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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扩张的成功与失败,如何影响非洲历史?

[英]安德鲁·玛尔
2016-12-12 14:4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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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扩张的成功与失败深深地影响了非洲的历史,就如同伊斯兰扩张的盛衰深刻地影响着俄罗斯的历史一样。撒哈拉以南的西非和东非沿海地区的许多文明——这些可以被称为文明,因为它们都是以城镇为基础的——都是在穆斯林商人和冒险家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

当拜占庭受到穆斯林步步紧逼的时候,当罗斯人正在逐步扩张他们版图的时候,一个名叫穆萨的国王正在统治着西非。在当地的语言中,国王被称为“曼萨”,因此人们通常称他为曼萨·穆萨。他的财富多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1324年,他到访开罗,随后赴麦加朝觐。一路上,他拿出许多黄金,将这些黄金当礼物送给他人,结果引发金价大跌。在欧洲,穆萨也个知名人物。在一本加泰罗尼亚的地图集中,穆萨被描绘得像个欧洲国王:他坐在王座上,头戴金冠,手里拿着一个圆球和一支权杖。当欧洲人手里没有多少黄金的时候,他的马里帝国非常出名。尽管非洲有许多神话,但这并不是个神话。一位非洲近代历史学家认为,“与欧洲任何一个基督教政权相比”,穆萨的帝国“都要更加强大,组织更加严密,甚至更有文化修养”。或许这种说法有夸大的成分,但并不过分。

这里有许多重要的问题。当时,撒哈拉以南的非洲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还有一些我们知之甚少的帝国?如果曼萨·穆萨真的是一位足以比肩基督徒诸侯和阿拉伯哈里发的君主,那么为什么非洲没能继续发展出更加强大、更加成熟的文明,来与欧洲抗衡呢?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们需要回到远古时代,因为非洲的发展历程涉及气候、矿产和运气。在史前时代,撒哈拉地区并不是沙漠,而是一片湿润、富饶的大草原。那里有许多动物,是许多大河的发源地。在洞穴的壁画上,我们可以发现长颈鹿和鳄鱼。这说明,在几千年之前,那里是个狩猎的好地方。直到大约5000年前,撒哈拉地区才开始变得非常干旱。那里出现了一大片干旱区,其面积与现代美国的面积大致相当,这片干旱区影响了许多社会。它将生活在地中海和近东地区的民族与生活在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民族隔绝开来。事实证明,一望无际的炎热沙漠所起到的阻隔作用,并不亚于寒冷的海洋。在撒哈拉的北边,人们正在书写着历史;但在撒哈拉的南边,按照现有史料的记载,人们却陷入了沉寂。

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没有多少动植物可以轻易地驯养或栽培;同时,繁多的野味和野果降低了人们垦殖的积极性。考古发掘可以填补文字记录留下的空白。考古发现清晰地表明,人类的各个文明都在快速发展,非洲也不例外。到公元前2000年前后,西非气候湿润的地区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农业革命,这片地区位于撒哈拉的边缘,附近有乍得湖、塞内加尔河,以及尼日尔河。公元前800年左右,那里又出现了铁制品和雕刻。因此,尽管与欧亚大陆相比,狩猎—采集时代在西非地区结束得比较晚,但毫无疑问,那里的发展阶段与法国或土耳其并没有什么区别。关于新技术的知识或许是来自生活在埃及周边的努比亚人;或许是来自一些地中海城市,如迦太基。农民们赶着牲畜穿过荒漠;一小群商人继续冒着炎热和干燥的风险贩运货物。从大约公元前1500年,他们开始使用马拉篷车。但无论是农民还是商人,他们都没有留下什么文字记录。

古希腊人描述了一些驾驶着两轮战车的西非战士,一些沙漠画中也描绘了马拉战车。为了便于进行贸易,迦太基航海家汉诺曾想在非洲西海岸建立海港。但当时他使用的是一种靠划桨来驱动的海船,而不是后来欧洲人使用的帆船,因此他很难到达非常靠南的地方。罗马人并没有试图前往西非地区,但他们知道那里住着一群拥有许多黄金的人,也听说过关于他们的故事。能证明埃及以南的非洲有城市生活的最早证据来自尼罗河上游,也就是今天的苏丹和埃塞俄比亚。从上古到10世纪中叶,那里出现了许多人们不太了解的王国和帝国,例如库施王国和之后出现的信仰基督教的阿克苏姆帝国。在阿克苏姆帝国衰落后的200年里,铁器开始在非洲大陆上传播。后来,非洲几乎每个地方都开始使用铁器,但只有两个地方例外:一个是森林的深处,俾格米人居住在那里,他们不使用金属;另一个是更干燥的大草原,这片草原位于非洲西南部,那里生活着布须曼人。

但自此之后,与欧洲和亚洲相比,大部分的非洲农业就没有什么更大的发展了。这是为什么呢?一种理论认为,这是由于缺少可以拉犁的大牲畜。非洲的气候不好,而且疾病太多,因此马或牛很难生存下去。今天,这些大牲畜能存活下来,是因为它们受到了人类更好的保护,使它们免受微生物和肉食性动物的攻击。非洲大部分地区依靠的是畜牧和小规模种植块根作物。因此,对于规模较大的社会而言,这种经济形式很难创造出足够的剩余财富。但是,也有一些例外。其中一个是津巴布韦,这个东非文明用无浆石墙来建造宫殿和城镇。从1250年到1450年,津巴布韦发展到了顶峰。津巴布韦人或许来自马篷古布韦王国。马篷古布韦王国位于今天的南非,这是一个由牧人和商人组成的国家,商人主要贩运黄金和象牙。他们已经住在了建有石墙的城镇中。津巴布韦王国建设得确实非常好。后来,当欧洲探险家到达那里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相信这个国家是由非洲人独自建设的。

津巴布韦是非洲沿海贸易的参与者,这里兴旺的贸易是由穆斯林主导的。在前殖民时期,伊斯兰教对非洲的宗教和文化影响最大。有证据表明,非洲东海岸的贸易网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期,甚至可以追溯到古典时代:桑给巴尔岛和坦桑尼亚已经发现了来自希腊、拜占庭和波斯的硬币。与非洲人进行贸易的外来者可能是南下的库施人。但事实上,首先展现(并开发)撒哈拉以南非洲财富的是穆斯林。8世纪以后,阿拉伯人开始袭击黑非洲,并与那里进行贸易。他们前往非洲南部地区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条是穿越撒哈拉沙漠,另一条是沿着非洲东海岸南下。阿拉伯人在非洲建立“飞地”,他们主要从那里掠夺三样东西:奴隶、黄金和象牙。之后到来的欧洲人要的也是这三样东西。在阿拉伯商人记录非洲历史之前,撒哈拉以南非洲始终没有写成文字的历史。由于有了这些记载,我们才能发现一些重要的例外,这就是位于西非的几个帝国。

西非的突破是驯养骆驼。与马相似,骆驼也发源于美洲,尽管美洲的骆驼已经灭绝了。亚洲的骆驼个头很大。公元前2000年,阿拉伯半岛驯养了骆驼,这或许是人类第一次驯服这种动物。考古发现表明,到公元前700年的时候,骆驼已经在埃及出现。在古典时代,军队用骆驼运输物资;公元200年前后,图阿雷格人借助骆驼的力量跨越了撒哈拉沙漠。骆驼有出色的脚力,在穿越沙漠的旅途中,它们既可以驮人,又可以拉车。但这种动物非常难以驯服,也非常难以驾驭。尽管骆驼一年到头都可以交配,但在野外,它们的繁殖速度是非常慢的。早期使用骆驼的人取得了一个重要突破,那就是他们学会了如何为这种牲畜进行人工授精,这个突破有助于扩大骆驼群的规模。有了辅助繁育技术之后,骆驼成了重要的运输工具,这种运输工具可以为人们打开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大门。骆驼可以在滴水不饮的情况下连续走9天,它们的驮载能力是公牛的2倍,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为生活在撒哈拉以南的民族送去大量金属和布料。

沙漠商队也会贩运一种平凡无奇,但在南方很稀少、对生命很重要的东西,那就是盐。在狩猎—采集时代,人类可以通过猎获的动物摄入足够的盐分。然而,一旦开始农业定居,他们就需要摄入额外的盐。这些盐一来供人类自己食用,二来是为了牧养他们的牲畜。撒哈拉沙漠的地下蕴藏着许多盐,但盐矿的工作条件极差,采盐的通常是奴隶。到公元8世纪,廷巴克图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季节性的贸易中心。在这座城镇中,人们将盐装上一种在河中航行的大独木舟(这种样式的独木舟今天仍在使用),然后这些独木舟会将盐运到非洲的内陆地区。出售完带来的货物后,来自北非的穆斯林商人会在当地购买黄金,他们带回的黄金通常有两种形式,一种是金锭,另一种是金末。这些黄金主要来自一个帝国,以及位于其南方的几个更加神秘的王国。现在我们将这个帝国称为加纳,但这很可能不是它最初的名字。正是因为有了“黄金换食盐”的贸易,伊斯兰世界才会注意到西非,也才会记录下那里发生的事。

在来自北非的柏柏尔商人和牧人的冲击下,作为政治实体的加纳走向了瓦解。柏柏尔人在西非建立了一个自己的帝国,这就是强大的穆拉比特帝国,这个帝国的势力范围曾一度到达西班牙。1076年前后,他们向南进发,开始攻击加纳。尽管统治这一地区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们将自己的宗教带入了西非,而且为一个新帝国的崛起创造了机会。说曼丁哥语的非洲人是这个新帝国的创建者,他们将自己的国家称为“马里”或“马勒尔”。事实证明,马里王国是撒哈拉以南非洲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国家。直到今天,与非洲大陆其他地方相比,这一地区的农业也要更加发达。更靠南的地方有一片几乎无法穿越的森林,这正是马里所缺乏的。宽阔的尼日尔河及其支流成了一条纽带,将农业兴旺发达的灌溉区联系在一起。这些河流不但提供了便利的运输,而且提供了丰富的渔业资源。马里的边缘是个富庶的采金区;在这一地区纵横驰骋的骑兵不但可以维持治安,而且可以拓展国家的疆域。到13世纪末,这个信奉伊斯兰教的非洲王国已经建设得非常好了。它的影响力向两个方向扩展:一个方向是向西,影响了住在海岸的非洲人;另一个方向是向内陆,影响了非洲大陆的核心地区,也就是今天的尼日利亚管辖的地区。

之前那片绿洲,也就是贸易集市廷巴克图,现在已经发展为一座皇家城市;位置比较靠南的杰内也是如此。杰内是一个坐落在河边的城市,它拥有当今世界上最大的泥质建筑——一座宏伟的大清真寺。13世纪60年代,当时的国王曼萨·乌利前往麦加朝圣。

曼萨·穆萨,马里帝国国王。由于1324-1325年赴麦加朝圣而名垂后世。

1324年,著名的曼萨·穆萨也开启了他的朝圣之旅。他和他的行李运输车队花了一年的时间,跨过沙漠来到埃及。曼萨·穆萨和他的皇家仪仗队进入了开罗。一到达开罗,他的阳伞、他的财富、他的慷慨大方,以及他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立刻引来了阿拉伯作家赞赏的目光。到达埃及的时候,穆萨身边跟着8000名随从,其中一些人是奴隶。据说,他有一支不少于10万人的军队。除了宗教动机之外,朝圣之旅也是为了提高国王和国家的声望。事实上,曼萨·穆萨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这次朝圣使他名声大噪。

有许多阿拉伯作家描述过曼萨·穆萨,来自大马士革的乌马里就是其中一位,他生动地描述了这位国王。他写道:“这个人在开罗大施恩惠……他和他的随从在开罗买卖和施舍,开罗人从他们那里获得了不计其数的好处。他们花掉了很多黄金,结果导致埃及黄金贬值,金价大跌。”穆萨夸夸其谈地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告诉开罗的统治者,他曾经征服了24座城市,他统治着一个富庶的国家,这个国家里有数不尽的牛、绵羊、山羊、马、骡子、鹅、鸽子和鸡——这或许是真的。但穆萨又声称,他的黄金来自一种“可以长出黄金的植物”,这种植物在春雨后开花,它的根是黄金。这或许是因为穆萨并不知道他的财富是怎么来的,因为他又补充说,另一种“黄金植物”会把它的根留在河边的洞里,人们收集它的根,就像在河边捡石头或沙砾一样。穆萨还曾向开罗的统治者表示,他的王国中有许多如花似玉的女孩,他可以将这些女孩送给他,“不用举办婚礼,就可以占有她,就像占有奴隶一样”。但对方拒绝了他的提议,并表示,对于一个穆斯林来说,这种行为是不可接受的。“他说:‘甚至连国王也不行吗?’我回答说:‘不行!就算是国王也不行!去问问学者吧!’他说:‘向真主起誓,我不知道啊。我从此不再做这种事,而且还要彻底禁止这种事!’”

曼萨·穆萨是否真的进行了改革,我们不得而知。但他在位期间(约1312—1337年)确实用另外的方式接触到了伊斯兰世界的其他地区:他邀请学者和建筑师在他的家乡修建了许多清真寺。1352年或1353年,曼萨·穆萨去世。他辞世后,当时最伟大的旅行家和作家伊本·白图泰从丹吉尔出发,来到马里,并记录下了他对这个国家的印象。他发现,这是一个公正、安全、对旅行者十分热情的地方。在到达马里之前,他在沙漠中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便对这位坚定的世界旅行家来说,这也是一段特别煎熬的旅程。有一次,白图泰回忆说,他曾经遇到过一个迷路的人,当时他已经渴死了。这个人躺在地上,“身上盖着衣服,手里拿着一条鞭子,在一棵小树下……水源离他至少有一英里远”。还有一次,白图泰在河边方便,这时过来一个当地人,站在他附近,注视着他。这使白图泰非常气愤。后来证明,当时河里有条鳄鱼,这个人是担心这条鳄鱼攻击白图泰,所以好心地站在了二者之间。

然而,在马里,白图泰再一次受到了冒犯(阿拉伯人认为非洲人的风俗非常粗野,几个世纪后到来的欧洲探险家也持同样的观点)。伊本·白图泰希望获得一些质量上乘的长袍和金钱,他认为这些是令人满意的礼物。但偏偏事与愿违,新登基的国王只给了他三个长条形面包,一片煎牛肉,外加一些酸奶。但他很快就高兴起来,瞪大眼睛观看“苏丹”富丽堂皇的宫廷,以及衣装华丽的武装侍卫、乐师、杂技演员和表演舞蹈的人。

与基督教传教士一样,伊本·白图泰既受不了非洲妇女的赤身裸体——“他们的女仆、奴隶女孩和小女孩在男人面前一丝不挂,甚至连下体也暴露在外面”,又受不了非洲人的饮食习惯——他们会吃腐肉、狗肉和驴肉。但他也欣喜地发现,这个民族非常尊崇《古兰经》。在做周五的祷告时,马里的公民都会穿上干净的白色衣服。他写道,笼统地讲,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压迫”,而且非常安全——但奴隶和妇女或许不这么想。用之后的一位历史学家的话说,“从整体上看……这是一个富裕、兴旺、和平、井然有序的帝国,这个帝国有着高效的政府、组织化的通信系统和繁荣贸易。马里的贸易范围很广,向西可以到达大西洋,向东可以到达现代尼日利亚的边境,向南可以到达森林地区的边缘,向北可以延伸到沙漠”。

帝国内部,大部分人都在从事农业生产,他们种植小米和稻子、牧养牛群、捕鱼。铜和盐等商品贸易为政府带来了可观的税收,当地还有一种可以用作货币的贝壳。伊本·白图泰也记录了马里的一些问题:蝗虫的危害,野生动物也时时刻刻威胁着人们的安全。他提到了一种长得像马一样的大型动物,这种动物生活在河流中。据此推断,他所说的应该是河马。尽管如此,他还是将马里描绘得像天堂一样。在马里的管辖范围之外,有食人族(他们会吃掉奴隶女孩)、恐怖的盐矿和铜矿,以及许多巨大的危险。总之,他的结论是积极的,但我们必须谨慎看待他所得出的结论。我们无法一一核实这些穆斯林旅行家和历史学家的记载,这些人往往会相互抄袭。

或许,加纳并不是真正“败给”了马里,马里也不是下一个政权——桑海帝国——的绊脚石。西非的每一个帝国都在简单地扩大着本国的人口,当人口多到养活不了的程度时,国家就会瓦解。然而,在丛生的问题中,马里可能也面临着一个世界各国王室都会遇到的问题,那就是王位继承问题。按照非洲的传统,有权决定王位归属的通常是长老会,有时是一位女性族长。这种制度或许比僵化的血统继承制度更合理,因为前者可以排除掉最愚蠢和最无能的竞争者。但这种制度也会导致相互争斗,它不可能解决帝国庞大领土上出现的纷争。按照另一位阿拉伯历史学家伊本·赫勒敦的说法,这种继承制度通常也选不出什么好国王。在穆萨之前,有一位马里国王,他“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经常用箭射他的臣民,经常为了好玩儿而杀人。因此,马里人起来反抗他,并最终将他置于死地”。这看上去相当合理。在曼萨·穆萨之后,马里也出现了一系列的篡位夺权和叛乱。于是,居住在沙漠地区的图阿雷格人和位于尼日尔河流域的桑海帝国开始逐渐蚕食马里的领土。

阿拉伯人创建了统一的伊斯兰社会,并将这种社会模式推广到北非和西班牙。相比之下,尽管马里的统治者前往麦加朝觐,并修建了宏伟的清真寺,但他们从来没有创造出像阿拉伯人那样的社会。非洲的本土宗教有着强大的势力,这是马里统治者失败的部分原因。自然崇拜和万物有灵论可谓根深蒂固,很难撼动,在主要城镇以外的地区尤其如此。即便到了今天,这些宗教思想在非洲仍然很流行。伊本·白图泰发现,在穆斯林祷告者身旁,有一些戴着面具的舞者(面具上绘制了各种图案),还有人在一旁背诵部落的故事(在他看来,这些故事既冗长又乏味)。甚至连宫廷中也会出现这种情况。这使白图泰感到非常愤怒。妇女们觐见国王的时候,仍然是赤身裸体;大臣们参见国王的时候,要在自己的头上撒些灰。这些都不是一个穆斯林应该做的。而后起的桑海人则是完完全全的万物有灵论者。根据阿拉伯编年史家的记载,一位名叫穆罕默德·杜尔的穆斯林勇士击败了他们。当克里斯托弗·哥伦布起锚出航,准备去寻找印度的时候,杜尔正在着手恢复马里帝国初创时的一些东西。

但长期的纷争和分裂同样削弱了桑海帝国。1590年,在一支摩洛哥军队的冲击下,桑海帝国土崩瓦解。值得一提的是,与摩洛哥人一同进攻西非的还有一支由基督教徒组成的雇佣军。在一位西班牙船长的带领下,这支雇佣军将大炮绑在骆驼背上,让骆驼将大炮一路驮过沙漠。这是一场陆上的冒险活动,这场冒险比得上任何一次跨越大西洋的航行;与在美洲的西班牙人一样,摩洛哥人也在当地建立了一块殖民地,这块殖民地大约居住着2万名移民。他们对马里的建筑产生了影响,这种影响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但摩洛哥人对西非的占领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他们的入侵加剧了日益严重的政治分裂。与此同时,一些远方的小城邦正在互相倾轧,争夺这一地区的霸权。其中包括豪萨人统治的城邦,也包括富拉尼人统治的城邦。豪萨人的起源非常神秘,他们的语言不属于西非语言;而富拉尼人的个子要更高一些,肤色要更淡一些,主要从事牧牛业。与美洲相似,外来入侵在当地各民族中引发了进一步的破坏和混乱。到此时,大量的微型城邦已经形成,许多来自欧洲的海船正在岸边游弋。

这使我们首先回想起欧洲人贩卖非洲黑奴的历史。然而,我们需要记住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葡萄牙人和其他基督教徒到达非洲很久之前,那里已经有了规模很大、很活跃的奴隶贸易。按照阿拉伯作家的记述,他们将拥有奴隶视为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当外出旅行的时候,他们就会为自己买一些奴隶,因为需要这些奴隶随行。非洲黑人被带到北方,在伊斯兰国家从事一些卑贱的工作。之后,当摩洛哥和伊拉克的种植园开始栽植糖料作物的时候,大量的黑奴被贩卖到那里,充当农业劳动力。在曼萨·穆萨结束他的朝觐之旅,返回马里的时候,一位历史学家指出:“马里人非常需要来自土耳其和埃塞尔比亚等地的年幼女奴,也非常需要阉人和土耳其年幼男奴。可见,奴隶贸易是双向的。”奴隶大多是被抓来的。在无数小规模冲突中,他们被人抓住,然后再被卖出去。贩卖和使用奴隶形成了一种传统。如果没有这种深厚的传统,或许就不会有之后的大西洋奴隶贸易。使用奴隶在伊斯兰历史中所占的比重与贩奴船在基督教历史中所占的比重大致相当。

加纳、马里、桑海和津巴布韦是前殖民时期最著名的王国,但非洲还有许多没有留下文字记录的王国。这些王国通常会留下辉煌的艺术,这暗示着它们曾经拥有高度发达的文化,但现在,这些国家已经被人们遗忘了。位于今天尼日利亚的伊费文化可以追溯到公元8世纪。伊费文化脱胎于之前的诺克文化,诺克文化能够创造出精美的陶像。对于生活在伊费的约鲁巴人来说,他们最著名的艺术品是雕刻出来的青铜头像。后来,贝宁帝国取代了他们。贝宁帝国从12世纪一直延续到19世纪末。在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贝宁人为他们的“奥巴”制造出了极佳的黄铜镶板。在当地语言中,“奥巴”是国王的意思。就连意大利和德意志的工艺大师恐怕也会羡慕贝宁人的技术水平。这些雕刻品由黄铜制成,黄铜是由欧洲进口的。作为回报,贝宁人要向欧洲出口黄金和象牙。

贝宁王室允许象牙制品出口海外,但一定要将黄铜制成的艺术珍品留在国内。1897年,英国军队占领贝宁。随后,这些黄铜艺术品流出非洲,欧洲人和美国人争相学习贝宁人的技术和审美。大英博物馆的馆长写道,初看之下,“这个意想不到的发现立刻就让我们惊呆了。我们感到十分困惑,一个完全野蛮的种族怎么能创造出如此精美的艺术品呢?”在欧洲殖民时代之前制造出来的非洲木雕,只有一小部分流传下来。任何一个看过这些木雕的人都会意识到一件事:尽管许多著名的帝国在西非不断兴起和衰落,但并不是只有西非人才拥有创造艺术品的技巧和天赋。

在1400年前后,非洲大陆的两端存在着许多强大的国家,其中就有信奉基督教的埃塞俄比亚,以及大量小王国,这些小王国的农业和贸易都不是很发达。很明显,早在外来者到达非洲之前,这里就是一块充满移民、战争和政治活动的土地。非洲的气候更具挑战性,这种气候是以城市为基础的文明不能发展壮大的部分原因。非洲有黄金、象牙和奴隶传统,但这是坏运气的表现。因为这些东西引来了拥有更高冶金技术、更好帆船的穆斯林冒险家和基督徒冒险家,他们的到来使非洲陷入了危险。然而,如果欧洲人没有发达的医学,使他们免受非洲可怕疾病的攻击,那么他们恐怕也很难入侵非洲、瓜分非洲。要是那样的话,非洲肯定会发展成另外一个样子,非洲自身的传统和历史将会在这块大陆发展历程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曼萨·穆萨或许只是非洲著名君主中的一位。他是非洲的查理大帝或亨利八世,而不是没有未来、稍纵即逝的闪光,在流逝的时光之镜中的短暂闪现。

本文节选自安德鲁·玛尔 著,邢科、汪辉 译,《BBC世界史》,天津人民出版社·后浪出版公司,201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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