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英国人选择“脱欧”是非理性行为？让数据来回答

世界银行经济学家布兰科·米兰诺维奇的研究表明，发达国家收入差距的出现与经济全球化有所关联。从1988年至2008年的二十年全球收入分配图可以看出（见下图），在这段时间内收入增长最高的人群分布，在全球收入分配中分别处于55百分位的A点和100百分位的C点，而收入增长最低的人群分布则在处于80百分位的B点。

其中，A点所对应的是新兴市场经济体（如中国、印度、越南、印尼等国）的中等收入群体，B点对应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中的发达国家（例如，美国、西欧国家）的中下层收入群体，C点对应全球最富有的1%人群。这意味着，在新兴经济体的中产阶级和全球最富裕阶层的收入激增的同时，发达经济体中的下层中产阶级收入增长几乎处于停滞状态。经济全球化使得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从发达国家向发展中国家转移，从而使拥有低技能的发达国家蓝领劳动者失去了工作。

贫富收入差距的扩大，加之金融危机后政府大举削减公共开支，使得英国低收入群体近年来在失业救济金、医疗、教育、住房等民生政策上得到的福利明显减少。英国教育慈善机构萨顿信托(Sutton Trust)近期的一项调查报告显示，在由英国顶尖高校组成的罗素大学联盟中，只有不到20%的学生来自低收入家庭。该报告认为，教育资源的不公平是导致就业不公平及收入不公平的主要原因之一。在2011年8月，伦敦等地区爆发了大规模的骚乱，其中69%的犯罪嫌疑人不足24岁。其中的一位嫌疑人曾向媒体表示，“这是劳工阶级的起义，我们需要重新分配财富”。

2016年6月23日的脱欧公投注定是对英国影响深远的重大历史事件之一。尽管这一结果看似非理性的行为，却是发达国家日益凸显的社会深层次矛盾的体现。来自保守党阿什克劳夫特勋爵对脱欧投票的调查结果显示，在公投中不同阶层表现迥异，收入水平越低，支持脱欧的比例越高。英国高收入和中产阶层支持脱欧的比例仅为38%，而工人阶层和失业群体支持脱欧的比例则高达63%。这一结果再一次印证了英国中低层民众长期累积的对社会阶层分化的不满情绪。

据英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第一季度，生活在英国的欧盟移民总数已超过300万人，较1993年增长了184%。其中，超过半数的移民（约170万人）来自欧盟扩张后新加入的东欧国家。由于2004年之后从欧盟进入英国的移民群体中低收入者占比较高，而这个群体恰恰需要与英国中低层社会的劳动者在劳动力市场上竞争，从而压低了英国当地中下阶层的收入水平。这也加深了英国中低层社会对外来移民、尤其是近年来迅速增长的欧洲移民的反感。据统计，移民人数占英国当地工作人数的比例每增长1%，都会导致低收入者的工资下降0.6%，而高收入者工资升高0.4%左右。基于此，脱欧派在公投前针对这一问题大力宣传，将社会中低阶层对现状的不满转化成对外来移民的排斥，进而在公投中争取到了来自这一阶层人群的多数选票。

英国独立党的兴起和发展，给保守党带来最直接的压力。由于独立党的脱欧、限制移民等主张比保守党的政策更为保守，争取了大量的前保守党的支持者，也因而成为英国政坛不可忽略的政治存在。留欧派影响力的逐渐下降，也成为英国脱欧的一个重要原因。英国前首相卡梅伦之所以在2016年大选之前承诺“脱欧公投”，一方面是向党内“疑欧”派作出妥协，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公投推动欧盟改革，为英国争取更多利益。

令卡梅伦始料未及的是，脱欧阵营最终在大选中取得胜利。在此之后，卡梅伦辞去首相职务，其同盟财政大臣乔治·奥斯本也同时宣布辞职，而另一继任者鲍里斯·约翰逊随后宣布退出首相竞选，一度使得保守党陷入困境。

除了独立党的兴起之外，保守党和工党在各自阵营内对于欧盟的态度也存在分歧。 当前第一大反对党工党长期以来主张英国留在欧盟内，但其党魁科尔宾曾经多次对英国留在欧盟提出质疑。尽管科尔宾在当选后屈于党内压力宣布工党坚决支持英国留欧，却在公投前的留欧宣传中表现乏力，从而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留欧阵营的分裂，引发了工党内部对其的不信任案。尽管公投已经结束，脱欧谈判启动时间悬而未决，各政党对于脱欧的方式、对待欧盟的态度仍存在分歧。其中，苏格兰独立党明确表示将提出新的法案以保护苏格兰在欧盟的利益。这无疑将引发各政党再次展开多方面的博弈。

强调国家团结和社会公平正义成为保守党执政的新目标

面对逐渐扩大的贫富差距以及底层民众对精英阶层的不满，英国新首相特丽莎•梅以“国家团结保守主义”(One Nation Conservatism)为政治纲领,试图改变保守党长期以来代表权贵、精英、富人的政党形象。

由此判断，特丽莎•梅将尽全力团结保守党内各派势力,以务实、亲民的风格领导新政府。此外，脱欧公投在一定程度上凸显了英国社会的深层矛盾，并造成了社会阶层和地域的分裂, 预计特丽莎•梅在未来的政策导向上将以安抚支持脱欧的选民为主，侧重推行有利于社会阶层流动性的相关政策，同时强调国家团结和社会公平正义的重要性。

脱欧后的党内政治状况也是分析英国保守党未来执政政策走向的重点之一。梅首相目前已经分别任命戴维•戴维斯和利亚姆•福克斯为脱欧事务大臣和国际贸易大臣。前者将组建一个跨部委的部门，具体负责制定接下来和欧盟的谈判及英国脱欧的步骤，而后者则将负责开展英国与世界各国的自由贸易谈判。这两个部门都将在未来英国对外关系中扮演关键角色。

此外，脱欧公投的结果给保守党党内带来的只是短暂的平静。尽管首相特丽莎•梅表明带领英国脱离欧盟，但目前采取哪种形式并不明朗，也没有既定的时间表，这可能在较长时间内，牵扯到党内各方利益的再平衡，不能排除未来保守党内部就与欧盟关系的谈判上再起分歧的可能性。

值得注意的是，英国高等法院于近日裁定在触发《里斯本条约》第50条之前，保守党政府需在议会批准之后方能启动脱欧程序。这一裁决反映了英国政治体系目前的纠纷状况，以及行政、立法、司法机关之间的博弈。接下来的事态发展还将取决于12月进行的脱欧听证会诉讼结果。但不可忽略的是，在这场民主模式的对决中，解决由贫富差距衍生的社会不平等才是重建社会凝聚力的关键所在。

（作者系中国银行伦敦分行政策研究部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