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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金石大家黄易与晋阳山石刻考——兼论其汉画像石研究

秦明(北京故宫博物院)
2017-01-10 12:47
来源:澎湃新闻
古代艺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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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易是清乾嘉时期的金石考古学家,以汉魏碑刻鉴藏著称于世,亦因访碑而独树一帜,为后人所推重。同时,黄易也是武氏祠最早的发掘、保护、研究者之一,而被载入史册,甚至被当代学者称之为“武氏祠的发掘者”、“汉画馆藏的奠基者”、“汉画像石图像研究的开创者”。

故宫博物院1956年购藏的《黄易行书石壁题名扇面》中的“慈云寺”三字不禁使人联想起黄易《晋阳山题壁图》中那座山顶上的寺院。黄易多次提到的“济宁州晋阳山慈云寺”现在究竟如何呢?

北京故宫博物院书画部研究员秦明前往山东省嘉祥县疃里镇旷山村考察,将所见所闻与黄易《得碑十二图·晋阳山题壁图》中相对应的线索一一对比,寻访晋阳山石刻,遥想慈云寺昔日辉煌。

故宫藏《黄易行书石壁题名扇面》

一、黄易与晋阳山石刻

《黄易行书石壁题名扇面》是故宫博物院1956年购藏的,在文物登记账上的名称是“黄易行书题石壁诗扇面”,但读后发现这并不是诗,多是人名,而且黄易对此也有“宋人题名”之说,故而,还是改称《黄易行书石壁题名扇面》更为合适。这是黄易为好友王莲湖所作的一幅扇面,从书法角度来讲,黄易的字很典型,应该不存在争议,最引人关注则是书写的内容:

子裕

薜子岫

薜季习

主翟繁

主张

   右书在慈云寺佛殿

   后石壁陏以前之刻

钟宗直陈延孺

晁升

道息道虞道決

道荣

道王原甫以甲辰

九月

来游遂登绝

望大

泽瞰平  尽观

览之兴

   右宋人题名在寺东

   壁间临奉

莲湖大兄正愚弟黄易  钤“小松”印

当读到“慈云寺”三字时,不禁使人联想起黄易《晋阳山题壁图》中那座山顶上的寺院。据清《济宁直隶州志》记载:“缙云山,州西南三十里,山有古寺。北瞰重湖, 西联九十九峰。漕河绕其左,陟巅登眺,,颇称大观。……晋阳山,州西南三十里, 彭子山之南。前《志》云:‘晋阳山即缙云山, 山上慈云寺。’”慈云寺乃六朝古刹,黄易藉履职之便,屡过此地,访碑寻古,收获颇丰。清《济宁县志》亦云:“运河同知黄易数至晋阳山,访得汉人画像、隋人造像、崖刻、唐晋阳府君精舍碑、宋钟金直等题名及金元碑于山上慈云寺中。”这些方志中的记载,正是源自于黄易的访碑和著录。

《晋阳山题壁图》系黄易《得碑十二图》之一,主要描绘了慈云寺内“两人立壁间欲题字的景象,场面、笔墨均极简略,然情节、意趣却很真实、鲜活。”(单国强:《黄易的访碑图》,《黄易与金石学论集》页190,故宫出版社,2012年12月。)图中黄易先后有两段题跋,云:

济宁晋阳山慈云寺,六朝古刹也,就山凿佛,座旁开皇元年刻字,壁间多汉人画像,寺后石壁有薜子岫等磨崖大字,并唐晋阳精舍碑、周广顺二年及宋元诸刻。

石壁刻碑形,上作垂虹,尚未勒字,余屡过此山,癸丑四月刻八分四行于上。寺东壁间得宣和甲辰钟金直晁决道等题名,山下获元刘赓书盖荣妻许氏墓碑,皆奇伟可观。(《得碑十二图·晋阳山题壁图》黄易题跋,天津博物馆藏。)

黄易《扇面》书写的正是题跋所云“薜子岫等磨崖大字”和“钟金直晁决道等题名”。他在题跋中不仅提到了诸多古代石刻,还特别强调了自己在晋阳山空白的碑形石壁上,“刻八分四行”以作纪念,这是非常少见的,可惜的是,题刻的具体内容已不得而知。(有关黄易于碑碣刻石上的题刻,参见冀亚平、卢芳玉:《国家图书馆藏拓中的黄易题跋述略》之“二、刻跋”部分,《黄易与金石学论集》页280,故宫出版社,2012年12月。)检南京图书馆所藏二种黄易《小蓬莱阁金石目》,均有晋阳山石刻的记载。【南京图书馆研究馆员徐忆农研究认为,南京图书馆藏《小蓬莱阁金石目》实为二种稿本:第一种为朱方格稿本,二册,10 行20 字,左右双边。篇目为:三代、秦、汉、钩摹汉碑、魏、吴、晋、前秦、后燕、梁、后魏、北齐、后周、隋、唐。此种所录基本上是石刻,另有他类之器。第二种为乌丝栏稿本,六册,9 行22或23 字,上黑口,四周单边。篇目为:三代石刻(以上共9 种)、秦石刻(以上共10 种)、汉石刻(以上共173 种)、魏石刻(以上共19 种)、吴石刻(以上5 种)、晋石刻(以上共40 种)、前秦石刻(以上共3 种)、后燕石刻(以上1 种)、梁石刻(以上共9 种)、后魏石刻、北齐石刻、后周石刻、隋石刻、宋辽金元碑目、宋石刻、辽金元石刻目、辽石刻、金石刻、元石刻、辽石刻、金石刻、元石刻、无年月拓本、禇氏所拓各种。此种所录均为石刻。二种稿本均有增删修改,著录体例基本相近,完整款目大体有以下著录项目:题名、字体、石刻(或摹刻、制造)时代、原石(或原器)所在(或所出)地点、获取经过等。只是朱方格稿本较为简略,乌丝栏稿本较为详尽。参见徐忆农:《南京图书馆藏稿本〈小蓬莱阁金石目〉》,《黄易与金石学论集》页346~349,故宫出版社,2012年12月。】其中“朱方格稿本”著录的有二种:

□以遵妻殷葵造象铭   正书

      开皇元年。   在济宁州晋阳山石佛座间。易于乾隆壬子二月访得。

……

薜季习等磨崖题字   正书

      在济宁州晋阳山。书甚古雅,疑是隋迹。

“乌丝栏稿本”著录的有六种:

晋阳山画象

       作人物车马。在济宁州晋阳山慈云寺金刚座旁及大殿壁间。共六石。

……

□以遵妻殷蔡造象铭 正书

      开皇元年。  在山东济宁州晋阳山石佛足旁。易于乾隆壬子访得。

薜子岫等磨崖字 正书

      无年月。  在山东济宁州晋阳山寺后石壁间。

又石壁残字 正书

      只存主骑孝约等字。在晋阳山寺殿后崖壁 。(原为“寺后殿壁内”,后改为“寺殿后崖壁”。)

……

钟宗直等磨崖题字

      似北宋人书。题曰甲辰九月,疑宣和六年也。在山东济宁州晋阳山,易于乾隆壬子五月访得。

……

盖荣妻许氏墓碑 正书

      天历元年。  刘赓书。在山东济宁州晋阳山西北道旁。

这些著录与《晋阳山题壁图》黄易题跋中涉及的石刻基本一致,都是黄易亲自访得的,具体时间有三个,即乾隆壬子(1792年)二月、五月,这是最初访碑的时间,还有乾隆癸丑(1793年)四月,这是后来题刻的时间,看来所谓黄易“屡过此山”并非虚言。由此推断,《黄易行书石壁题名扇面》当是作于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五月后不久,既然说是“临奉莲湖大兄正”,那定是已有拓本在手了。

从《黄易行书石壁题名扇面》可知,“朱方格稿本”中的“薜季习等磨崖题字”与“乌丝栏稿本”中的“薜子岫等磨崖字”其实是同一种石刻文字,前者言“书甚古雅,疑是隋跡”,倾向主观阐述,而后者云“在山东济宁州晋阳山寺后石壁间”,侧重客观记录。此摩崖题字虽“无年月”,但黄易《小蓬莱阁金石目》二种稿本皆将其列入“隋石刻”,“乌丝栏稿本”中更是紧接开皇元年的“□以遵妻殷葵造象铭”之后,这其中既有着石刻同出“晋阳山”的客观依托,更体现了黄易本人“疑是隋跡”乃至“陏以前之刻”的主观判断。“钟宗直等磨崖题字”和“盖荣妻许氏墓碑”虽属宋元时代较晚,却明确记载了黄易“乾隆壬子五月”的访碑时间,以及“山东济宁州晋阳山西北道旁”的交通路线,与《晋阳山题壁图》黄易题跋互为补充,亦颇具价值。其中,“钟宗直”黄易初释为“钟金直”,反映了其研究过程中的前后变化,是值得注意的。

黄易的题跋、著录都比较简约,没有更多涉及石刻文字内容。嗣后,依据“黄小松司马”提供的一手资料,毕沅、阮元的《山左金石志》中对晋阳山石刻悉数收录,且记载更为具体详细:

济宁晋阳山慈云寺画象六石

无题字。俱在济宁州晋阳山慈云寺内。

一在天王殿。高一尺九寸,广一尺七寸。画三层,上层中坐一神,二人执物侍立,又一鸟二兔,兔作捣药状,蓋象日月也,其右二人作交接状,一人跪侍,其左一鸟有手,执物向之。中层一车一马,车坐二人,执符者在前,又二人荷戈步导车后,骑从一人。下层二人执物如伞,前有四兽,左奔一兽,右顾者有人牵之,上又一鸟,殆猎者既罢而返也。

一在大殿东墙。高二尺,广八尺。上下界细斗枣核文,以及帷幕之属。中二龙蟠曲相向,又有二物,身长有角无鳞,意亦龙也,其左一虎右向。

一在大殿西墙。高二尺,广八尺。上下界文同前,中作二鱼形。

一在大殿南墙。高二尺,广无耻。上下文同前,中有蛇形,蟠曲向右,有两角,左右二物,皆有尾,两脚两足,中一物昂首如蛇,而身如龟,皆不能名也。

南墙又一石。高四尺,广五尺。上下文同前。中二鸟相向,鸟首一羽尾三羽,下缀物五粒如珠。

一在殿门外。高二尺,广六尺五寸。上下文同前。中二龙升降状,一物形如夔螭,上有二鱼,首向下,后又有二龙,蟠曲相向,首与尾齐,二爪俱向上。【毕沅  阮元:《山左金石志》卷8,页13a~14a,仪征阮氏小琅嬛仙馆栞版,嘉庆二年(1797年)。】

……

□□遵妻造象题字

        开皇元年十月刻。正书。在济宁州晋阳山石佛座间。

        右刻四行,多残泐。乾隆壬子运河司马黄小松访得。【毕沅  阮元:《山左金石志》卷10,页27b,仪征阮氏小琅嬛仙馆栞版,嘉庆二年(1797年)。 】

……

薜子岫等摩崖题字

        无年月。正书。崖高三尺,广一丈二尺馀。在济宁州晋阳山慈云寺后石壁。

        右石刻多漫灭,第一行存□字,第二行子裕二字,第三行薜子岫三字,四行薜季习三字,八行存都字,俱径尺馀。字体类六朝,因无年月可考,姑坿隋末。

晋阳山摩崖残字。

        无年月。正书。在济宁州晋阳山慈云寺。

        右残字二纸,前一纸凡五行,字径三寸,可辨者次行主字,三行骑字,四行孝约二字,馀皆漫灭。后一纸只一是字,径八寸。黄小松司马于乾隆癸丑五月,与薜子岫等题字同时拓得,因竝坿焉。【毕沅  阮元:《山左金石志》卷10,页40a~40b,仪征阮氏小琅嬛仙馆栞版,嘉庆二年(1797年)。】

……

钟宗直等晋阳山题名

       宣和六年九月刻。正书。石方,广四尺五寸。在济宁州晋阳山石壁。

       右题钟宗直陈延孺晁升道息道虞道决道荣道王原甫以甲辰九月来游遂登绝□□望大泽瞰平□□尽观览之兴。凡七行,左读,字径五寸,甲辰九月上无年号,朱朗斋定为宣和六年。【毕沅  阮元:《山左金石志》卷18,页29b,仪征阮氏小琅嬛仙馆栞版,嘉庆二年(1797年)。】

需要说明的,由于晋阳山画像石“无题字”,所以在王昶在鸿篇巨著《金石萃编》中并未记载,好在《小蓬莱阁金石目》、《山左金石志》的著录(皆归属于“汉石刻”范畴),弥补了这一缺憾,也不枉费黄易的一番辛苦。

二、消失的晋阳山和慈云寺画像石

黄易多次提到的“济宁州晋阳山慈云寺”现在究竟如何呢?故宫研究室老专家王连起先生是山东嘉祥人,一次闲谈中,王先生不经意提到了故乡疃里镇的晋阳山,说儿时还经常爬,当地人叫旷山,山上有寺庙佛像,离开老家几十年后,上世纪90年代再回去看时,开山采石这座山已经没有了。山东石刻艺术博物馆赖非先生在《山东北朝佛教摩崖刻经调查与研究》一书中也提到“慈云寺在兖州西。孙星衍《寰宇访碑录》北朝卷载:(兖州)晋阳山上有摩崖刻经,正书,无年月,上书‘慈云寺薛子岫等人……’。今晋阳山已夷为平地,慈云寺遗址也无处找寻。”(赖非:《山东北朝佛教摩崖刻经调查与研究》页203,科学出版社,2007年12月。)于是,从孔夫子旧书网上找到一本名为《嘉祥山石》的小书,是中共嘉祥县委研究室、嘉祥县矿产资源管理局1991年编印的,在“群山简谱”之“疃里山小山群”中找到了旷山的记载:

旷山位于疃里东北4公里处,县城东北11公里处,北纬35°27′,东经116°26′,东有旷山村,东北西南走向,孤山,海拔78.3米,面积0.5平方公里。古称晋阳山,人们借字音传说,古时有一金羊拉一金砘子,从空山拉进此山,故名“进羊山”。山石浅灰色,有石塘5个,石灰窑1座,石子机2部。(中共嘉祥县委研究室 嘉祥县矿产资源管理局编:《嘉祥山石》页15~16,山东省济宁市新闻出版局,1991年11月。)

嘉祥县疃里镇旷山村卫星照片

看来,这几十年间晋阳山的山石都已变成石材或是炼了石灰。感慨之余,将此事告知故宫同事章君,他随即上网用谷歌地图精确搜索定位了一番,卫星照片显示,旷山的所在的位置现今竟是一个大深坑。不曾想,现实较之王连起先生当年的记忆和赖非先生早先的记载更甚之。

2011年7月,笔者专程前往山东省嘉祥县疃里镇旷山村考察, 并如约见到当地村民杨春圃老人,他是一名退休教师,一直关注嘉祥的文物保护工作,作为《济宁日报》博文版的特约通讯员,经常发表一些文章,正是看到老人有关晋阳山慈云寺画像石的报道,才通过济宁日报社联系到他。自幼生长在嘉祥的杨春圃老人,对晋阳山有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笔者最初了解晋阳山与旷山的关系,正是从阅读老人的《旷山(传说)》一文开始的:

旷山,地处嘉祥县疃里镇的东北角、古运河之右、与任城安居镇接壤、白咀村隔河相望。原名叫晋云山,又名晋阳山。可在当地的百姓流传中是金羊山,是晋阳的谐音。故事说:有一只金羊拉着金砘子,从空山里面跑了出来,钻进了旷山的肚子里,因此,那座山变成了空山,旷山就变成了“进羊山”或“金羊山”,这当然是神话传说。

这是金羊山的传说,那又为什么叫旷山呢?说起来历非同凡响啊。 

据父辈传说是康熙大帝南巡返京,龙舟经济宁北上,沿途偶听罄声悠扬,循声眺望,香烟缭绕,即命抛锚、停舟,上岸登山,轻装微服仅随数人,不扰黎众,参禅敬佛,为民祈祷。康熙大帝与随从从山南角拾级而上,盘道约七百级,在一华里处,盘道东侧有一石崖迎面而至。石崖陡峭如削,高约有五楼,不含凶险。东西走向约40米,正可题咏,石崖东头,有一人为洞府,原是一失恋女性,看破红尘,在此修行。站在石崖下面,向南纵目,约有五亩平缓地带。顺着山势,东北西南走向,与盘路起步相衔,成三角形;碧草茸茸,有柏树约300棵,皆自然生成,间距不等;在树里行间,掩映着石塔三座,石塔高不超七米,皆巨石砌造。没有佛龛,造型生动,翼然欲飞。 

康熙大帝在石崖前徘徊流连,因受洞府启发,随泼墨挥毫,写下:“山不在高”四个大字,楷书工整,一丝不苟,字高约80公分,宽约60公分。凝重敦厚。遒劲有力,欧柳兼备,挺拔俊逸。因时久远,苔藓密布,字迹略显深绿模糊。

康熙大帝做完佛事,又浏览一番,一时兴起,又书“怀乐”二字。字被镌刻在山东北角,一块向外倾斜微探的悬崖斜壁上,该字高约30公分,宽约20公分,被斜壁自然遮掩保护、未受风雨剥蚀,一直鲜亮如初。字迹笔画流畅俊逸,势如行云腾驹,活脱脱似如晋王右军兰亭序之墨宝,非帝王之质,焉有如此手笔!(该字1957年,还能看到。) 

康熙笔罢询问此山何名,左右实告,康熙答曰:朕揽此山,烦恼尽消,心旷神怡。后人根据康熙口御,改金羊山为旷山。 

此两处景点,堪称稀有珍贵,可惜毁于乱开乱采。(据嘉祥县民政信息网介绍,旷山村位于嘉祥县城东北11.3公里,疃里镇驻地东4.5公里,明朝永乐年间,有数姓相继由山西洪洞县迁此定居。因此山座落在平原旷野,清代以后改名旷山,俗称矿山。)

开山采石留下的深坑和回填的煤矸石

在杨春圃老人的引导下,一行人直奔村北的晋阳山,也就是现在的旷山。杨春圃老人介绍说,自上世纪50年代初开山采石,用于城市建设和战备工程,几十年间,山体逐渐被削平,继而又成深坑,山上原有慈云寺及天王殿,皆毁于文革之中……说话间脚下的寻山小径戛然而止,眼前突现一巨坑,深十数米,广百余亩,坑内已有煤矸石回填,不能想象这就是历史上的晋阳山,一座已被“根除”掉的小山,现在恐是用“遗址”二字都难以准确形容了。对于山上的慈云寺,杨春圃老人仍记忆犹新:

从石崖“康熙题咏”,“山不在高”处,继续拾级而上,约百米,右转陡登数步台阶,晋阳寺山门,伸手可及。 

进山门,迎面是一棵三五人联手,可以抱搂的大柏树,柏树胸径,少说也有1.5米左右。如此粗细的左柏,高应在百米以上,可是该树干高有十余米。树干高十米有余,与年轮粗细,显得不成比例,树冠略颓秃,虬枝稀疏,似有雷击火焚之状,已失昔日繁茂,更显苍老遒劲,不过有厅事在此发生,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这棵小柏树自有根系,其根系紧紧附着在大柏树的枝干上,缠绕不放,吮吸营养,人称“母子柏”,这原是鸟儿们食了柏籽,柏籽经过鸟儿肠胃的加温,硬壳被鸟儿拉屎拉在树杈上,萌发出来的奇迹。 

该寺院占地面积约600平方米,约25米见方,四周垣墙残破不堪,摇摇欲坠,在古柏左侧约3米处,有一块高约3米的圆头石碑,该碑裸露天庭,宽约60公分,厚约15公分,因风雨严酷剥蚀,碑体凸凹斑驳。字迹基本全无,足见年代久远,碑文内容或许记载寺院始建原委,具闻该寺院属西晋修建,不下千年,至于原委有待考证。正面瞻仰佛爷大殿,与其他庙宇没有多大差别。唯一要说明的是:大殿紧靠山崖,内属石窟,外面庙宇造型,这就是所说的无梁大殿。 

走进佛爷大殿,迎面是佛祖释伽牟尼的坐像。这尊坐像高约十米,据说一米六七的小伙站在塑像的肩头,伸手只能摸着佛祖冠上的红珠疙瘩。该塑像技艺精湛,栩栩如生。慈眉善目,安祥微笑,衣冠整齐,属加冕像;右手竖起,五指并拢,似为芸芸众生指点慈航,左手捻珠,似在默默念佛。由于塑像彩泥的斑驳,方知佛像是巨石组合而成;据传说,佛祖的头颅,是采石人炸开山体后,在石壁上发现的。这当是可有可无,可信可不信的传说喽!【杨春圃:《旷山(传说)》,百度“嘉祥文化吧”,2007年7月13日。】

杨春圃老人描述的诸多细节,在黄易的《得碑十二图·晋阳山题壁图》中都可以找到对应的线索。如拾级而上的台阶、山顶上不大的寺院、依山凿建的大佛、内属石窟外为庙宇的无梁大殿等,正所谓物质和非物质遗产的有效互补。

旷山村砌入民宅墙基内的画像石

笔者在旷山村里还见到多块画像石,皆砌入民宅墙基内。村民高峰还展示了一张画像石拓片(50厘米×142厘米),与朱锡禄先生《嘉祥汉画像石》中“疃里乡矿山画像”图案风格一致。(朱锡禄编著:《嘉祥汉画像石》页103、104、144,山东美术出版社,1992年6月。)他说这是 1967年“文革”期间扒庙时所拓,当时造反派将慈云寺天王殿的墙壁推倒,他在一片废墟之中发现了一块完整的画像石,出于好奇就找人拓了两张,现在只剩下这一张了,而那块画像石现在早已无存了。随着嘉祥慈云寺和晋阳山的逐渐消失,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来形容寺内的石刻和画像石是再合适不过了。如今,人们只能通过元延祐四年《重修慈云禅寺记》、至元六年《重修慈云禅寺碑》、清乾隆五年《晋阳山进香碑记》、嘉庆四年《重修晋阳山东禅院碑》、道光八年《重装佛像罗汉韦陀碑记》等碑刻文献记载,去遥想晋阳山慈云寺昔日的辉煌。

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展示的“中国山东晋阳山慈云寺天王殿”画像

若干年前,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从“中国考古”展区通往“中国绘画书法”陈列室的过道中,依次陈列着17件汉画像石,皆来自中国山东,其中之一便是“晋阳山慈云寺天王殿”的画像石。据杨春圃老人讲:“1941年秋,侵华日军第10师团师团长矾谷廉介来到济宁,带兵两营到晋阳山慈云寺拜佛,在亭廊里瞻仰了这块汉画像石并将其盗走运往日本。”这些他也曾告知媒体并见诸报道。(杨春圃:《晋阳山慈云寺画像石惊现日本》,搜狐资讯,2011年6月3日。)为此笔者专门查阅了相关资料,结果是“1941年秋”、“日军第10师团”、“ 矾谷廉介”与“晋阳山慈云寺”似乎无法形成交集,老人的这一说法显然存在误差。但晋阳山画像石在日本却又是不争的事实。2011年9月,笔者藉赴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公干之便,向该馆富田淳先生询问“晋阳山慈云寺天王殿”画像石的来源,也未能得到明确的答复。俞剑华先生《鲁冀晋美术文物考察记》(油印本,无锡华东艺专,1955年印制)有关于山东汉画像石被劫掠的记载:

山东各地汉画像石被日本人盗购劫掠的很多。据《支那山东省二十个汉代坟墓表饰附图》所载,计:

东京帝国大学工科大学藏共七石

第一石——第四石  与武梁祠画像石相同

第五石  即慈云寺大(天)王殿画像石

第六石  嘉祥县所获 、

第七石  鱼台县所获

东京帝国大学文科大学藏二石

第一石  嘉祥县所获

第二石  济南府所获

东京帝室博物馆藏十石

第一石  出嘉祥关庙

第二石——第三石  所出不明

第四石  嘉祥县所获

第五石——第九石  所出不明

第十石  沂州所出

共计十九石,日本私人所藏,恐尚有相当数目,国宝外流,不胜愤恨,不知何日,始能珠还合浦,重归祖国。(赵晓林:《画家俞剑华与山东的美术文物》,《齐鲁晚报》2009年8月7日星期五青未了B01版。)

《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汉代石刻画象拓本目录》记载的“慈云寺画象”

俞剑华先生的统计数据出自日本关野贞著《支那山东省二十个汉代坟墓表饰附图》(《支那山东省に于ける汉代坟墓の表饰》),该书出版于1916年,所以俞先生所列“十九石”均应在1916年以前流入日本,其中就包括“东京帝国大学工科大学藏共七石”中的“第五石  即慈云寺大(天)王殿画像石”。另据《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汉代石刻画象拓本目录》记载:“慈云寺画象”一至五(编号11268、27028~27030),“原藏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工学部”。(文物图像研究室汉代拓本整理小组编:《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藏汉代石刻画象拓本目录》页41~42,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02年12月。)其中编号为11268的拓片,正是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展出的那块“晋阳山慈云寺天王殿”画像石。检《美术辞林 中国绘画卷(上)》,“晋阳山画像石”条所言即是该石:

原在山东济宁晋阳山慈云寺天王殿北壁,后来流入日本,全石面分为三层,各有两条横线隔开。上层中间,一人戴冠袖手端坐,左二人,右一人,执物跪侍。靠左还有鸟首人身附翼的坐像,靠右有三只金鸟、兔子等。中层有车驾,一车一马,乘者一人,御者一人,荷戈前导者二人,骑马而从者一人,俱向左。下层是描写打猎的情景,右边二人肩扛收来了的罗网,前面有四只兽向左狂奔,左边一人牵狗归来,上面还点缀了一飞禽和一走兽。在各个形象的关系上(如人物和车驾),动态(如荷戈的、牵狗的、以及禽兽的活动等)线条都极其简练、概括,下层更为精彩。【林树中 王崇人主编:《美术辞林 中国绘画卷(上)》页84-85,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95年6月。】

鲁迅先生早年收藏的晋阳山画像石拓片

其实,这块晋阳山画像石早已被人所关注,傅抱石先生1958年编著的《中国的绘画》 一书中就选录了该石,对其历史艺术价值给予了充分肯定。(傅抱石编著:《中国的绘画 上辑》图7,中国古典艺术出版社,1958年。)鲁迅先生早年收藏的画像石拓片中,就有“济宁城东北晋阳山七石”,该石亦为其中之一,他还特别加以注释,云:“今拓本于第一层下刻穆王、王母也五字横列,此尚是未添刻前拓本。”【北京鲁迅博物馆 上海鲁讯纪念馆编:《鲁迅藏汉画像(二)》页110~115,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1年6月。】藉此可知,此画像石原石在民国初年还未流失海外。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晋阳山画像石时代风格鲜明古朴,艺术表现劲健生动,内容多为珍禽瑞兽吉鱼祥符等,人物故事题材仅见一石(就是已流失日本的那块),或许正是因为有了“穆王”、“王母”等字的“添刻”,平添了更多的历史厚重,而为他人所觊觎,终遭不测。

三、黄易汉画像石研究管窥

黄易《得碑十二图》各图时间、名称和涉及画像石

黄易是清乾嘉时期的金石考古学家,以汉魏碑刻鉴藏著称于世,亦因访碑而独树一帜,为后人所推重。同时,黄易也是武氏祠最早的发掘、保护、研究者之一,而被载入史册,甚至被当代学者称之为“武氏祠的发掘者”、“汉画馆藏的奠基者”、“汉画像石图像研究的开创者”。(黄宛峰:《清浙籍金石学家黄易对汉画研究的贡献》,《杭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页62~65。)在他所作著名的《得碑十二图》中,就有七图涉及汉画像石。因此,黄易对汉画像石研究之贡献绝不可小觑。检《小蓬莱阁金石目》,黄易收藏并著录的汉画像石拓本如下:

嵩山太室神道石阙铭 八分书

       元初五年。  右阙东面俱有画象。在河南登封县中岳庙前。

嵩山少室神道石阙铭 并额俱篆书

       右阙东面俱有画象。在河南登封县西十里铺。

开母庙石阙铭 篆书

       延光二年。  右阙东西二面均有画象。在河南登封县崇福观东。

孝堂山石室画象题字 八分书

       文曰“成王”、“大王车”、“胡王”、“相”、“汜”等字。在山东肥城县孝堂山,相传为汉郭巨石室。易于乾隆庚子访得。

武氏石阙画象 (原为“武氏祠字并石阙画像  八分书”,后改为“武氏石阙画象”。)

       此阙东西对向各书“武氏祠”三大字,似魏齐人迹(“似魏齐人迹”为后补)。二阙(原为“以上二种”,后改为“二阙”)久淤土中,易于乾隆丙午冬间剔得。

武梁祠堂画象题字唐拓本 八分书

       此拓明唐襄文公顺之收藏,流传海宁马仲安、扬州马秋玉、汪雪礓家。雪礓因易搜得原石以此见赠。

武梁祠堂画象题字新拓本 八分书

       凡三石,碎而为五。在山东嘉祥县紫云山,易于乾隆丙午秋间访得。

武氏祠祥瑞图题字 八分书

       共二石,碎而为四。乃武梁祠象之屋顶。

武氏前石室画象题字 八分书

       共十五石。在武梁祠象之前。

石柱残字 八分书

       前石室碎石柱,有画兽形,字一行曰“此□□□金□万□”。 (此目为后补。)

武氏祠后石室画象

       画象共十石。无题字,惟石柱正书曰“武家林”,似魏齐人迹。

武氏祠左石室画象 八分书

       画象七石。惟一石标题“颜淑”、“范赎”、“信陵君”、“王陵”等字。洪洞李梅村剔出。

画象残刻

       此二石作车马人物。旧距紫云山三里,易移置武氏祠。

两城山画象

       作人物鸟兽。在济宁州两城诸兰若中。共十余石。

晋阳山画象

       作人物车马。在济宁州晋阳山慈云寺金刚座旁及大殿壁间。共六石。

滋阳县画象

       作车马人物。旧在山东滋阳县,颜运升移置曲阜。

残画象二石

       作车马人物。在山东嘉祥县七日山寺壁。

朱长舒石室画象题字 八分书

       无年月。  此石室相传为汉朱鲔墓,在山东金乡县城北三里。孔荭谷摹拓后河患室淤。乾隆甲辰,易与县令马于荃剔出。有“朱长舒之墓”及“金五”等字,最后一石题字四行,仅露“汉朱氏鲔嘉亭万吉祥”等字。

射阳县石门画象题字 八分书

       右画象二面,其一作孔子见老子等象,其一作持兵人及朱鸟等形。原在宝应县,今归扬州汪容甫家。

孔子见老子画象 八分书

       在山东嘉祥县紫云山。易移置济宁州儒学明伦堂。

汉画象

       作车马人物。在济宁州城内普照寺大殿西阶下。乾隆戊戌,易与李铁桥拓得。

周公辅成王画象题字 八分书

       右画象二石。在山东嘉祥县刘村洪福院佛座下。

画象二石

       一作握蛇等形,亦在佛座下。一作一马驾车,在院前戏台壁间。

汉画象残石

       作横直四人形。在嘉祥县下华林村观音庵壁间。

焦城画象 八分书

       文曰“周王”。

又画象 八分书

       文曰“此齐王也”。以上二石在山东嘉祥县焦城村,易移置洪福院。

又画象一石

       在焦城村街内。

又画象一石

       在焦城观音庵。

随家庄画象二石 八分书

       文曰“大富”。在山东嘉祥县随家庄庙门外。

华林村画象一石

       在山东嘉祥县华林村真武庙墙边。

汉画象

       作立人形,甚简古。在山东曲阜县仙源旧城内。

汉画象

       作二人驰马,其下一人正坐,三人拱向。在山东济宁州城东二十里王家桥。

周公二字画象 八分书

       在山东曲阜县北门外,今移置(“今移置”为后补)元圣(原为“帝”字,后改为“圣”字)后殿(“后殿”为后补)

诸从官等字画象 八分书

       在山东邹县白羊店东岳庙,今移置曲阜颜运升家。(“今移置曲阜颜运升家”为后补。)

师旷墓前石阙画象

       作人物车马及香炉形,凡二面。在山东新泰县。

汉画象

       在山东嘉祥县署东高氏门前。

汉画象

       在山东嘉祥县汤阴山下道旁。

汉画象二石

       一作立人,一作牛首衔环。在山东济宁州李家楼。

汉画象一石

       作二人杀虎形。在山东嘉祥县纸房集盐店壁。

汉画象一石

       作三人拱揖,一人升梯。在山东嘉祥县纸房集贾姓客店。

汉画象一石 八分书

       作一人正立持斧,其旁四字曰“食斋祠园”,又似“虚”字、“灵”字。在山东邹县白杨树  关忠义庙门壁间。

汉画象二

       一作人物,一作双龙。在山东青州府城外。

(黄易:《小蓬莱阁金石目》稿本,南京图书馆藏。)

以上凡42种,占黄易《小蓬莱阁金石目》著录179种“汉刻石”的23.5%,这个比例可以作为乾嘉时期汉画像石收藏一个典型参考数据。假设今天在全国范围内再做一次相同的统计分析,相信显示的百分比会高很多,这也正反映了汉代碑刻数量相对稀少而画像石数量相当庞大的事实。

黄易《小蓬莱阁金石目》“汉刻石”著录的最后七种中,有五种是其亲笔补录的画像石,当与他某一时期集中寻访有关,而地点恰好又集中在嘉祥县。从黄易“县署东高氏门前”、“汤阴山下道旁”、“纸房集盐店壁”、“纸房集贾姓客店”的描述来看,汉画像石在当地分布之多、利用之广,早在二百年多年前就已屡见不鲜、习以为常了。(自从清中期黄易发现武氏祠汉画像石以来,嘉祥县其他地方也陆续发现了一些汉画像石。迄今全县画像石的发现地点近50处,数量达150石以上。其中1949年以前发现并见于著录的,有19处42石,皆见于傅惜华编《汉代画像石全集》初编及二编。)

黄易《得碑十二图·肥城孝堂山石室图》

从一些小事上,也可以管窥黄易对汉画像石研究的执着与认真。如《孝堂山石室画象题字》是黄易于乾隆庚子(1780年)访得的,黄易不仅著录于《小蓬莱阁金石目》中,还绘《得碑十二图·肥城孝堂山石室图》以志纪念,并题跋云:

赵德甫《金石录》云:北齐陇东王感孝颂在平阴县小山顶上石室,内刻人物车马,似后汉人所为。余遣工拓视,得成王、相、胡王等标题,永建四年邵善君题名及永康、永兴、延昌、武定、太和、景明、先天等年细刻之字,感孝颂后有唐杨杰,石柱间有唐焦昌、宋杨景略等题字。赵氏见画像时不知有标题,盖信勘碑不可不审也。(《得碑十二图·肥城孝堂山石室图》黄易题跋,天津博物馆藏。)

山东长清孝里铺孝堂山有我国现存较早的东汉单檐悬山顶石祠两间,祠室后有一墓地,祠因墓而建。画像刻于石祠内东西北三壁及三角石梁的两侧。北壁画像分上下两层。上层刻王者出行图,包括两两相对 的导骑、鼓乐车、二马所驾之车及题有“大王车”的四马盖车等。下层刻三座双层单檐庑殿顶式建筑和一对双层阙。建筑物内有朝拜参谒图像。东壁上部为伏羲与东 王公等神话人物。其下为轺车骑乘以及二人骑骆驼和三人骑象图,再下为周公辅成王等历史故事,最下层为庖厨、舞乐、杂技、车猎等内容。西壁上部刻西王母、女娲、贯胸国人等神话传说人物。其下是两列车骑出行图和历史人物,再下为战争图,及胡王献俘图。石梁东侧刻泗水捞鼎图,西侧为桥上坠车图,石梁底刻日月星辰图像。石祠西山墙外侧刻有北齐陇东王感孝颂,该颂刻于北齐武平元年,颂中陇东王胡长仁确定该祠墓为东汉郭巨墓。宋赵明诚《金石录》记云,石室制作工巧,其内镌人物车马,似是后汉时人所为。黄易“乾隆庚子”发现的诸多题字,上至东汉下至唐宋,补充了赵氏《金石录》的记载。

黄易所谓“赵氏见画像时不知有标题,盖信勘碑不可不审也”,与其说是对赵明诚的善意批评,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时时警醒。因为黄易深知,他对孝堂山石室画像的研究还远远不够。从黄易“肥城孝堂山石室图”的定名上似乎可以隐隐看出一些端倪——这是黄易《得碑十二图》定名中唯一没有动词连缀的。事实也证明了上述种种推测,黄易《岱岩访古日记》记载:

(嘉庆二年正月)三十日。至泰安郡城府县……晚饭金太守斋,肥城程大令与幕中冯、唐、黄三君谈宴欢甚。余欲移肥城孝堂山石室内郭巨雕塑像于外,露室后石壁,俾得全拓诸刻。金、程二君欣然许之,果成亦金石奇缘也。【黄易:《岱岩访古日记》页7b,山阴吴氏遯盦金石丛书,西泠印社聚珍版,民国十年(1921),故宫图书馆藏。】

也就是说,在嘉庆二年(1797年)正月三十日以前,黄易得到的孝堂山石室拓本是不完整的,至少缺失了“室后石壁”部分。笔者早先认为,虽有“金、程二君欣然许之”,但黄易“欲移肥城孝堂山石室内郭巨雕塑像于外,露室后石壁,俾得全拓诸刻。”只是说说而已,“终未能如愿以偿”。(秦明主编:《蓬莱宿约——故宫藏黄易汉魏碑刻特集》页136,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6月。)

故宫藏《张廷济录黄易致赵魏〈南还〉札》(局部)

最近偶见一尺牍,遂改变了原有的看法,故宫藏《张廷济录黄易致赵魏〈南还〉札》,黄易尝云:

弟遣工细拓郭巨石室画象,又多出建安二年高令春题名、武定二年南青州刺史郑伯猷题名、天保九年刘章题名,已钩出欲付梓也。 (《张廷济录黄易致赵魏〈南还〉札》,故宫博物院藏。)

经考证,该札黄易书于嘉庆二年十二月廿三日,是在岱麓访碑之后十一个月。其“遣工细拓郭巨石室画象”的潜台词应该是“移”“郭巨雕塑像于外,露室后石壁”,“又多出建安二年高令春题名、武定二年南青州刺史郑伯猷题名、天保九年刘章题名”,即是出于石室北壁(后石壁)之上。(参见刘国庆:《黄易与孝堂山石祠题记》,《黄易与金石学论集》页169~178,故宫出版社,2012年12月。)加之此前“乾隆庚子”所得,于孝堂山石室画像,黄易可堪“得全拓诸刻”。时间亦可以确定在“嘉庆二年(1797年)正月三十日”至“嘉庆二年(1797年)十二月廿三日”这一区间内。又检《山左金石志》,于《孝堂山画像》之末,阮元记曰:“此书编纂已毕将付刊矣,丁巳(1797年)三月,得钱唐黄司马易书云,郭巨石室尚有建安二年高令春及天保九年刘章、武定二年南青州刺史郑伯猷题刻,□未见者。”【毕沅 阮元:《山左金石志》卷7,页12a,仪征阮氏小琅嬛仙馆栞版,嘉庆二年(1797年)。】进而,黄易“遣工细拓郭巨石室画象”,“得全拓诸刻”的时间,可以推至嘉庆二年(1797年)二、三月间。屈指算来,黄易整整用了十七年的时间,终成此“金石奇缘”,而了一心结,亦着实不易也。

四、赘语

拙文以故宫藏《黄易行书石壁题名扇面》开始,又以故宫藏《张廷济录黄易致赵魏〈南还〉札》结束,古人的扇面、尺牍等,看似与金石学和画像石研究并不相干,却提供了极为重要的信息线索,作为一手资料,笔者亦从中受益匪浅。黄易《得碑十二图》之《肥城孝堂山石室图》,如果定名非要用一个动词连缀,会是什么呢?“审”字又如何?

作者系故宫博物院书画部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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