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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伪科学”,或许也可以构建出一部好看的科幻片

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傅适野
2016-12-17 17:3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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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来,随着刘慈欣获得星云奖提名和成为首位获得雨果奖的亚洲人,科幻小说从一个同质性很高的小圈子的自娱自乐,逐渐走入了大众视线,引起了较为广泛的关注。电影行业从业者也纷纷摩拳擦掌,试图在科幻热潮中一试身手。

2015年3月,备受瞩目的、改编自刘慈欣小说《三体》的同名电影开拍。2015年8月,《三体》官方宣布杀青,进入后期制作。2016年制作方游族影业宣布《三体》无限延期。科幻迷的热情被调动起来,又被一盆冷水浇灭。虽然一部备受瞩目的科幻电影陷入停滞,但并不影响电影行业内部的热情。关于制作中国的科幻电影的讨论、筹备工作暗自涌动。

《三体》海报

从今年年初开始,一小群热爱科幻的电影人聚集起来,打算办一个主打科幻、奇幻类型电影的影展。他们将其取名为惊奇映像节。根据主办方的介绍:“惊奇映像节主要有展映、创投、论坛、电影嘉年华四大主体活动,以电影为核心,连通科技、漫画、游戏、文学等领域,向市场和观众推出具有前瞻性的科幻、奇幻电影项目。”

和一般的电影节不同,惊奇映像节设置了孵化功能,子品牌惊奇·幻想实验室是一个科幻、奇幻电影的孵化机构,为入围的电影项目和导演提供支持。目前,工作人员已经从前期的五百多个故事中选择了三个,也征集了导演进行拍摄,拍摄已进入筹备阶段。

惊奇映像节的野心很大,他们想做孵化,想创投,想做跨界,让不同行业的人在科幻这个话题上碰撞、产生火花。他们希望中国能出现好的科幻电影,也能有一个好的科幻电影交流平台。他们需要资本的支持,但也小心谨慎,怕在资本洪流中被吞没。联合创始人马贺亮表示,中国科幻电影基础极其薄弱,我们的探索不会一步到位,过程中允许试错,惊奇·幻想实验室支持拍摄的先导概念片刚开始不会完美,但就是要用这样的尝试,推动中国科幻电影工业体系建立。只有这样,中国的科幻电影才会更好。

王红卫,中国电影导演协会副会长,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教授与硕士研究生导师。他曾参与《疯狂的石头》的编剧,之后继续与宁浩合作,创作《疯狂的赛车》、《黄金大劫案》、《无人区》等等。他是惊奇·幻想实验室的第一届创投活动的首席导师,从11月开始,王红卫多次与3个创投入围项目导演开会,对他们进行指导。

澎湃新闻近期对王红卫进行了一次专访。中国的科幻电影应该走什么样的道路?西方的模式是否适合中国?中国的科幻电影有何种短板,又有何种潜质?针对这些问题,“圈内人”王红卫一一做出了回应。

王红卫 视觉中国 资料图

【对话】

一份对于当下中国有标本意义的科幻片单

澎湃新闻:能否和我们分享几部你最喜欢的科幻电影?

王红卫:那些经典殿堂级的就不重复了,说几部我觉得对于更广泛的科幻片创作标本意义大一些的。我看了下一般影迷和影评人推荐的科幻片,实际上都是从重量级和经典意义上,这些片子不止是好的科幻,也是伟大的电影。比如《2001太空漫步》。但是中国的科幻刚起步,或者说我们针对一个市场去做科幻的时候,以此为目标会有些好高骛远。所以要提到一个片单,我就推荐了几部对于现实创作更有意义的。

《深渊》海报

《深渊》是卡梅隆早年的一部片子,但我觉得是他拍的最好的一部。因为这个片子实际上是把一个个人的灾难片和一个巨大的假定性的设置——即外星人是在海底一直存活的——结合起来。所以说它前一半的叙事是一直用灾难在统领。这样和观众的切近度很高。同时后面的视觉奇观很宏大,也很漂亮,因为他是拍海底像水母一样透明的生物。前面灾难来临的时候他把观众带进了一个像幻境一样的地方。你可以理解为这是人类的幻想,或者是濒死体验。从这里再进入到外星,感觉是他把一个濒死的人带进了一个新的世界。这样一个电影叙事的魅力实际上是很好的把我们常规的类型片和科幻的假定性结合起来。所以我一直觉得从这个意义上这部片子是很不错的。

《移魂都市》海报

第二部是《移魂都市》,大家都觉得《黑客帝国》里的很多概念是从《移魂都市》里来的。还有一部《异次元骇客》。这两部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科幻。那个时候的科幻和后面特效技术发达起来之后的科幻还不一样。他们还比较重视故事,重视在故事里面能够给观者提供一个很奇异的世界。《移魂都市》里城市的变形和生长和《奇异博士》里玩建筑特效是类似的,那是二十年之前。它的奇观感是通过一些很有意思的造型和美术实现的。这种有意思是有些古老的、怀旧的,比这两年的以漫威为代表的新鲜靓丽的东西对我个人来讲更有吸引力。同时这两部片子从更加老一点的黑色电影吸收了很多东西,这对我们的科幻创作有所帮助的。

《黑洞表面》海报

《黑洞表面》科幻迷应该知道。它的主体故事是讲一艘飞船找到了已经失踪了很多年的飞船,上了飞船之后发现里面宇航员的尸体眼睛被缝上了,嘴也被缝上了。随着故事的推进,他们发现这些人之所以把眼睛缝上是因为他们看见了非常恐怖的景象。后来这些上了飞船的宇航员也出现了很恐怖的幻觉。他们最终的结论和导向是在说这个飞船进入了黑洞,进入了视界之内,见到了地狱。是地狱的骇人景象让他们疯掉了,让他们产生了幻觉,让他们宁可自杀。它是把一个特别硬的科幻和宗教碰撞,用科学里的概念和宗教里的可能最极端的东西去重合。我觉得看起来是个挺cult的、挺极致的类型片。但是绕到最后又去碰了宗教,这个比较有意思。

《立方体》是很多年前我在加拿大来中国在电影学院做的片展上看到的。看的时候我觉得很震惊。因为一上来就是一个抽象的立方体中有一个人掉下来,又有一个人一直往下走。你会觉得这个东西像个装置、像个实验艺术,很简洁很抽象的空间环境,没有任何其他的依托,就是靠人的台词和动作推进剧情。它把人置于一个假定性特别强的空间内。走到最后会发现它是一个科幻和奇幻的结合。它不准备在抽象意义上去做什么文章。但实际上它还是在讲故事,只不过用这种奇幻的设定把故事本身的魅力和背后的想象空间彻底打开了。所以《立方体》这种电影形态和创作构思的方式,对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完美的电影制作的可能性——或者说这些可能性只对少数电影和少数公司存在,对大量的青年导演可能会有点够不着。在这种情况下沿着传统的构思方式去想一个精彩的故事,能够赋予它聪明的、巧妙的支撑,其实同样可以构成一个很巧妙的电影。

《黑衣人》海报

《黑衣人》大家都熟悉。但我看到大量的影评人、科幻电影的研究者都比较少提及这个。但这部片子可能是这些年出的、老少咸宜的,从故事、拍摄、表演到特效上都完成度非常高的一部影片。而且它把我们拍了几十年的外星人题材赋予了强烈的喜剧状态,同时它的惊险、危机感丝毫不减弱。所以我觉得它是非常符合现代电影趋势的一部科幻片。对此类科幻片我们一定要重视。

在中国科幻片发展比较薄弱的状态下,可能出现骨灰级影迷特别喜欢的、很硬的科幻,比如世界观特别宏大的,直接导向哲学的科幻。或者是比较软的,像《这个男人来自地球》、《彗星来的那一夜》,我们完全可以没有太多特效,自己编一个从某个理论来的故事,出奇制胜。这两个极端比较容易成为某种风潮和追求。

实际上作为产业而言,我之所以提《黑衣人》,是因为这类型的片子覆盖面大,能够取得票房上的成功,以此来推动科幻在产业层面发展的影片。同时就是注意喜剧因素和科幻结合,毕竟面对的观众是越来越城市化,越来越年轻的观众。

《黑衣人》剧照

中国应该有自己的科幻电影,而非照搬西方

澎湃新闻:谈到宗教和文化传统,西方科幻中有很大比重的故事都是在讨论科学与宗教(上帝、救世主)的关系,而另一些则涉及末日想象。在中国创作科幻故事,我们可能的方向是什么?

王红卫:第一,你说的这个宗教可能是指泛基督教里面的创世者和第一推动的概念,在这个概念中科幻和宗教容易统一。这个我们确实没有,我们本土的是比较原始的多神教,后来传入的佛教的很多概念可能也和西方科幻中利用的那些创世概念很不一样,但是也没谁说就不能用。

之前我们会觉得科幻——尤其是在世界观的设定上——有某种规律性的东西,其实我们已经进入了基督教的窠臼。如果我们去探讨是否有外星人,或者说外星人是远古的人类,或者我们自己其实是神的后裔,这些都是在他们的范畴内。这种范畴也不是某种规律性的。我觉得是他们那儿已经有了几千年的传统,所以他们去想象的时候,去讲故事的时候,他们自然而然想从这里推导。这样自然而然能出来一个玄而又玄又好看的故事。他们会沿着自己的文化惯性从基督教里去找一个故事。

在东方的宗教,尤其说涉及到中国的,儒释道甚至是更原始的东西,在东亚的模式下怎么去找切入点,这是个新的东西。不光是中国,包括日本、韩国,整个东亚范畴内,科幻都比较薄弱。可能科幻还止步于在日本《寄生兽》、《日本沉没》,在韩国《汉江怪物》和《流感》,基本上还是不涉及到终极问题的科幻。所以我们怎么做,我只能说要避免跳进他们的圈子,但是在我们的圈子里怎么做,我觉得肯定是有待时日才能想明白。

第二,要注意也有很多科幻片里面,尤其是那些大片之外的数量更多的科幻,并没有一定要涉及这些终极问题,也有很多就是依照科学知识甚至是伪科学来的。伪科学我们这里发达啊,也可以作为科幻片的起点,不要那么正经和沉重,电影没那么大事。

第三,这个西方宗教传统可能影响到的是在宗教传承中出现的探究和追问的精神,而我们传统上确实乐天知命、天人合一之类的。但是中国文化中也有很不现实的部分,我们的古典文学中其实现实主义的东西很少,浪漫主义的,志异传奇,也就是扯淡的东西倒是很多,这也是民族文化基因的一部分,这一样是科幻可以利用的土壤。

澎湃新闻:你刚提到伪科学的问题?

王红卫:比如有个新闻app,每天的科学新闻、发现类的差不多有百分之六十。我每天有空都会点进去看,因为我知道都是扯淡,都是被证伪的东西。但是对于一个想故事的人来讲,其实不害怕。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去论证一个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的目的是讲故事。所以说这种从科学、科普的角度说是伪科学的东西对我们反而会有启发。即怎么能够帮我们构建一个故事,或者是从这些故事里头能够找到还能让观众去想有一些所谓科学导向的道理。

至于后续的科普,比如这个东西是不是太扯淡,会不会误导观众,尤其是青少年,我觉得那是每一个创作者自己去把握的尺度。同时还有一大堆老师、影评人和科学家去做。我们不必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科普作者的角度。我之所以提伪科学,是因为我们毕竟有一个科普相对弱化的大环境。恰恰是在这种环境下,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格调定得太高,从科幻前提上就注定要做一个很小众的东西。很小众的东西对于电影来讲很好,对于自我的实现和满足也很好,但对于产业的意义会相对薄弱。如果说产业意义比较宽广的话,一定要注意观众本身的科学素质。也就是比较善于利用传说,利用现在在民间其实是介于迷信和科学之间的一些东西,能够打开科幻的另一条道路。

《深渊》剧照

澎湃新闻:有一种观点认为科学其实是西方理性主义下的产物,因此中国没有科学。如果上述说法成立,那么我们是否需要重新定义中国的科幻电影?我们是否需要一个新的词汇而非科幻电影来说中国的故事?

王红卫:如果说沿着特别民族的东西去说的话,可能还是魔幻电影、奇幻电影或者说叫做神话电影。之所以说科幻应当是承认科幻的概念,承认这一套价值体系的前提下去做的。因为我刚说的是如果把科学、科幻的设定向信仰的设定去导,导出哪一个脉络。但是如果就说科幻电影,还是要尊重概念的原意。

至于科学是不是西方理性主义之下的一个产物,可能在西方科学的发展和哲学的发展是共通推动的状态。如果说中国没有理性主义所以就没有科学,我觉得这个指的是传统中国。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时空,这个国家,是承认科学的,是必然要沿着这条路走。无论是拍科幻电影的人,还是我们准备为科幻电影预备的观众,都还是相信科学的。如果说拍电影和看电影的人对科学都是质疑的——当然并非很高层次的质疑——我觉得这个有点类似于中西医之争。我同意这样的划分:实际上不是中和西的问题,因为这涉及两个文化的冲突和矛盾,我觉得这是传统和现代的问题。科幻电影也是,它是和魔幻、和奇幻电影的区别。

这个是必须要承认的,这是做科幻电影的基础。哪怕是伪科学,我们也可以用伪科学去做一个故事的起点。但最终如果想让人信服,把故事导到一个合理的、自洽的程度,必然还是要尊重科学上的解释。哪怕是做一些比较前沿的,不一定被人认定的解释,也还是在一个逻辑范围内的。但如果说导到更加传统的解释,第一它不是科幻电影,第二实际上这个电影的说服力也会下降。

其实西方有一批电影,尤其是恐怖片和惊悚片,它是宗教电影。它的逻辑是神父、牧师去捉妖降妖的故事,这些故事最后大部分会是一个很小的片子。它编来编去也是缺乏科学的,是在神学逻辑下的。这种片子扩展不开,这时候它会拘泥于神学,受到很多限制。这种片子如果不是看热闹的观众,而是真觉得你这个片子有深度的观众,相信一定是比较笃信某种宗教的,它的视野一定是有限的。所以这些电影不会成为很大众的电影。我觉得对中国来说也一样,我们如果很片面的去推到我们的神话传说的话,可能能做出一些睡前故事的片子,那些留着父母带小孩来看,那和我们的科幻片是完全两个领域。

《移魂都市》剧照

怕就怕先制造恐慌气氛

澎湃新闻:末世幻想类的科幻电影在中国似乎不太可能发生。作为一个电影行业的从业者,你如何看待科幻电影所受的限制?

王红卫:怕就怕先制造恐慌气氛,电影局还没说禁止拍科幻,或者公布一个科幻片禁区五十条,我们就开始担心,非逼着人家出台吗?非但没有必要反而还有害,末日片不可能?中国政府也是承认大气变暖的啊,也签了很多协议啊,也主张最终全面禁止核武器啊,也在加入全球搜寻外星人的计划啊。如果说末世,那是全球的末世,末世片是为了不让末世到来,以及探讨在末世中呈现的人性等等,末世的意识形态色彩几乎没有吧,我觉的起码我们不能变成电影审查的被迫害妄想症。

我觉得广电总局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们其实在等着有几部科幻片上来,再去研究。这不光是你的问题,有很多业界的也都会提出类似的问题,包括末世可不可以碰,政府、政体这些,我觉得可能这些是我们按照惯常去想象的。等第一波科幻片出来的时候,可能这些都不是会碰到的麻烦,反而会是科学概念。如果以后有了相关的审查规定,那么我们都共舞这么多年了,换一支曲子舞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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