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丨虚妄的爱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又要讲一个让人睡不着的故事。

见过一些宣扬“信主得救”的人和在佛前苦苦跪拜的人。

“上帝带给了我光和希望。”“佛祖保佑，信了就好了，就能离苦得乐。你的问题就是不信，让阿弥陀佛保佑你。”“做了坏事要及时忏悔，上帝会原谅的。”

和近年来科学家朱清时等一干人用科学试图解释的佛法性质不同，更多情况下，所谓的“信仰”只是人们为了更方便自己生活和赚钱、麻木自己、做了坏事更心安理得的安慰剂。

几千年来，人其实好像没怎么变过，只不过新的时代到来，信息在互联网上传播，人们连大字都不用写一个。

“随手转发，功德无量，欢喜。”

欲望揣在心里，嘴里满是善和爱，人自己给自己洗起脑来，效果惊人。

《密阳》海报，本文其他配图均为《密阳》剧照。

李沧东的电影里出现的基督徒和他的观察视角别有一番风味。作为一个韩国电影导演，他的电影对基督教徒伪善的刻画、对伪善的社会的挖苦尤为深刻，电影里的人物在希望与绝望、绝对与相对、黑暗与光亮之间的游走让人动容。

《密阳》里，主人公申爱遭遇丧夫之痛，带着儿子俊儿来到了老公的家乡密阳，因为车临时坏了邂逅了汽车修理行老板宗灿。

一个从首尔回到小地方的女人很快成了邻里关注的焦点。申爱在密阳开了个钢琴班，刚开班就被对门药店的老板娘盯上，开始传教。

在这里已经能看出端倪，这位药店老板娘对申爱没有关心，更谈不上理解和尊重。哪怕是申爱的儿子俊儿在门口跑不见了，老板娘依然没有停下“安利”的意思，反而越说越起劲。她说，“直到我们相信上帝为止，我们所看到的只是世界的一半。”

即使药店老板娘把申爱定义为“这么可怜的人”，更不知道二次伤害是什么含义，申爱依然能保持风度，淡定离去。

药店老板娘的执迷程度已经很深了，很有可能她自己也不自知。

如不出意外，申爱会凭着自己对丈夫的爱和怀念，坚强地带着俊儿生活下去吧。然而人们为了满足心中的欲望往往会不惜代价地去毁灭美好的东西。申爱的孩子被绑架了，绑匪也许觉得申爱从大城市首尔来，肯定很有钱。

俊儿最终还是出事了。

此处导演处理得非常克制，没有悲痛欲绝，一切平静而压抑。

申爱显然无法接受孩子死去的事实。俊儿被火化的一幕里，家人与申爱之间的冲突和隔阂展现得淋漓尽致。俊儿奶奶哭天抢地之时，还在攻击申爱连眼泪都没有，把自己的怨恨发泄在申爱身上，而申爱只能那么站着。

众人之中，只有宋康昊饰演的汽车行老板能够在此时表现出理解。

如果按照正常的节奏，申爱需要很长时间来接受丧夫又丧子的痛，但在这个时候，“上帝的爱”再次出现了。

药店老板娘不会放过“救赎他人”的机会。

她终于找到了机会。

申爱在教堂里终于将积压已久的心痛发泄了出来，失声痛哭。

如果没有出现意外，申爱也许会在“上帝的爱”的光环笼罩下，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偶尔清醒的时候，申爱依然感到很痛，但嘴里喃喃地念着上帝，便可以让心里的痛苦再一次睡着。

直到她想要原谅杀死俊儿的凶手——俊儿的演讲老师。去监狱探视的时候她发现，“上帝”已经先一步原谅了凶手。

凶手的脸上已然呈现出一种“神圣之光”，邪乎至极。

申爱终于震动了。罪大恶极的人也能被上帝爱吗？只要承认错误，就能心平气和地度过余生了？她自己承受痛苦都还没准备好原谅的凶手，已经得到了“上帝的爱”？

她开始怀疑“上帝的爱”到底是什么。

至此，药店老板娘之前所说的“直到我们相信上帝为止，我所看到的只是世界的一半”有了结果，在相信上帝之后，之前的世界渐渐崩塌，世界里只有“上帝”。

申爱开始勾引药店老板娘的牧师老公，想撕下他虚伪的面具。她在CD店偷唱片，去传教的公园里把福音音乐换成流行歌曲“都是假的”，她想要看看那个人人口中传颂的上帝到底存不存在。她内心真正的情绪开始喷涌而出，旁若无人的尖叫，发狂，甚至自残。

最为讽刺的是，这些信徒在家聚会为申爱祈祷，却无人去探望和安慰处于痛苦之中的申爱。只有汽车行老板一直陪在她身边，他也是这个叫做密阳的地方唯一一个用心理解她的人。

400年前，英国哲学家、机械唯物主义代表人物霍布斯对于宗教是如何利用人性曾有过判断：“宗教的根源就在于人们的恐惧和愚昧无知。”他所指的“宗教”，是被人为歪曲、为己所用后的宗教。

霍布斯的父亲是一个乡村牧师，性格狂躁又愚昧无知，霍布斯的童年创伤所留下的恐惧形成了他生性胆怯的性格，这段经历很可能也是他日后对于宗教有了更为理性的认识的缘由。他的著作《利维坦》就创作于他流亡的十几年间。他曾戏谑地称恐惧是他的孪生兄弟。

也许霍布斯带给人的启发是：了解恐惧的前提是承认恐惧，接纳它。心里的痛苦，承认它才是治愈它的开始。

电影的末尾，申爱去一家理发店剪头发，却是凶手的女儿接待了她，原来她也在青年教导所里受到了“上帝的感召”。

她愤然离开，回到家中开始自己拿起镜子剪发。寻她的宋康昊前来，替她举着镜子。影片的末尾是申爱剪下的头发的特写，它的象征意义也许是申爱开始靠自己的力量去解决内心的痛苦了，这也是全片最为温情的一幕。

申爱因承受不了痛苦而被“麻醉”过，但是她醒过来了，即使痛苦也要自己经历和治愈。用“上帝的爱”当狗皮膏药糊住伤口，不但伤口不会愈合，还可能会化脓引起更大的伤痛。

《密阳》到底要讨论的是什么？

它也许提醒的是那些缺乏判断力又自困的人，狂热投入的“上帝的怀抱”到底是什么，需要想一想。也许只是麻木的温床，在这个“怀抱”里，渐渐失去了解自己和他人的愿望，失掉了人性，只剩虚伪的“神性”。

上帝的爱即使真的存在，也绝不是杀人后没几天，就一脸神圣地认为自己得到了上帝的原谅。这种被利用和歪曲的“上帝的爱”，恰恰可能是人心中的“原罪”：贪婪和痴愚。有了这层盔甲，作恶的人更肆意妄为，无法自救的人则深陷其中、无法清醒。

在能理解“神爱”之前，先理解人类的爱也许是第一步。因为无论是人还是神，爱的本质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