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再平衡之辩①｜美国亚太同盟体系链条会在东南亚断裂吗？

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上任以来的一系列疏美亲华的言行，引发了国际政治学界对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前景的种种推测。近日，《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的一篇文章即收录了3位学者对“杜特尔特转向中国是否会在亚洲引发连锁反应”的不同观点。其一认为这种连锁反应很可能出现；其二认为东南亚国家会选择倒向中国还是继续追随美国还很难说；其三认为中国的邻国不会全身心地投向中国，它们更愿意维持平衡和它们的选择的灵活性。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外交学人”近期邀请相关领域的专家撰文继续深入讨论这一话题。除了菲律宾，美泰同盟也早已出现问题，而白宫也将在不久后易主，奥巴马苦心经营的“亚太再平衡”是否真会如上月《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所言，在他卸任后“沉入太平洋的波涛之中”？

近日，奥巴马政府显得“着急上火”，因为美国在东南亚的两大缔约军事盟国——泰国和菲律宾，与美国的关系正显得“渐行渐远”。泰国国王普密蓬去世，美国有专家担心泰国局势不稳，从而影响美泰同盟关系。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菲律宾新总统杜特尔特执政百日来，频频向美国“叫板”，美菲同盟出现大问题。而且，美国主推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协定在美国、越南、日本等国的审批遇阻。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经贸和军事两大支柱出现“塌方”了吗？总统大选在即，未来的美国亚太政策又会是什么走向？

美泰同盟出问题不是因为泰王去世

其实，美泰同盟早就出了问题，但症结并非是美国有些学者所担心的泰国局势生乱而影响美泰军事同盟合作，而是在于美国对泰政策出了问题。

第一，2014年5月22日，时任泰国陆军司令的巴育（现任总理）发动政变，推翻民选政府，此后，美国频频指责巴育政府，向其施压，促其尽快举行大选，此举招致了泰国政府和舆论的不满和反击。因为，巴育政变消除了持续半年多的示威乱局，把国家从崩溃边缘给拉了回来，而且，此后至今，在巴育政府治下，泰国再未发生大乱。稳定是发展的前提，巴育政府的民意支持率至今仍在70%以上。泰国历史证明，盲目引入美欧民主体制，水土不服，难免乱象丛生，需要将民主和稳定结合好，国家才有希望。

第二，泰国有人对美泰同盟关系的不平等不满。美国借联合军演、武器销售等方式，监控泰国军队的举动，让泰国“不爽”。而且，巴育政变后，美国断绝部分对泰军援，缩减演习次数和规模，将所谓民主问题与同盟关系问题挂钩，当然惹恼了泰国。

第三，笔者长期研究泰国，不太认同美国有些专家认为“普密蓬国王去世后泰国会乱”的观点，笔者认为，泰国至少一年内不会乱。因为：王储继位没有问题，只是延后举行登基仪式；巴育政府控局能力强，而且，未来一年是威望甚高的普密蓬国王的哀悼期，没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造次；泰国2006-2014年发生过数轮动荡，民众不想再看到乱局了。美国学者把美泰同盟出问题的责任老是转到泰国身上，而不找找美国到底哪些地方做得不妥，本末倒置，美泰同盟自然搞不好。

美菲同盟的问题根子也在美国身上

美菲同盟怎么也出问题了呢？原因也主要是在美国，其实，这与美泰同盟出问题的本质原因有些类似，就是在这种实力相差悬殊的同盟体系下，超级大国美国唯我独尊，按照美国的所谓“价值观”和“国家利益”行事，施压小盟国配合美国的亚太战略，服务美国的利益，而忽视泰、菲的利益，这是肯定不行的。

菲律宾上届阿基诺政府完全追随和配合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让美军以“轮驻”方式变相重返菲律宾，开放五个军事基地给美军使用，尤其是在南海问题上配合美国压制中国。结果却是菲律宾得不偿失。

得到的主要是美国每年数千万美元的军援，今年，美国给菲律宾的军援创了15年以来的新高，也就一亿多美元。这个数字其实真的很少，对菲律宾提升防务能力而言是杯水车薪。

而菲律宾失去甚多：国家失去部分国防和外交自主权，美国根本不平等相待，始终要让菲律宾防务长期依赖美国；关键是，菲律宾过去几年每年都没钱完成计划的基础设施投资占GDP5%的目标，但美国基本不投资菲律宾发展所亟待改善的道桥、港口等基础设施。由于阿基诺政府和中国搞得很僵，中国前几年对菲投资和援助很少，游客去的也少，中国投资和游客去了其他东南亚国家。

6月30日上台的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非常有政治智慧，他深知菲律宾目前没有紧迫的外敌入侵威胁，但国内问题成堆：毒品泛滥，贫困严重，失业率高，基础设施落后，这些才是影响国家发展和百姓生活的现实难题，如果解决不好，也会影响杜特尔特政府和国家的稳定。美国不仅不支持杜特尔特禁毒，反而第一个批评他“禁毒侵犯人权”。

因此，杜特尔特要改变前政府向美国“一边倒”的姿态，追求独立自主的外交政策，改变不平等的美菲同盟关系，完善大国平衡外交政策，尤其是要改善与中国的关系，吸引中国投资和游客，提振菲律宾经济。据菲律宾《每日问询者报》10月21报道，杜特尔特此次访华与中国共计签订了价值135亿美元的协定，包括用于支持菲律宾基础设施建设的90亿美元的贷款。

同盟“掉链子”，重返亚太前景不妙

未来，巴育政府至少要执政到明年底大选前，甚至更长时间，按照美国的行事风格，美泰同盟难以恢复正常水平。同样，杜特尔特的任期是六年，美菲同盟未来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么，美泰、美菲这两大同盟关系出了问题，到底对美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有多大影响？

菲律宾和泰国的地缘位置重要。菲律宾有着面向南海的多个优良海空军基地。泰国则是中南半岛的枢纽国家，连接太平洋和印度洋。冷战结束后到小布什政府时期，这近30年间，美国在亚太的同盟体系链条在东南亚是断裂的，奥巴马政府苦心孤诣，用了将近8年的时间，推进“重返”亚太（后来称为亚太再平衡战略），在军事上的重要目标是完善亚太军事同盟体系链，即从关岛、东北亚、东南亚到澳大利亚的军事同盟体系要连成一片。

然而，如上文所述，尽管美泰、美菲同盟不会完全破裂，但这两大同盟关系均出了大问题，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链条在东南亚又断了。菲律宾新总统不再配合美国在南海巡航，也不配合美国拿着所谓的“南海仲裁案”结果在东亚峰会上施压中国。奥巴马任期内最后一次出访东南亚，显得非常失落。美国再想打着所谓“航行自由”的旗号巡航南海，除了日本可能配合之外，有些如“唱独角戏”般形影孤单。

“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区域经贸合作机制布局也遇挫。奥巴马政府苦心推动多年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尽管完成谈判进程，但协议的审批在美国、越南等国遇阻，日本也要等到美国新总统出炉后再推动审批协议的程序。而且，希拉里和特朗普两个总统候选人均反对TPP。

美国企图借TPP分裂东盟、主导东亚（亚太）区域合作的“梦想”有成为“空想”的可能，至少短期内难以成为现实。而东盟主导推动、主要由本区域国家参与的“区域全面经济合作伙伴关系协定”(RCEP)，有望成为区域合作的主要新机制，区域国家将有望继续主导东亚合作进程，有利于东盟与中国等区域国家经贸合作的拓展。

奥巴马政府“亚太再平衡”战略的军事和经贸支柱均出了大问题。尽管美国国防部长卡特近期承诺，到2020年要将60%的美国军舰部署到亚太，五角大楼未来5年将花费数百亿美元，用于更新在亚太地区的装备并提升在该地区的军力。奥巴马今年也是特别“卖力”地拉拢东南亚部分国家，访问越南时吃河粉，访问老挝时在街边喝椰汁，想在东南亚树立亲民形象。但是连菲律宾和泰国这两个缔约盟国对美国亚太战略的支持都不十分起劲，其他与美国距离更远的东盟国家恐怕更不会甘愿成为美国亚太战略新的“马前卒”。

尽管越南、新加坡有些支持美国亚太战略的言行，但也要顾及中国的利益和地区稳定。东南亚国家除了印尼外，都是中小国家，其外交的根本原则是大国平衡，力求在美中等大国间左右逢源，在中美等大国间“选边站”不符合东南亚国家的利益。

美国新政府恐难挽回亚太战略颓势

此外，从美国国内情况看，美国总统大选在即，结果难料，尽管亚太在美国外交格局中的地位会持续重要，但美国新政府的亚太政策恐怕会面临一些调整。

如果希拉里胜出，美国新政府仍会继续推进“亚太再平衡”战略，因为希拉里出任国务卿时，是美国亚太再平衡战略的积极推手，希拉里甚至可能会比奥巴马更重视加大对亚太的投入。但美国国内经济低迷，军费开支难有大的增长，对亚太的投入很难持续增大，后劲不足。

如果特朗普出任总统，按照他的政策宣示，很可能会削减对包括菲律宾、泰国等盟国的援助，降低同盟合作水平。美菲、美泰同盟尽管仍会存在，但同盟关系的问题会更多，合作可能呈现长期低迷，美国的亚太同盟体系链会在东南亚持续出现断裂。

当然，美国也不会坐视其亚太战略受挫，肯定会想法弥补。有人要搞政变推翻杜特尔特的传言不断。菲律宾内阁秘书伊瓦斯科10月1日说，他确信政变威胁来自该国毒品贸易获益者或不同意弱化与美关系的派系。其实，菲律宾多数人和地区国家都不愿看到美国干涉他国内政，美国如果真的如此行事，势必伤害东南亚民众的感情。

此外，美国也不会放弃在南海挑事的“努力”，给中国外交制造更多麻烦。比如，就在杜特尔特访华和中国达成诸多合作协议之时，美国导弹驱逐舰“迪凯特”号在西沙群岛附近活动，驶入中建岛和永兴岛附近海域。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南亚东南亚及大洋洲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