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语言对移民成本的影响已超过文化和地理因素

劳动力市场具有很强的流动性。一方面，工人总是在寻求更高薪水的工作，另一方面，企业总是要寻求最廉价的劳动力。随着世界经济形势变化，近20年来国际劳动力流动更加频繁，根据联合国《国际移民存量报告》，欧洲外来人口比例由1990年的6.9%增长至2010年的9.5%；同期，加拿大外来人口比例由16.2%增长至21.3%，而美国外来人口比例由9.1%增长至13.5%。移民（他们使用与侨居国不同的语言，也往往来自于低收入国家）数量的激增，引发了众多社会问题，也引起了利益相关国家内部激烈的讨论。例如，移民降低了本地工人的工资，或者增加了侨居国的财政负担等。然而，对于工人而言，移民也是具有成本的。除了工作搜寻成本，移民要背井离乡，承受心理之苦，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即学习新的语言以适应工作和生活的基本需要。这里我们所要讨论的就是语言在劳动力流动中的作用。

英语在国际移民劳动市场上的回报率更高

研究表明，语言在劳动力市场上发挥着重要作用。特别是作为通用语的英语，其流利程度不仅是决定英语国家劳动力市场外来移民收入的一个重要因素，也有助于非英语国家劳动力市场中移民工资水平的提高。B. Chiswick和P. Miller对语言与移民收入问题进行了长期的跟踪研究，他们利用多个国家（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以色列等）的人口普查数据，对不同人群（合法移民、非法移民、本地工人等）中存在的语言与收入问题进行了实证研究，并就各国的情况作了对比。Chiswick和Miller一系列研究表明：就语言总体能力水平而言，侨居国语言能力对移民收入有很重要的影响。每天都在使用侨居国语言的移民收入较高，而不能掌握侨居国语言的移民工资收入几乎是最低的。

语言单项技能与移民收入会产生哪些影响？Chiswick和Miller的研究表明，熟练掌握英语口语和阅读能力的男女所取得收入比缺乏这两项技能的同性分别高出8%和17%；如果就口语和阅读这两项能力之间对比，阅读能力对移民收入的影响比口语更大，说明语言阅读能力是重要的。A. P. Carnevale，R. A. Fry和B. L. Lowell（2001）对此进行过细致的研究，他们分别考察了英语听力、口语、阅读和写作四项语言能力对收入的影响，发现总体上听力水平是移民在劳动力市场上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Carnevale等人认为，可能是因为移民雇员大多数时间更需要听从管理者的口头指令，或理解顾客的口头询问，而不一定非要进行阅读和写作。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其他语言技能不再重要，实证结果也表明当听力能力达到既定水平后，口语、阅读和写作的能力对收入的影响就凸显出来。

此外，不同语言的回报率是不同的。加拿大的早期研究成果发现，自1970年以来，加拿大魁北克省英法双语者中，法裔公民比英裔公民有一个较高的收益回报，这意味着对第二语言进行投资时，英语比法语的回报高。一项基于瑞士数据的研究发现，虽然语言能力对收入影响显著，但市场回报率是不同的，它取决于不同语言的需求。比如：讲德语移民的法语回报率是6.2%，讲法语移民的德语回报率却是14.2%，而他们的英语回报率更高，并且更稳定，一般在13.6%至16%之间。该研究还实证对比了瑞士意大利裔和土耳其裔移民语言的收益率，结果表明移民的母语在侨居国对移民收入的影响并不显著，某些小环境下（如移民聚居区）的确存在着某种经济优势，但并不普遍。

总之，大量实证研究表明，侨居国语言流利程度是移民在侨居国劳动力市场上成功的关键因素之一。

语言对移民成本的影响超过文化和地理因素

劳动经济学和人力资本理论预测移民总是从收入相对较低的国家和地区向收入较高或具有更多、更好机会的地区流动。传统的劳动力流动研究也支持了这一判断。而通常情况下，移民目的国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机会所形成的“拉力”（吸引力）要大于移民来源国较差资源环境所产生的“推力”。其中，移民目的国语言是否易学，可以是吸引移民的“拉力”之一。新近的研究表明，如果一个人的母语与他所要学习的语言在语言学意义上非常接近，那么他学习掌握该语言就变得相对容易（Isphording & Otten, 2011）。这意味着学习掌握某一国家的语言或一个国家的语言是国际通用语言成为人们移民决策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首先，通用语或广泛使用的语言往往在许多国家作为第二语言来讲授，移民更希望流动到他们所熟悉的语言环境中，以降低融入成本。其次，前面指出，侨居国语言的流利程度是移民收入的重要决定因素，因此学习通用语将成为移民中的一个拉力，特别是对短期移民而言。

在另一项新近的研究中，研究人员利用语言学的语言相似度指标，研究了语言相似度、通用语在移民目的国的使用程度、目的国移民政策对语言的要求等因素与移民流向的关系（Adsera & Pytlikova, 2015）。研究发现，国家官方语言越接近，这些国家之间的移民率越高。与语言距离较远的国家相比，一国流动到语言相似国家的移民数量要多出14%—20%。与移民的其他决定因素相比，语言相似度的影响要高于两国毗邻因素，也高于两国具有共同的历史渊源，甚至高于失业率等因素。这表明，语言本身对移民成本的影响已经超越了移出国和移入国文化同源以及地理因素的影响。

移民年龄越小越好

年龄是决定移民的最重要因素之一。美国人口普查局数据显示，2000—2005年间，20多岁的美国人中，11.7%的人具有移居经历；而30多岁和40多岁美国人的移居率则分别只有7.4%和4.3%。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劳动力流动主要发生在年轻人之中。当然，这也符合人力资本理论的假设。一个人越年轻，从投资中获益的时间将越长，这些收益的现值将越大。此外，较大一部分移民成本涉及心理和情感因素，移民意味着放弃朋友，放弃已经建立好的社会网络等，年龄越大，人们社会网络的纽带越强，放弃已有的社会关系，损失也将越大。

那么，移民是不是年龄越小越好？除了上述解释，一些研究从语言学习的角度也给出了解释。语言学中有一个著名的语言习得“关键期假说”，即10岁以前，是学习语言的最佳年龄，这个期间儿童学习语言比青少年和成人都更容易。H.Bleakley和A. Chin（2010）的研究，从移民的角度验证了语言“关键期假说”。他们发现，9岁之前来到美国的移民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而语言学习关键期之后来到美国的移民，他们的英语水平则要逊色许多。由于移民语言能力具有收入效应，从这个意义上说，移民年龄越小越好，最好不要错过语言学习的关键期。

当今社会，移民已经成为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从人力资本投资的角度，移民是劳动力对地理性流动的投资，那么，哪些人更愿意进行这种投资，进而在何处进行投资（即移民至何处）？这些问题需要研究人员进一步研究解决。政策层面，国家和地方政府也急需专家学者们的政策建议。

劳动力流动不仅是简单的工人移居，更重要的是工人人力资本的技术转移和流动。技术转移和流动首先是语言上的沟通。语言能力也是一种人力资本，语言学习是对语言这种人力资本的投资。较好的语言能力不仅与移民收入正相关，与教育和工作经验等其他人力资本具有较强的互补性，对移民的婚姻、生育、居住条件等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因此，把语言纳入劳动力流动的研究中来，丰富了劳动、人口以及移民经济学的研究内容，特别有助于理解新的历史时期下移民的语言学习以及由语言引发的社会融入问题。

（文章首发于《经济学家茶座》第73辑，微信公众号：cneconomist。经授权转载，有改动。原题为：“语言与劳动力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