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不管飞向哪里，王菲身后总有闪烁的回忆

鲜有一场演唱会像12月30日晚的王菲“幻乐一场”，在开唱前掀起那么大的风波。

捂票、惜售、炒高，余票跌回原价又很快上涨。相似的营销手法在别处见过，于王菲亦有先例。只不过这一次，巨变的媒介环境为事态助燃，令其演变为公众事件，其中的是非曲折这里不再累述。

有趣的是，开唱前的场内生态与媒体及社交平台上的普遍舆论形成鲜明对比。

虚拟世界里，多数人对饥饿营销持反对态度，认为“太黑心”“不值票价”“出高价买票的都是傻瓜”，还有更为恶毒的“王菲早就过气”。

现场不然。这里都是愿意亲临一场王菲的人。在社交媒体上晒现场的虚荣，将很快遭遇穿梭在弧形3D舞台的“幻境”里一个人唱歌的王菲。

这种反差，让人想起，几乎已经忘了喜欢王菲是一种什么感受。

想必很多曾喜欢过她的70后、80后也是如此。当她很久未再出专辑，随心意地零星唱几首歌，结婚又离婚，连窦靖童也已出道，除了熟悉的旋律，还记得王菲的什么？

（一）

演唱会前一天，看了一场王菲的1999年日本武道馆演唱会。这场演唱会的现场DVD据说是她自己最满意的一个版本。

舞美和造型都不华丽。印象深刻的是她开场头顶上那只巨大的红鹤，以及后来穿在身上的毛屁股灰鹅。几次转场都是用VCR衔接，画面里全是幕后的王菲大笑的样子。

唱的都是她最红的歌曲（现在看来也是）。唯一一首日语歌的时候，王菲一直偷瞄地下的提词器；两次用日语致意的时候拿张大白纸磕磕巴巴地念，念一句就要笑场回头。背后是她搭档多年的团队，包括窦唯的妹妹窦颖。

当时她气息还很稳，声音不仅轻盈而且有金属质感。看上去又非常快乐，唱到后来赤着脚在舞台上晃来晃去，整个人就像她洒满亮粉的面妆一样洋溢光彩。

万众瞩目的天后王菲，在异国开个唱就像在Live house一样自在。

当很多歌手在比排场、比唱功、比情怀、比嘉宾，又爱在舞台上与粉丝诉衷肠，落泪时，王菲始终保持轻快和酷感。

她就是天生的明星和天才，还是不勤力的那种。

都知道刘德华和张国荣的极度敬业，为事业呕心沥血令人钦佩。王菲不是。

武道馆的舞台上，她连日语歌词都懒得背，瞄着提词器也是一样地唱。

她不仅是歌手，也为自己作词曲；组建团队，出手不凡，但是出手不多。出道近20年仅有五次巡演，这次索性只唱一场，把场外的所有粉丝交给全球直播。

这是酷，也大概是懒。很多时候，酷和懒本就相生。

轻轻松松又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把事情做到令别人叹服，因此仅仅以“敬业、勤力、持之以恒”等传统标准来评价王菲，看到的将只是一个懒惰又过了巅峰时期，想要“开张吃三年”的老天后。

用这样的狭窄视角来看王菲其实蛮可惜的。

（二）

王菲的划时代意义，不仅在于划时代，还在于某种超越时代的特质——天真和游戏精神。

她的“划时代”，自然是天时地利人和的总和。

在王菲最鼎盛的1994-2003年，传统媒介强盛，自媒体尚未崛起，音乐工业也处在最好的时光。因此她得到最好的资源，没有遍地的自媒体消解神秘感，也没有网络歌曲亚文化转移年轻人的注意力。

更重要的是，王菲和她崇拜的邓丽君等上一辈音乐人在人文核心上如此不同，因此脱颖而出。

邓丽君的时代，爱情是天命。天命所在，必定追随。

王菲的划时代便在于，她也相信爱情是天命，知晓恋情的始终，个体终究孤独的本质，但是仍然选择去爱。

她的情歌与时代精神互为佐证，影响了一代人。

王菲和她的团队们以音乐人的敏感看透本相又作末世狂欢，因此电子和她最相衬。不仅前卫，而且在无序里自有秩序，凉薄里有暖意。

这些时代顶级的华语音乐人们纷纷借王菲之口，以浅显的白话道出命运的寓言：“我也不想这么样/反反复复反正最后每个人都孤独”（《我也不想这样》），“那些抓也抓不住的才是真的”（《我爱你》）。

听歌的人，你们现在明白了吗？

明白了，要如何面对生活？

这才是王菲超越时代的地方。

她把生活变成游乐场，藐视规则，永远乐观自信又忠于自己，凡事但求好玩。

2004年的金曲奖颁奖礼上王菲的领奖辞是：“我会唱歌，我知道（笑）。所以对于评委对我的肯定，我也给予充分的肯定（笑）。”

憋着笑下场的王菲，不就像大闹天空的孙悟空，什么了不起的天宫诸仙，也抵不过想撒个野说个段子就跑的天性。

国人历来最缺游戏精神，以及无所忌惮的简单天真。

口号一样喊了多少年的“做自己”，要捅破天空，有多少视王菲为偶像的70后、80后们做到了？

既然做不到，又被生活的灰色压制住少年天性，当生活不再是游戏，再见王菲，难免五味陈杂。

（三）

对这场演唱会的期待，除了怀旧，还想看看，现在的王菲仍是当年那个快乐无惧的王菲吗？

“幻乐一场”的“幻”，是梦幻、幻灭，还是除了当下，过去未来都是浮云？

八点半，LED屏上的王菲在火光里旋转。屏幕缓缓上升，她已经静立在升降台上。

以新歌《尘埃》开场， “被吹起/又被掸落/被吸入/也被排放”，冷清的歌，并且没在状态。

看过彩排的资深“菲迷”说她有技巧没了声音，“毕竟不是天赋型歌手，到多老了都能唱，现在的王菲只能打70分。”

第二首《百年孤独》开始她渐入状态，又见在舞台上乱舞的王菲。

可能是改变了发声方式，共鸣位置不像从前那么靠后。声音不复年轻时的清澈明亮，从前的王菲大概也不会用力唱到青筋暴起。

但是窦靖童出现了。《催眠》时候的小小和声，台下一片欢呼。人都会老的不是吗。“喜怒和哀乐，有我重蹈你覆辙”。

这之后她大概心定了，嗓子也开了。《感情生活》里重现金属的冷光，担心她车祸现场的人放心了。

窦颖和窦靖童（右）

音乐团队里有老搭档张亚东，和声区里也依然有窦颖。

这里是王菲的安全地带，她没打算让大家一起跟着和。

歌单冷门，1990年代的《眷恋》《只愿为你守着约》《小聪明》《感情生活》，还有她爱唱的《矜持》。那是还没有那么前卫的王菲，歌像投到水里的石头，泛起来一点沙土。

2000年后的《你喜欢不如我喜欢》《烟》《美错》，这个时期的王菲到达顶峰，歌里有自己也有禅意，旋律好听编曲实验。能结合这些“矛盾”的也只有她和她汇聚起的音乐人团队。

此后王菲显著减产，出新歌多是为电影捧场。

作为电影主题曲的《匆匆那年》《爱不可及》被抽离出情境单独展现。《匆匆那年》的时候，王菲背后的3D甬道开启，她在里面挥手致意。现场的人被感染，给她巨大欢呼，不在意歌唱的瑕疵。

向邓丽君致敬的《微风细雨》和《君心我心》降了调，婉转地变僵硬，就此隐退了也好。

以新歌《梦》结尾，盛会落幕。

“幻乐一场”的网络直播

这是一场制作精良的演唱会。灯光像云雾笼罩内场的瞬间，王菲刚好唱到“不要以为青春一定枯萎”（《色诫》）。现实的梦幻一刻。

唱到“你平凡得惊悚”（《童殿》）的时候她和童童都大笑，这是另一个梦幻时刻。

但是宁愿不要那么流光的舞台，不要七八套华服，只想看见从前那个虽然酷但是一直有笑意，神采飞扬无所畏惧的偶像。

直播太残酷，令她的疲态和退化的嗓音一览无余。

“化作一颗流星/不管飞向哪里/我身后有闪烁的回忆。”（《流星》）

“什么海角/什么天涯/明天我要翻越喜马拉雅/我们不傻/我们伟大。”（《白痴》）

送给所有爱过王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