形象地展现了麦克卢汉描述的逻辑:延伸,然后切除。其中折射出的,是一种渗进骨髓里的冷漠——一个人对自我的残酷施虐。

《黑镜》圣诞特辑剧照

第三季的第五集同样描述了媒介对人类官能的截除。

一种“罩幕”系统被植入到士兵的神经系统中,它大大拓展了视觉的功能,能帮助士兵更好地接收情报、适应战场。然而这种拓展却以阉割其他官能为代价,它使士兵听不到被屠戮者的尖叫,闻不到血腥的气味,甚至对视觉罩幕系统也同样设限,使士兵将敌人看成是可怕的怪物。

它就像一块加在现实上的滤镜,异化了杀戮,把士兵变成更高效的杀人武器。而且必要的时候,士兵的上级还可以用一个遥控器控制罩幕系统,来折磨士兵。

被罩幕遮蔽感官的士兵。

罩幕系统的设定多少类似于日本动漫《攻壳机动队》中电子脑和电子眼的设定。

麦克卢汉压根没想到,他所幻想的神经网络电子媒介,同样会威胁到人类的官能。这种威胁比有史以来任何媒介的威胁都要大,因为它如此地接近人类精神的基座。

也许谈论神经网络媒介的威胁会令人觉得有些杞人忧天,那么让我们把目光收回来,看一下现代的网络媒介是如何产生暴力效应的吧。

网络媒介在信息传播的维度上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过去,我们的交际圈被限制在和自己有交集的人当中,而今天,我们可以通过网络和那些从未见过的人交流。

然而在地理上我们实际并没有被拉近。那些你没见过的人,绝大多数你今后也不会遇见。就算网络上交流过的人,你也无法得知他真实的生活。这就提供了一个施展语言暴力的绝佳场所,因为你知道就算你攻击某人,他也拿你没办法。

此外,我们也看不见我们发出的攻击会对对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眼泪和鲜血都被网络屏蔽了,看不到影响的我们,也不会因此而产生愧疚之情。从这个角度上看,网络媒体不正是一个现实的罩幕吗?

《黑镜》第三季的第六集讲述了一个关于网络语言暴力的恐怖故事。在这个故事中,网民只要在讨厌的人的照片上贴上一个“去死”的标签,每天获得此标签最多的人就会被机械蜜蜂杀死。仔细分析就会发现,这种方式和网络语言暴力有着诸多的相似性。

机器蜜蜂

首先,它们都是隐性的,机械蜜蜂由于体积小所以很难被人发觉,而语言暴力恰恰也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暴力形式。

其次,机械蜜蜂的杀人方式是钻进被害者的大脑中杀死他。这和语言的杀人方式相似,后者直接作用于精神,令人产生痛苦,最终导致精神衰弱乃至自杀。

再次,机械蜜蜂是跨空间和无孔不入的,这也是网络语言暴力的典型特质。无论一个人躲在何处,语言都能迅速通过网络渗透到他的周围,对他发动攻击。

此外,机械蜜蜂和网络语言暴力都通过数量取胜,它们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垮受害者。这在网络时代到来以前是很少出现的,只有网络才能调动起成千上万的攻击者。

机器蜜蜂

最后,两种暴力的参与者都感受不到愧疚。因为两种方式都属于集体行为,其产生的责任分散效应弱化了参与者的愧疚感。

另一方面,正如上文所分析的,参与者在地理和心理上与受害者隔离,他们看不到一个威胁性极低的行为,通过网络媒介放大后会对受害者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最终,故事以一场残忍的大屠杀收官,所有参与投票谋杀的网民反过来被机械蜜蜂杀死。

这个结局表明了《黑镜》系列一贯的主张。在网络媒介时代,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网络和集体暴力的参与者,也可能沦为它们的受害者。人们应对网络媒介保持清醒的认识,谨慎地对待这种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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