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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兆远: 中医够高级了,暂且不用贴“科学”标签

马兆远/中科院百人计划研究员
2016-11-11 15:09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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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中医,我母亲是中医,我的叔父是西医,我最好的兄弟是牙医。据说牙医不能算医学,因为最早的牙医是在街头替人镶牙,跟剃头师傅是同行。但中西医其实分家也不算太远,西医曾经讲放血疗法,传说华盛顿就是笃信放血疗法,得风寒放血而死的。这仅仅过去两百年。事实上,一百年前的西方医学和中医骨子里是类似的,仍然属于经验医学,医生们更愿意相信自己多年临床积累的经验,而不是客观的科学实验。

医疗依靠经验时,东西方医学都依赖一个有趣的事情,“安慰剂效应”。安慰剂效应是现代医学一个重要的发现:实际没有效用的疗法,只要让病人建立信心,也可能让病人觉得病情有好转,这个比例甚至可达30%。找100 个病人,给他们服用淀粉片,告诉他们这是最新的药物,对他们的病有很好的效果。设定的疗程结束以后,大概会有三分之一的病人跟你说,这药真的有效,他们觉得病好些了。这就是“安慰剂效应”。病人对于药物的期待,让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当然,也会因为人体是一个复杂系统,我将来会不断地提到“复杂系统”这个词。的确,有一些我们尚未清楚的关联会影响到身体的感受,甚至是实际身体的指标。我是相信冥想确实有这样的功能,比如实际控制身体的耐寒能力,甚至是体温。

现代医学反对用安慰剂效应进行治疗。原因在于,安慰剂效应是建立在欺骗之上的,这会阻碍医生和患者建立信赖关系;其次,很多情况下安慰剂效应只是使病人感觉良好,病情实际上并没有好转,反而延误了病人的医治。现代医学建立了所谓“随机分组双盲对照试验”的科学方法。

随机:实验中把被测人员至少分为两组,一组吃药,一组不吃药,或者吃作为安慰剂的“假药”。把病人以随机方式分组,消除组间的分别。

双盲:病人不知道自己被分到哪个组,此为单盲。进行分析的实验人员也不知道病人是哪个组的,此为双盲。双盲可以很好地避免主观因素导致的偏颇,包括医生和知情者在用药期间对病人的心理暗示。

现代意义上的“随机分组双盲对照试验”起源于英国的统计学家奥斯汀·希尔(Austin B. Hill)。人类虽然早在1885 年就分离出结核杆菌,但很长一段时间内医生拿它毫无办法,病人只有寄希望于自己的免疫系统足够坚强。抗生素被发现后,科学家很快就发现了链霉素对肺结核有效。可是使用链霉素的肺结核病人病情经常会反复,本来好了的病人,过一阵子病情会突然恶化。作为生物统计学家,希尔从1945年开始担任伦敦卫生学校首席教授。次年他受邀加入了肺结核委员会,主要任务就是检验链霉素到底能不能治疗肺结核。希尔找来108 名患者做实验,其中54人服药,54人做对照。谁服真药、谁服假药对照完全是随机选取的,就连主治医生也不知道,做到双盲。这个方法是希尔所做的最大的贡献,他坚信医生的主观印象会影响试验的准确性,必须随机取样,并用统计学的方法对结果进行分析。半年后,服药的病人中有28人病情明显好转,对照组中有14 人死亡,这表明链霉素确实有效。如果事情到此结束的话,希尔的贡献就不会那么重要了。三年后,服药组有32人死亡,对照组则死了35人,两者几乎不存在统计意义上的差别。这一惊人的结果让医生们得出结论:链霉素确实有效,但是一段时间后病菌会产生抗药性。问题找到了,很快就有了解决办法。

在使用链霉素的同时,再让病人服用另一种药物“对氨基水杨酸”(Pamisyl)。医生希望两种药结合使用能对付细菌的抗药性。理由很简单:假如每种药物的抗药性产生概率都是百分之一,那么同时产生两种抗药性的概率就是万分之一。试验结果验证了这一理论。链霉素组合水杨酸的方法使结核病人的存活率上升到了80%。医生们又按照希尔的方法进一步试验,证明三种药物合用的疗效比两种药物还要好。

希尔采用的这一方法就叫作“随机分组双盲对照试验”,这种方法很快就成为医学研究领域的标准试验方法,目前所有已知的西药必须经过这种方法的检验才能上市。从此,西医从经验医学时期正式进入了实证医学的时代。

“个案”经常被中医作为宣传的案例,然而个案的有效性在现代医学上不能作为疗效的证据,它需要随机对照试验来排除安慰剂、人自身免疫功能差异,以及其他因素影响来确立药物与疗效的因果关系。GRE逻辑试题是非常有用的训练,甚至可以作为掌握现代科学方法的入门教程,其中一个常用到的解题手段是“有其他原因作为解释”。现代医学在确定一个疗法有效的时候,总是努力去排除所有其他可能影响到结论的因素。这是科学的方法。

我之所以花了这么长的篇幅说中医的问题,因为它是科学和神秘论集中交火的一个阵地。我们在研究中并不能排除所有的相关因素,毕竟人体是一个以目前的科学技术暂时无法穷尽所有可能的复杂体系。但“随机分组双盲对照”是所有方法中最容易让我们接近有可能有用且可靠的方法的有效途径。这正是我们说的科学本身,它是一套我们可以不断趋近事实真相的方法,有可能还是错的,但它是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方法中最靠谱的。

不是说中医的经验不重要。毕竟在得出验方的路上死了那么多人,经验也积累了上千年。但正如我上一节所说,与民主是一种生活方式的逻辑类似,科学只是我们认识世界的一种途径。社会制度上,不一定打着民主的牌子就高级,在解决问题的有效性上来讲,也不一定打着科学的牌子就代表一定正确。没有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对医学而言目前就是“随机分组双盲对照”,就没必要拉科学来站队。中医自然有存在的合理,不管你怎样去认识它、定义它,既然还没有用科学的方法来筛选浩如烟海的验方,暂且也不用把“科学”贴在自己身上来使自己高级化。中医自己就够高级了。

话说回来,正是由于这几十年在中医药里应用了“随机分组双盲对照”,我们从传统中医里捡出了很多宝贝,比如青蒿素。这反而例证了我说过的一个观点,只有掌握了现代科学方法之后,才知道怎样更好地保护自己文化里精髓的、有益的东西。

(本文节选自中信出版2016年10月出版的《量子大唠嗑:开启未来世界的思维方式》一书。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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