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总理菲永锁定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法国大选提前结束？

11月27日，法国中右阵营初选尘埃落定。此前异军突起闯入第二轮的前总理弗朗索瓦·菲永（François Fillon），延续了黑马本色，以66%的得票率击败另一位前总理阿兰·朱佩（Alain Juppé），成为共和党的最终候选人。距离大选还有五个月时间，共和党将在菲永带领下，向重返爱丽舍宫进发。而他的政治对手——无论是左派社会党还是极右翼国民阵线，目前看上去都胜算不大。

手抚胸口的菲永，饱尝痛苦的朱佩

和20日的首轮初选一样，次轮投票仍然设立较低的准入门槛，即已登记选民签署“价值观宪章”并缴纳两欧元，即可参加投票。部分得益于首轮的戏剧性结果，次轮投票人数再创新高，有望达到460万人。

由于首轮投票中落后15个百分点，朱佩翻盘困难重重。选举当天下午，朱佩返回大本营波尔多市投票。即便回到主场，BFM电视台形容朱佩的表情“非常苦涩”。现场镜头显示朱佩的确神色凝重，即便面对镜头时也笑得非常勉强。或许在那时起，他和身边的竞选团队已经预判这次投票凶多吉少。

巴黎时间当晚七点，10228个投票站准时关闭，开始点票。而当大约五分之一投票站完成计票、第一批结果出炉，菲永就以69.5%对30.5%的巨大优势领先。随着开票进展，菲永的优势略有小跌，但格局已经无可撼动。

晚上九点，菲永登台发表演说宣告胜利。他在演说中声称，这是一场建立在信念基础上的深刻胜利。他向此前的党内对手萨科齐和朱佩致意，尤其针对后者，表达了自己“友好、重视和尊敬”的信息。他向自己的团队和支持者表示感谢，呼吁“法国的复兴是所有人的事业”，他愿意向所有为国服务的人伸出手来。

不过这种大度姿态似乎并不包括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在内，在菲永看来，前者辱没了总统职位，而自己将予以恢复。

演说之后，菲永手抚胸口向支持者致谢，走下讲坛。很难说这一动作究竟是心血来潮、还是精心设计的肢体语言，但无可置疑的是，它的确收到了良好的传播效果，再次强化了他谦恭稳重的形象。胜选之后，几乎所有的法国媒体，都采用了他手抚胸口的大幅照片，来宣告这位前总理的归来。

仅仅相隔几分钟后，朱佩也在竞选总部发表演说，祝贺对手获得一场“显著胜利”。他回顾自己四十年历程，提到从政生涯给他带来“巨大幸福”和“一些痛苦”。然而不难想象，此时此刻他所经历的，或许正是四十年来的最大痛苦：他从无可争议的领跑者，到今晚惨败出局，仅仅相隔不到一个月时间。在71岁高龄做出最后一搏，从民调来看似乎和爱丽舍宫一度近在咫尺，如今只能退隐到西南部的波尔多市、在市长职位上结束政治生涯，这种过山车式的际遇，对一位心高气傲的老人可谓残酷。

从最终的开票结果来看，朱佩以33.5%对66.5%完败。他仅仅在家乡吉伦特省（Gironde）大比分获胜，以及在临近的克雷兹省（Corrèze）和海外的法属圭亚那（Guyane）获得微弱胜利，其余省区全部失守，这也印证了首轮投票时菲永的优势所在。这种气势的此消彼长，在各自大本营也不难看出端倪。即便在吉伦特省，朱佩也仅有六成对四成的优势，而在菲永的家乡——萨尔特省（Sartre），后者席卷了惊人的87%选票。

社会党内斗：重压下临近摊牌

菲永虽然以黑马姿态崛起，但在两轮投票中都获得巨大优势，以令人信服的幅度击败对手，具有坚实的民意基础。可以预期，虽然有裂痕需要修补，但在大选之前他将不会受到太多来自党内的掣肘。

相反，执政的社会党则面临一盘散沙、波诡云谲的状态。虽然在菲永胜选之后，社会党多位要人纷纷通过社交媒体发声，批评菲永的纲领“倒退”、“暴烈”、“危险”，社会党秘书长康巴得利斯（Jean-Christophe Cambadélis）更是将之提高到“超右派把希拉克-戴高乐主义者清算出局”的高度，但这些表态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条件反射式的党派之争，而真正的问题所在，是中右阵营一旦产生统一候选人，将给执政的社会党造成巨大压力。

社会党初选定在明年1月22日和29日分两轮进行，也就是说，要到两个月之后才能知道究竟是谁代表社会党出马。总统奥朗德壮心不已，虽然民意支持率一度下降到历史性的4%仍然期待连任，始终不做明确表态。总理瓦尔斯（Manuel Valls）取而代之的意愿越来越明显，但试图避免公开决裂，让奥朗德知难而退。前经济部长马克宏（Emmanuelle Macron）挂冠而去，创立独立政治组织“前进！”，并且在11月中旬正式宣布参选。此外，社会党左翼也将推出其他不止一位候选人。左翼阵营的分裂程度，更甚于对手共和党此前的状况。

而从现在起的近两个月时间里，法国政坛的基本格局将是菲永率领共和党，向四分五裂的社会党发起猛烈攻击。这种不对等态势或许将成为一份催化剂，加剧社会党内部的生态裂变，尤其是加速瓦尔斯对奥朗德的摊牌进程。这位总理此前已经通过报纸放出风声，表示即便总统执意寻求连任，他仍然不排除参加初选的可能，这引发了总统班底的愤怒。

耐人寻味的是，就在中右阵营初选当天，法国政界传出小道消息，称奥朗德将改组政府，把瓦尔斯提前“拿下”，用现任内政部长取而代之。奥朗德的一位亲信对此断然否认，但在这种微妙时刻，无疑传递出“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信息。事实上，在距离总统大选五个月的时间改组政府，很难说是一种明智选择，反而可能更加坐实了奥朗德执政失败的指控。

此外，在中右阵营初选前一天，国民议会议长巴托洛内（Claude Bartolone）公开表示，希望奥朗德、瓦尔斯和马克宏参加社会党初选。虽然这位议长声称自己“并不知道该投票给谁”，但这番表态的意义在于，他作为党内大佬之一，公开挑破了总统和总理或将同场竞技的这层窗户纸，这恰恰是奥朗德最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奥朗德原本计划在12月上旬正式表态，但作为中右阵营初选结束的连锁反应，摊牌时刻正在来临。媒体消息称，瓦尔斯可能在几天之内正式表态，而一旦他做出“叫牌”动作，奥朗德必须尽快决定“跟”还是“不跟”。

更大的麻烦在于，无论是奥朗德还是瓦尔斯，都受困于社会党此前执政包袱，无论党内斗争如何微妙激烈，两个月后面对好整以暇的菲永，民调都显示社会党候选人毫无胜算。

菲永出线，极右机会或许更小

在接连发生英国脱欧和川普上台的“黑天鹅”事件之后，国际媒体、尤其是许多中文媒体几乎已经到了风声鹤唳的地步。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开始热炒法国极右翼国民阵线(FN)的上台前景。

这种风声鹤唳主要来自一个信息：即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的法国本土民调都显示，社会党将在第一轮选举中遭到淘汰，而国民阵线将挺进第二轮，重演2002年社会党时任总理若斯潘败给老勒庞（Jean-Marie Le Pen）的一幕。在惶恐臆测和危言耸听的混杂情绪之下，英国报章开始设想安理会五大国中，四个都成为威权主义国家，唯独自己独善其身。而一些中文媒体也开始探讨，德国是否将是抵御民粹浪潮的最后堡垒，仿佛法国的沦陷已经成为一个几乎笃定的事实。

极右政党进入选举第二轮，这种看上去触目惊心的前景，在法国其实已是老生常谈。这与其说是国民阵线脱胎换骨的崛起，不如说是执政的社会党在过去四年多时间里尽失民心，导致无力和中右阵营分庭抗礼，而让极右力量渔翁得利。政界和媒体已经对这种前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因此，问题的关键毋宁在于：国民阵线在第二轮中的对手是谁？2002年老勒庞闯进总统选举第二轮，但被希拉克以82%的绝对优势横扫。而此次中右阵营初选之后，民调机构“哈里斯互动”（Harris Interactive）在当天数据显示，如果菲永在大选第二轮中面对玛琳娜-勒庞（Marine Le Pen），赢面将是67%对33%。

虽然新鲜出炉的民调容易让人认为有初选影响的因素，但事实上这个数字和此前几周的类似民调并没有很大差别。固然，英国脱欧和美国大选的前车之鉴，导致民调已经成为普遍怀疑的对象，但美国大选中希拉里被翻盘的前提，是她的选前各家民调优势基本不超过10%，甚至只有2%左右，但就法国来说，30%以上优势被逆转，基本上是个微乎其微的小概率事件。打一个近似的比方，就目前态势而言，国民阵线击败中右阵营上台的概率，基本同德国“另类选项党”（AfD）扳倒默克尔的概率相差不多。

正如观察人士指出的，法国政治是个复杂的综合体，绝不是“极右”和“非极右”这么简单。从执政的中左社会党，到或许即将上台的中右共和党，二者内部有层层叠叠的不同派别，构成横亘在极右上台道路上的一道道障碍。从中右到极右，在政治光谱上并非平滑过渡，二者之间存在深刻分歧。更趋中间的中右人士（例如此次参选的娜塔莉-科修斯科·莫瑞泽）曾表示，中右和中左之间是意见分歧问题，但中右和极右之间则是敌我问题。即便更加靠右的菲永，在胜选演说中也警告，左派执政是一场失败，而极右上台则将把国家带向破产。

相比目前的社会党政府，共和党或许将在移民准入、工作时间、社会福利、同性婚姻收养等方面采取更加保守的措施，但菲永作为“信念右翼”，而不是像萨科齐一样的“选战策略右翼”，事实上也让国民阵线应对起来更加棘手。因为坚守保守价值观的天主教选民，可能会转投菲永，从而削弱国民阵线的基础。而后者将不得不在他们其实最不擅长的经济战线上攻击菲永的“极端自由化政策”损害人民利益。富有讽刺意义的是，这样一来，这个极右翼政党将和左派举起同一面大旗，从而扭曲自身的性质。

在欧美国家面临民意集体右转的压力下，菲永的成功上位，以及共和党初选的政治动员效果，相当于给法国政治的压力阀卸去一部分压力。考虑到社会党在未来两个月中围绕初选的混乱局面，以及国民阵线在2015年地方选举高开低走之后，并没有明显的上升势头，或许可以大胆预测，如果法国不会再次发生恐怖袭击等极端事件，2017年的总统大选虽然尚未正式开始，但事实上已经结束，下任总统将是弗朗索瓦·菲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