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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 从“天女散花”说开去:艺术中的生命广度与哲学思考

宗和
2017-02-14 09:40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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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2016年12月23日至2017年2月16日,上海知名艺术家李磊的个展“天女散花”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举行,展览同期,艺术史学家、艺术评论人和美术馆界人士齐聚一堂,就李磊的创作内涵进行了对谈。以下为论坛实录节选:

艺术家李磊

柳淳风(“天女散花”策展人):我们想把这件大的作品视为一场戏剧

李磊的“天女散花”展览是在一年半以前就开始筹划的。非常有缘,跟周馆长聊过之后,我们就把民生整个空间拿出来做李磊的“天女散花”的再创作。每件作品都是独立的,放在整体的空间里以后,希望把这些独立的作品变成整体的空间作品。民生的展览是李磊一系列展览的第一站,我们想把这件大的作品叫做视觉综合体,或者是一场戏剧,或者是我们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想象的场域。

周旭君(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馆长): 充满张力的作品,跟艺术家的双重身份不无关系

这个展览不仅是一个展览,我认为也是李磊所希望实现的戏剧在演,更是一场关于生命的交响。你会感受到生命中的诗意、憧憬、激情、浪漫,也有生命里的困境、无奈、沉重、抗争,更有对生命的反思和追问,执着与超越。

李磊的这些充满张力的作品,跟他的双重身份是不无关系的。他既是激情满怀的艺术家,又是艺术机构的领导者,这为他对文化的思考、对生命的理解提供了更多的维度,也为他思想活力的激发和创作边界的突破带来了更多的空间和可能。

徐虹(艺术评论家):艺术家是自由的,他让观众自由地进入他的艺术

他的作品让人看到一幅繁华昌盛的表面场景,实际上还是指向了内在的一种比较忧郁和紧张的精神状态。如果只是从抽象绘画上看,比较晦涩,不太容易让人能感悟到他里面包含的忧郁感。但是,这次展览比较有意思,这么一种全方位的,截取不同文化元素的定制,在大场景中把不同形态的艺术作品放到一起,体现虚中有实和实即是虚的思想,效果就更好。

总体来说,李磊的作品是发散性的,是不断的找新的点,不断的在一些点上深入的思考这么一种后现代式的叙事方式。但是,在这样的一种过程中,你还是感觉到了李磊在中国的哲学中,他所悟到的虚与实之间的对比关系。

器与道、形上形下、有形无形……这是一种撕裂的拉扯的叠置的互换的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之间在叫喊、呐喊,互相之间又趋于平静的这样一种跟身体有关、跟肉体有关、跟你的生命体验有关的关系。你觉得这种关系很大胆、很现实,也很粗犷,他在跨界,他在用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方向叙述一些事情,但反而更能体现出尊重观众,艺术家的自由状态和观众的对话状态之间的一种连接。艺术家自己是自由的艺术家,但他也是让观众自由地进入他的艺术。

“天女散花”展览现场

“天女散花”展览现场

尚辉(艺术评论家):他的思想深度来自有关生与死的哲学思考

我们从这个展厅一进门开始,可以看到佛像的存在。通过佛像以后,要穿越这样一个彩旗垂吊的空间,它让我们想象今天的生活离不开的条形码,这个条形码又被赋于了都市的缤纷色彩。当然,我们还可以继续的走上阶梯,去观赏他为我们现场所营造的关于死的骷髅的空间。也可以走进另一个空间,就是关于婴儿逝去的空间。生与死,包括现世的空间的转换,都在这样一个展场现场里获得了很好的呈现。最好的呈现就是作者不断提示我们佛像的存在。也就是有关佛家关于生与死的轮回的概念,可能在作者看来是最重要的一种表达。

我和李磊先生非常熟悉,我知道李磊在很繁忙的工作中,每天早上都是要打坐的,要虚静。他从这样一种虚静的状态中开始一天的工作,晚上又回到工作室,在自己的艺术场域里浮现一天的繁忙、噪杂,进入一种新的沉静。他每天的这样一种生活实际上也是一种轮回。我们在现场里看到的所有作品都是在这样一种状态中呈现出来的。

李磊先生虽然是上海人,但他少年的成长并不是在上海,而是在西北。在那样一些很偏僻、很荒凉的地方构成了他的早年成长的经历。在他的一生中,很显然这种繁华与偏僻、冷寂与喧嚣、奢华与贫困,构成了人生体验的两极。我想实际上他今天为什么在这样的展厅里去表达这样的一种生与死的对立的关系?实际上是和他的个人经历有关。

他一再声称自己是一个思想家,而不是靠视觉去愉悦大众。我想他的这种思想的深度是来自于他有关生与死的哲学的思考。

丁宁(北京大学教授):当代性就是艺术品远离博物馆,成为博物馆不能收藏的对象

我觉得这个展览有特别明显的抒怀特点。这跟李磊的人到中年有着自然不过的联系。他到了这一份年纪,对生命本身的体会,甚至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认知以及天与地的感悟,到了一种由衷而发的时候。我注意到,整个展览没有太多特别的加工,或者是刻意矫饰的东西。我们看到桌上放的骷髅头,就分不清是男性,还是女性。它表面的粗糙、笼统和朴质,让人有更多的感触。我欣赏李磊没有任何矫饰的抒发和表达。

2006年夏,我曾经参加过汉斯·贝尔廷先生在卡尔斯鲁厄组织的工作坊。他提到了他的当代性观念,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在他看来,所谓的当代性就是艺术品远离博物馆,成为博物馆不能收藏的对象。显然,所谓的不能收藏,是在强调展出的整体性和唯一性。今天在民生现代美术馆的“天女散花”,显然是艺术家根据场地量身打造的,如果换一个场地,就不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样子。当然,整个展览并不因为量身打造的特点而没有任何移位、置换和减增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可否有受众参与创造展览的意义的过程。

张敢(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它超越了媒体的界限,从平面到立体

平面化的作品,抽象绘画在中国的发展仍然没有得到充分的认识,有很多艺术家在从事抽象绘画的作品,但在整个中国的当代艺术的版图里仍然没有得到充分的认识它的意义和价值。

当然,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在创作的过程中,他也意识到了这种平面作品的局限性。如何再让这个抽象绘画打动我们,这是对艺术家的非常大的考验。

这样一个展览的系列,包括大家刚刚谈到的展览语言、展出的方式,都显示出了艺术家在他的创作过程中的思考。我觉得李磊兄是从原来的局限在形式语言方面的探讨跨越出了很关键的一步,它超越了媒体的界限,从平面到立体。同时,也超越了空间的局限,从展在墙面上的平面的画面到利用了三维的多维的空间效果进行呈现。我想作品的厚重感更强烈、更多维度了。

“天女散花”展览现场

吴洪亮(北京画院副院长):“天女散花”可以达成一种与时空的互通

展览里看到很多的色彩,进入展厅的时候,好像看到的是灿烂。但是,当看到黑白的,包括灰色的装置,以及进入骷髅场域的时候,这种逻辑的反差使这样一种灿烂变得更为严肃。这种对撞带给我们的厚度自然就出来了。而整个展厅,我觉得也在建构这样的关系,包括从展厅的外面,包括从展厅外面延伸到展厅内,这种遥远的精神化的东西和现世的对接,这种开阔性的关照,我觉得也是一种能量。如果说这样的展览未来去威尼斯,去其他的空间也好,我相信一定是根据每一个不同的空间、每一个地方的文脉进行再造,相信这样的对话中的这样的一种“天女散花”是可以达成一种与时空的互通。

王端廷(艺术评论家):跨界身份体就是随心所欲的自由

李磊是一位全能型的艺术家,在艺术界更多的是单项选手,全能选手的艺术家不太多。他的这种跨界身份体现了艺术最本质的精神,就是随心所欲的自由。艺术从本质上来讲是解放人的,而不是束缚人的。他在各种艺术媒介里自由穿越,体现了他作为艺术家主体的自由,这是值得肯定的。

另外,作为形式主义的抽象艺术与作为观念主义的装置艺术原本是对立的。在他这里,这两种对立的艺术实现了统一。这也反映了抽象艺术和装置艺术本身的新变化。

贾方舟(艺术评论家):这样的艺术应接不暇

今天看了这个展览,我觉得我很难一下对他做出概括。我这里看到很多意象性符号。比如,各种衣服叠加在一起,童装和奶头,儿童这样一个个小生命,以及大量的女性形象的雕塑作品,那样被肢解的女性的形象,让我应接不暇。特别是木雕,那样大面积的骷髅式的木雕,形成的那种场域和震撼人心的效果,我觉得的确让我有一点目不暇接。他表达的对生命的关注,从佛教的观念入手去看待人生、去理解生命本体的意义和生死观,他完全把自己的艺术扩展到很广阔的边界里。

朱虹子(中国艺术报社):体现了一种文化混杂性——生长经验和佛家关照

今天看他的展览,我有一句话,我认为这个展览体现了一种文化混杂性——生长经验和佛家关照,或者叫戏剧关照。我觉得他的作品,更多的是从个人经验出发,每一个系列都包含有他对自己成长轨迹的追溯,这是他的作品具有打动人心力量的根源。

他生活在上海,大家熟知的抽象作品是跟上海这个城市的气质非常接近的。但是,他又在西北生活过很长时间。我在他这次展出的许多作品里,包括他对敦煌、对死亡、对西北元素的追溯,我认为都跟他在青少年时期的体验有着非常深刻的很直接的联系。我觉得李磊是直接表达自身、表达自己体悟的艺术家。这些特点在他的作品中都展现得很明显。第二,他是对现世景象的戏剧性的佛家关照。他强调这种戏剧性。但是,在文化上又笼罩了一种佛家的笼统的思想,或者说是似是而非的佛家观念。这种生与死,这种快速的消费主义的绚烂背后的不堪,或者对这种很质朴的东西的探求,或者是作为都市人的焦虑,他的表达,既是一种戏剧性的揭示,更隐含着一种慈悲的关照。第三,李磊的作品是我要阐释的文化混杂性的非常好的样板,或者说是标准。

“天女散花”展览现场

汪民安(首都师范大学教授):他的当代艺术跟戏剧、文学结合在一起

李磊吸取了戏剧的要素,吸收了文学写作的要素。他的当代艺术跟戏剧、文学结合在一起,甚至有很强的节奏感,可以跟音乐也结合在一起了。李磊的当代艺术充分的把文学、音乐、戏剧这些要素都运用到作品当中来,有一种很强烈的空间时间化,这是非常明确的特点。

反过来说,他的作品也有时间的空间化。本来是一个故事,或者是一个传说,或者是佛教的故事,他通过把它凝固化、物质化,也可以说是静态化,也就是把时间的东西物质化和空间化。我觉得这是对于时间和空间比较有意思的处理方式。这也是当代艺术,尤其是所谓的总体艺术通常所采用的方式。

陈剑澜(中国艺术研究院):在抽象绘画与新制作的物件之间建立一种戏剧关联

展览的题目叫“天女散花”,是从《维摩诘经》里借用来的。“天女散花”故事讲的是“诸法空相”的道理,这是大乘佛教区别于小乘佛教的关键,简单讲,就是“一切空”。选择这个题目不是偶然的。李磊一面想把他关于生死的思考,关于空与实、物与象的思考,用一条线串起来。另一面,这对他个人也是解惑性的。他想在抽象绘画与新制作的物件之间建立一种戏剧关联,这种关联究竟是什么呢?于是,他借所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做了一次自我理解。

但是,他的工作还没有完成。通过今天展览现场演的这出戏剧,几个不同样式、不同主题、不同风格的作品放在一起,确实产生了预期的戏剧效果。现在的问题是:艺术家能不能以此为契机,给每一个要素和环节都打上戏剧烙印,使之升华变形,形成一种内在的一致性?倘能如此,他的艺术一定可以提升到新的境界。

孙冬冬(策展人):智慧是可以在时空当中转换的,如何传达给别人?

为什么会用佛教故事的“天女散花”来形容这个场面?其实是形容领悟感受到智慧时那种天地的动容和欢欣的感觉。我觉得这是很有趣的,或者是带有一种隐喻的说法。智慧如何传达给别人、如何让人觉得智慧的重要性和欢欣感,这是艺术需要面对的问题。

梅兰芳先生有一出戏叫《天女散花》,其实是用中国传统京剧的形式来表达。这出戏在民国时期是所谓的新编京剧。我觉得这很有趣。中国知识分子在有意识的去强调中国思想资源如何跟一个媒介结合,又和当时的世俗的那种需求联系在一起。这种积极的入世的态度是值得思考的一个问题。

“天女散花”展览现场

李磊(艺术家):天女都可以来散花,为什么呢?因为她穿越了我们限定的时空

作为艺术家来说,我还是不够狠,我自己也看到了这个缺点。到了一定程度可能就不敢了。这种不敢是长期形成的,最后变得没有往那方面想。这就是我下一步要去解决的问题。

我觉得整个人类开始进入到第二次启蒙时期。我不知道国际上是不是有这种思想,或者怎么描述。第一次启蒙,是五百年前到三百年前在西方开始形成的系统思想。这种思想就是基于物作为本体,以物作为研究的本体。第二个是人作为本体,上帝被排除了,人作为主体开始主宰世界。基于这两个基点所派生出的一切社会制度、伦理关系、思想方法、研究方法,最后获得的成果,我们今天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基于这样的经历了三百年的西方的启蒙运动给我们带来的好处。

我们现在开始进入到第二次启蒙运动,是基于第一次启蒙运动所给我们带来的所有的优秀的成果,开始出现异化,这种异化在一百年前就开始。马克思谈的资本主义的问题,以及他的哲学思考,关于异化的问题。80年代讨论过,后来被“枪毙”了。这个异化是可能的,一百年前就出现了,但这个问题一直存在。这种异化的存在到今天会越来越极端,它会极端化。极端化就面临着人类还有没有出路,或者还有没有新的可能。我觉得有两个可能,这两个可能给我们带来了第二次思想启蒙的基点。

第一个启蒙的基点是宇宙的切分,可以继续切分,现在切分到量子。量子所有特性指向于空性,跟佛家、道家生命体验的结果是一样的。通过科学是可以指向这一点的。这个基点告诉我们一切组合都是可以分解的、重组的,只是我们要找到方法。这种方法是科学的机械的方法,还是人生的切身的生命体验的方法。

第二个基点是基于宇宙的多元性。我们的感知,作为一个人的生命感知,我们能够感到的是三维加移动,就是三维加时间的这样一种四维感知,我们基于的所有世界是在四维世界中来认知的。所以,我们认为似乎这个真实的世界就是一个四维的世界,包括我们拍的电影,实际上是模拟四维世界。难道我们的生命,所有的一切就在这四维当中吗?

事实上,在一百年前,西方的数理哲学的推演已经推翻了这个问题,到爱因斯坦的时候已经对这个问题提出否定,不可能只是四维。到爱因斯坦之后的二十年当中,西方的数学家推演出的空间结构应该有两种描述方法,一种描述方法是达到十维。另外一种描述方法是达到二十六维。

从生命感知来说,超越四维是无法感知的,但是它是不存在的吗?显然是存在的。这就面临着我们如何超越,在推理能够达到的维度当中,我们的生命体验能不能超越这个维度。这个维度就面临着生命转换的问题。事实上我们都能超越,只是说我们作为一个活物,作为一个物质载体,我们不能超越四维。如果我们脱离了承载着灵魂的所谓的物质载体,我们立刻自由,马上就能超越很多的维度,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完全是不同的。

我觉得这是下一轮启蒙的另一个基点。在这个基点上,我们就会重新设计世界观、方法论、社会结构、艺术表达、文化表达,包括所谓的宇宙的时空穿梭。时空为什么穿梭呢?天女都可以来散花,为什么呢?因为她穿越了我们限定的时空,我们说话的时候,她们都听到呢。说不定我们现在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散花了,只是我们看不到。所有这些都是一种比喻、一种比拟、一种指引。但是,我们很粗糙,真的可以说我们做得很粗糙,它是一种可能性,是一个入口。

我想跟几位分享这两点,这是我为什么做这件事情的思想基础,也是可能会开启未来的很多思想的源头。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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