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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部韩剧里,霸道总裁成了要打倒的对象

戴桃疆
2017-02-13 16:19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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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剧《金科长》海报

韩国各电视台的水木档(星期三、星期四晚间播出的电视剧)都吸引了属于自己的固定观众群体,《金科长》在同档期里并没有遇到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收视率一路直升。

新春两档热门剧目《蓝色大海的传说》和《鬼怪:孤独又灿烂的神》收尾之后,暂时没有一部剧能够接力成为话题王座的继承人,观众仍沉湎于失去鬼怪阿滋嘻的悲痛中无法自拔。李英爱的复出剧《师任堂》剧情俗套,以年轻观众为主要目标收视群体的几部电视剧情节老套,为数不多的刑侦题材电视剧又编剧乱套,能看且能让人坚持看下去的,也就只有这部讲述花果山会计大闹天宫的《金科长》了。

《金科长》在韩国的收视率一路攀升,但并没有延续其他韩流电视剧在中国产生的话题效应。

相较韩国工业流水线上生产出的精致甜点式韩剧而言,《金科长》和当下市场的主流并不搭界,故事的主线不是言情,缺乏能够带动话题的明星,商业广告植入也并不是很容易。

霸道总裁和集团富豪这样的角色,在《金科长》中被定位于主流话语的对立面。那些在韩国言情电视剧里充当保护者、施爱者的有钱人,在金科长的世界里都成了恶的化身,是被打倒、被颠覆、被摧毁的对象。

简单概括起来,《金科长》就是一个来自社会底层的会计因为道德底线不断作妖、作死,不断以下犯上的故事。《金科长》塑造了一个染了一头黄毛、不遵守会计道德守则、整日嬉皮笑脸、没出身没背景的男主角,和韩剧这些年来力图塑造的韩国精英男性形象大相径庭。

被聘用为大集团总公司会计科长后,金成龙成了集团高层试图用完就扔的“弼马温”,可石猴子从来就不能消停,无论是为了一己私利,还是阴差阳错中成就大义;无论是为了守护内心无法泯灭的那一点良知和道德,还是因为在荣誉的正向激励中立地成佛,金科长开始像齐天大圣一样,凭借一双火眼金睛、一副金刚不坏之身,试图砸烂根基烂掉的腐败集团这座灵霄宝殿。

《金科长》是一部从里到外都很传统的电视剧。没有外星人、鬼神、时间旅行者和普通女性谈恋爱这类前卫元素,而是选择了翻身底层把歌唱这一传统的题材。在拍摄手法和故事情节把控上,同样遵循了传统电视剧拍摄的手法。《金科长》表面上是对主流的一次反叛,实际上不过是遵循了过去的传统。

用比较的眼光来看,《金科长》可以称得上是韩国电视剧对成龙早期电影中喜剧与动作元素进行的复古运动。

《金科长》中的大量喜剧元素是通过动作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这是成龙功夫喜剧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同样一个场景融打斗和笑料于一体,情节中负责引人发笑的是成龙本人的夸张的动作和表情。

《金科长》中不乏打斗情节,这些为数不多的暴力场景通常只是用来推进情节,而非制造笑料(毕竟金科长的设定是公司文职人员,而不是江湖中的功夫高手)。电视剧对成龙功夫喜剧的元素不是原样照搬,而是援引了其中利用肢体语言描摹人物心理的手法。

在上面这个近一分钟的镜头里,男二号李俊昊饰演的集团理事徐律一共笑出了十六声“哈”,其间,男一号南宫珉饰演的金成龙没有一句台词,只有面部表情变化。人物心理状态的变化全部交由表演完成。在其他剧集中,这样的场景里,观众只能听到旁白的声音。

这样的表现方式在《金科长》中随处可见。身居高职的理事徐律在棒球练习场对财务科代理尹夏景产生好感后,并没有马上向对方表明身份。在与中国投资方的谈判中,金科长成为双方谈判进行的关键,尾随而至的尹代理突然闯入谈判场所,徐律身份暴露,构成大冲突中的一个小冲突。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个眼神、一个起身又坐下的动作,这个场景中看似不重要的小冲突便完成了。而正是这个容易被忽视的小冲突,成了后续剧情展开的重要铺垫。

在拍摄手法上,《金科长》同样延续了成龙早期功夫喜剧电影中的做法,用多个镜头多角度呈现一个动作,没有台词,在无声中渲染场景,用反复和特写来突出表达内容,意在制造喜剧效果。

被派遣到集团内部进行潜伏作战的新人检察官洪佳恩,自出场开始就是一个喜剧人物,不断犯错,口不择言,“丑态”百出。在无聊的会计部实习时,郑彗星饰演的洪检察官为了进行自我激励而陷入遐想,这样一个励志的场景很快便被转化成喜剧场景。

洪检察官被送水工撞到这一场景中,用了三个机位从不同角度来表现“撞”的瞬间。她重心失控扑向复印机的动作,分别用倒和倒下之后的惨状交叉呈现在观众面前,“惨”字被放大之后,这一场景变得很是滑稽可笑。

这些费心费力的镜头并不是一次性使用,再次利用时,喜剧效果通常较弱,但在后续推进剧情的过程中,这些弱喜剧效果却很好地充当了增强平缓叙事中起伏程度调节剂的角色。像复印脸这样的桥段,本身并不高级,对它进行的二次利用间隔时长很短。另一些同样并不高级但却能令观众产生深刻印象的喜剧场景,重复利用的间隔时间较长。

洪检察官和金科长结下孽缘。

这些复古的拍摄手法如今在成龙的功夫电影中几乎看不到了。成龙进入好莱坞闯荡后,开始遵循美国动作片的标准,动作场景中减少了以人物肢体语言传达内心的做法。这样做的好处在于,增强了工作场景的流畅性;弊端在于,动作场景中最重要的部分,即力的发出者和承受者的感受,在镜头中失语。整个场景的确行云流水,但缺乏力量感。

最具中国特色的功夫电影丧失力量之后,其他领域也纷纷失守。李安电影中写意式的功夫被拙劣地简化成吊威亚技术,大量出现在古装电视剧甚至现代时装剧中,导致中国整个影视产业有钱无力,片酬在天上飘、角色也在天上飘,只有作品打了水漂。

能在一部韩国电视剧中看到中国电影中那些曾经熟悉的镜头和表现手法,惊喜之余,也有些难过和担忧。

韩国政局呈高压态势的那几年里,卿卿我我、要死要活的言情剧已经完成了一统韩剧天下的大任,反映现实生活的重任交给了电影,使得韩国电视剧和电影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风貌。

批判的声音在春季档韩剧中再次响起,《被告人》、《VOICE》等电视剧不同程度地对韩国政府和社会问题旁敲侧击,《金科长》以会计做假账为切入点,将故事的核心指向了韩国的企业腐败问题。

会计在账面上做手脚,其实是一种对专业水平要求颇高的技术活,手法多样,比如借用历史成本增加企业资产,延递资产及应收账款处理,改变账龄,“寅吃卯粮”,一些大集团还会利用合并报表等手段掩饰下属企业的真实财务状况。做假账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变亏为盈、以蒙蔽潜在投资者,也可能是变盈为亏、逃避税收,这两种目的,剧中虚构的大集团都有涉及。

会计工作专业性强,除了为表现金科长业务才能时偶尔展示冰山一角外,剧中很少展现具体的数字游戏规则。为了避开数字游戏,同时展现更广阔的社会视角,《金科长》在情怀感召下有点跑偏。

因缘际会,金科长被卷入集团下属企业快递员的罢工运动并巧妙化解危机,这种小人物在关键时刻排除万难(主要是良知和欲望的斗争)挺身而出主持正义的情节的确大快人心,却严重偏离了人物的行为逻辑和故事的主线。

金成龙这个一心只想捞一笔移民丹麦的小市民,在故事推进的过程中,逐渐舍弃了自保自利为优先的原则,在“义人”荣誉光环的笼罩下不断大踏步偏离人物设定。

核心人物失控之后,故事仍然能够妙趣横生地进行下去,归功于人物矛盾设置上的环环相扣。集团高层内部,高层与底层之间交织形成的“老虎—棒子—鸡”模式构成了一张彼此联动的人物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角色之间彼此牵制,无论是纯粹的利用还是情感关系,角力从未停止,冲突的持续维持了故事向前推进的动力。

为了维系这张关系网的平衡,《金科长》对个性鲜明的配角进行了大批量生产。除了作为正义女神化身的尹夏景、谐星般时刻闪耀的洪恩佳,还有明哲保身、隐忍不发的财务部长,哲学系出身、为了找工作学会计的呆子部员,狐假虎威、冥顽不灵的集团太子爷,着装古怪的伦理部长等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

这些角色大多是典型化的,贴着名为“绿叶”的单一属性标签,大面积地铺设背景衬托男主角和男二号近乎虐恋式的支配关系。《金科长》并不是一部双男主的电视剧,但只有这两个男性角色是受到眷顾的,只有这两个角色被塑造了多面性。(当然,这种多面性塑造的空间建立在对配角个性塑造剥削的基础上。)

南宫珉在表演上是豁得出去的,充分诠释了喜剧类影视作品中,演员面部肌肉调动和控制能力与喜剧效果之间的正相关关系,许多场景的喜感完全归功于南宫珉丰富而又瞬息万变的表情。形成鲜明反差的,是与南宫珉对手戏最多的李俊昊。

到棒球场偷看尹夏景未遂而感到失落的徐律。

对比国内容貌、款式量贩式出现的青年男演员,李俊昊唯一胜出的地方在于,他还能在情感戏上表现出一点纯情动人的少年感,简单地说,就是只剩翻白眼的功力略胜一筹了。将从检察官辞职跳槽到大集团做高层的这个名叫“徐律”的角色戏份单拎出来,真的可以简化成国产小生必过的一关——霸道总裁吹胡子、瞪眼,不出事时面无表情,出了事歪嘴露牙邪魅一笑,出言不逊,威逼胁迫,控制癖时刻准备发作。

这样的角色当然可以有,会不会令人反感其实还要看编剧要将这份邪劲往什么方向使。国产霸道总裁将这股汹涌的王霸之气用错了地方,他们大多只对社会身份明显处于低位的女性使用,在其他场合多半都是态度冷淡的一般人。

《金科长》里,徐理事的支配欲和掌控欲是面向职场的,职业的领域和私人情感生活被区分对待,形成了一个人的两面,在集团里捶墙捶桌子,被喜欢的人灌醉还要和人红着脸约定再见面时要友好招呼,拒绝冷漠。

为了增强戏剧冲突,编剧毫不意外地将职业和私人情感搅和在一起,让尹夏景站在徐律的对立面上。人物情感随之发生转变,由于有了前期漫长的铺垫,这种转变来得比较自然。这段感情插曲丰富了这个角色,也挽救了这个角色,避免他滑向无趣,阻止他的言行流于无意义。

《金科长》在表现技法上是有亮点的,缺点当然也不少,比如虚张声势、喳喳呼呼的韩式夸张表演,扯上社会关怀就不能适可而止的“伟大情怀”……为了制造戏剧冲突、喜剧元素而设定的人物行为路径严重偏离现实,以至于对电视剧中体现出的现实关怀遭到了反制(喜剧元素一定程度上冲淡了对现实抨击的力度,让某些反映现实的情节看上去更像是喜剧的一个元素,而非现实本身)。

金科长深藏不露的智慧是不容置疑的,因为稍有社会阅历的人都知道大企业对学历和出身的苛刻要求。一则号称并真实兑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社会招聘里,什么时候没有猫腻?答案无从知晓。

通俗影视作品做到《金科长》这样总归是“瑕不掩瑜”。通俗影视作品不是艺术品,细致打磨出的精品当然好,可越是精品就越需要细细品嚼,结果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名气大收视率不高。

日本影视产业链上,光盘的发行量被记入综合考评范围中,一些日剧(比如最近的《四重奏》)完全可以依赖光盘发行量获得观众补正性的认可。但韩剧和国产电视剧没有这种增强补正的制度,收视率成了硬道理。收视率上不去,电视台不赚钱,产出优质剧目的团队很难在之后获得经济上的支持。想要保证剧目质量,防止资本流向垃圾堆,秉承传统观念者也应考虑如何吸引观众的眼球。

“古法制成”的韩剧《金科长》,算是开了个好头。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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