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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的小说《反美阴谋》预言了特朗普时代的美国社会吗

菲利普·罗斯 文 陈安 译
2017-02-21 07:46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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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美国总统特朗普并不热爱阅读,但讽刺的是,随着特朗普上台给美国社会带来不安情绪,一系列书籍却意外走红。除了在美国亚马逊上被卖断货的小说《1984》,美国小说家菲利普·罗斯在“9·11”后出版的小说《反美阴谋》(2004年)也在最近被不断提起,《纽约时报》日前还刊登了长篇评论谈论这部10多年前的罗斯作品。

《反美阴谋》可以看作是罗斯对美国社会的一个预言,林德伯格,一位飞行员,曾独自飞越大西洋,同时,他是一个激进的反犹主义者。1940年,他利用美国人潜意识中残留的种族观念,利用民众对战争的恐惧心理,在大选中击败罗斯福,成为美国总统。此后,他与希特勒秘密缔结和约,纵容法西斯侵略,并一步步将美国推向法西斯化。《反美阴谋》虽然取材于真实人物和事件,整个故事实际出自作家的想象。该书中文版今年内将由译林出版社出版。

菲利普·罗斯

恐惧主宰了记忆,一种永久的恐惧。当然,童年总是有童年的惊恐。不过,我还是怀疑,如果林德伯格没有当上总统,如果我不是犹太人的后代,我这个男孩会不会少些惊吓。

第一次震惊发生在一九四〇年六月——共和党在费城举行的全国代表大会提名国际飞行英雄查尔斯·A.林德伯格为美国总统候选人。当时,我父亲39岁。他是保险经纪人,只有小学文化程度,每周挣的钱不到50美元,足以交付基本的账单,剩下就不多了。我母亲36岁——她曾想上师范学院,却因没有钱而上不了。高中毕业后,她住在家里,在外当办公室秘书。她操持家务很有能力,父亲每星期五把挣来的钱交给她,在经济大萧条最拮据的日子里,她总是精打细算,不让我们感到穷困。我哥哥山迪,十二岁,上七年级,是个有绘画天才的神童。我提前一年入学,已读三年级,才七岁。我是个初级集邮者,像数百万孩子一样,这个兴趣是由我国最杰出的集邮家罗斯福总统激发起来的。

我们住在一座两个半家庭小房子的二楼。房子坐落在一条绿树成行的街道上,街两旁的木结构房子都有红砖门廊,每个门廊有三角屋顶,门廊前面有个小院子,四周用修剪得矮矮的树篱围起来。这个社区名叫威夸希克,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才在未开发的纽瓦克西南端的农田上建起来的。有六七条街道以美国西班牙战争中的海军常胜司令官们的名字命名,颇有威风。当地一家电影院则冠以罗斯福的远房堂叔、当过第二十六届美国总统的那个罗斯福的名字。

我们的街道名为顶峰大道,坐落在威夸希克的小山顶。这座小山和港口城市的其他山丘一般高,异乎寻常地比该市北边和东边感潮含盐沼泽地和深水港湾的水平面高出一百英尺。深水港湾在飞机场正东,绕过贝荣半岛上的油罐,与纽约湾汇合,流经自由女神像,注入大西洋。从我们卧房的后窗西望,我们有时可以看见远至沃特羌群山模糊林木线的内陆。这一低矮山脉的周围,有大庄园,有人口稀少、富裕的近郊村落。这个我们所知道的世界最远边缘,离我们家大约八英里,其南边隔一个街区是劳工阶级聚居的山坡镇,镇上人口绝大多数是非犹太人。山坡镇的边界标志联盟县的起始,那完全是另一个新泽西州。

在1940年,我们是一个幸福家庭。我们的家长为人爽直热情、慷慨好客。他们的几个朋友,从我父亲的同事及与我母亲在一起的妇人中挑选出来的人,协助组织了新建的法官大道学校的家长-教师协会,我哥哥和我就是该校学生。所有人都是犹太人。社区的男人或有他们自己的生意——当地糖果烟杂店、食品杂货店、珠宝店、服装店、家具店、汽车加油站和熟食店的老板,或是纽瓦克—欧文顿铁路沿线的小型工业作坊的业主,或是个体经营的管子工、电工、房屋油漆工和锅炉工,或像我父亲那样的“步兵”推销员,每天出门到街道上、到人家里去为挣佣金而兜售货品。

犹太医生、律师们以及在商业区开大公司的成功商人们,都住在由法官大道山丘东坡分叉出去的各条街的单家庭房子里,这些街离威夸希克公园比较近。这个三百公顷大的公园,绿草如茵,树木葱茏,风景秀丽,有可划船的湖,高尔夫球场,挽车赛马跑道,它把威夸希克这个区域与其东边的27号公路和宾夕法尼亚高架铁路沿线的工厂和货运站隔开,与其东边急速发展的机场隔开,与其东边美国的最边缘隔开——人们在纽瓦克湾码头和仓库卸下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

在这个社区的西侧,我们居住的没有公园的一侧,偶然有个教师或药剂师会来住住,当时在我们社区,一般情况下没有专门职业者,更肯定没有富裕的企业家或制造商家庭。男人们一周要工作五六十甚至七十个乃至更多的钟头;女人们更是整天工作,当时还没有什么器械可以帮忙减轻劳力,她们得洗衣服,烫衬衫,补袜子,整领子,缝扣子,给毛织物作防蛀处理,给家具上光,打扫擦洗地板,擦洗窗子,清洁水池、澡缸、马桶和炉子,给地毯吸尘,照顾病人,买菜,做饭,给家人喂饭,收拾壁柜和抽屉,监督粉刷和房屋修理工作,安排参加宗教活动,付账单,保存好家里的藏书,同时要关心孩子们的健康、衣着、整洁、学习、营养、表现、生日、纪律和道德。有少数妇女在附近商业街自己家开的店铺里和丈夫一起做买卖,他们的大孩子们放学以后和星期六会来帮忙:送定货,照管库存,打扫卫生。

对我而言,识别和区分我们社区的是职业,而远非宗教。社区里没有人留胡子,或穿陈旧的旧大陆式的衣裳,我和我童年好友经常游荡的地方,不论是户外或室内,没有人戴无檐便帽。成人们即使认真地留心观察四周,那观察的神态也不再是直愣愣的、让人一下子看得出来的。除年长一点的店主如裁缝、犹太熟食店肉商外,——还有势必要与其成年子女生活在一起、有病和衰老的祖父母们也除外,在这邻近地区已几乎没有人说话会带口音。

1940年之前,在新泽西州最大城市西南角的犹太家长及其孩子们彼此说的是美国英语,听来更像在阿尔土纳和宾厄姆顿说的语言,而不像赫德森河对岸五大行政区里我们的犹太对应者所说的著名方言。希伯来语字母用模板印在熟食店的橱窗上,可再也没有地方(除了在墓地)人们的眼光会偶尔落在祈祷书的字母表上,人们的眼光会落在本土语言的字母上,几乎每个人无时无刻为可以想象的或高或低的目标在使用着这种语言。在街角糖果烟杂店前面的街头报摊上,买《赛马小报》的人要比买希伯来文日报《向前》的多上十倍。

根据小说改编的美剧《高堡奇人》讲述了另一种架空历史:德日赢得了二战的胜利,美国被纳粹统治。

以色列当时尚未存在,六百万欧洲犹太人尚未终止存在。对我而言,遥远巴勒斯坦(一九一八年胜利的协约国瓦解被灭的奥斯曼帝国,其后受英国委任统治的最后边远省份)的地理位置的重大关系是一个谜。每当一个不留胡子、从不见其不戴帽子的陌生人,每隔几个月,在天黑后,用结结巴巴的英语为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国而募捐的时候,我,一个并非愚昧无知的孩子,却完全不知道此人在我们的国土上干什么。我父母常给我或山迪几个硬币,叫我们投入他收钱的盒子,我总是寻思,这是出于仁慈的赏赐,是为了不伤害一个可怜老人的感情。年复一年,这老人的脑子看来总是想不明白,我家三代人已经有自己的国家。每天早晨我在学校向国旗背诵效忠誓词。在集会活动中我和我的同班同学歌唱国家的奇迹。我热衷于庆祝国假日,并且不用多想,就可表示我对七月四日焰火、感恩节火鸡和扫墓节连续两场棒球赛的喜好。

后来共和党人提名林德伯格,一切就都变了。

有近十年时间,像在其他所有地方一样,林德伯格在我们社区也是一个大英雄。他驾驶“圣路易精神号”单引擎飞机,用三十三个个半小时完成了从长岛至巴黎的直达单人飞行。无巧不成书,正是一九二七年春天他结束飞行的那一天,我母亲发现自己怀上了我的哥哥。因此之故,这位以冒险精神震动了美国和世界、其成就预示了不可想象的航空业发达未来的年轻飞行员,竟在家庭掌故画廊上占据了一个特殊的地位,由此而产生了一个孩子的第一部黏着不去的神话。这神秘的妊娠与林德伯格的英雄主义结合在一起,给了我母亲一种近似神圣的殊荣,对她而言,这等于是一个伴随她第一个孩子的肉身而来的全球性天使传报。

山迪后来用一幅描绘这两个光辉事件同时发生的图画来记下这个时刻。在这幅画上——他九岁时画的,并非故意地带上了苏联招贴画艺术的味道——山迪想像她在离我们家几英里远的地方,置身于宽街和市场街街角的欢乐人群之中。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女子,身材苗条,一头黑发,满面笑容,兴高采烈。令人惊异的是,她单独一个人,站在该市两条最繁忙的通衢大道的十字路口,系着一条有花卉图案的厨房围裙,一只手横放在围裙前面,其臀部宽度给人以尚为小姑娘的假象。她在人群中独自一人用另一只手指向空中的“圣路易精神号”,这架飞机正引人注目地通过纽瓦克市中心的上空,而就在此时此刻,她意识到,她怀上了桑福特·罗斯,对一个人来说,这个业绩的辉煌并不亚于林德伯格的胜利成功。

一九三二年三月,查尔斯和安妮·莫罗·林德伯格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在新泽西州乡村霍普威尔隐蔽的新房子里被绑架,二十个月前他的诞生曾是全国性的喜庆时刻。那年,山迪四岁,我,菲利普,尚未出生。大约十个星期后,在几英里外的树林里,这个男孩腐烂的尸体被偶然发现。那孩子不是被蓄意谋杀,就是给意外害死的。他是被人暗中从儿童床里攫走的,当时还盖着被子。他从二楼育儿室的窗户被抱出去,沿着临时搭的阶梯下到地面。当时他的保姆和母亲都在另一间屋里忙着傍晚照例要干的事情。这起诱拐和谋杀案的审讯在新泽西州弗莱明顿举行,一九三五年二月裁定三十五岁的德国前罪犯、与其妻居住在布朗克斯的布鲁诺·豪普特曼有罪。当时审讯期间,这名世界上首位单独飞越大西洋的飞行员的大无畏精神为苦难所渗透,这种苦难把他变为一个堪与林肯相比的殉道巨人。

审讯结束后,林德伯格夫妇离开美国,希望通过暂时移居国外来保护他们的新婴儿免受伤害,并使他们所渴求的隐私权能恢复到某种程度。这家人迁徙至英国的一个小村庄,从那里,林德伯格以平民的身份开始前往纳粹德国旅行,结果使他变为大多数美国犹太人心目中的坏蛋。在他五次访德过程中,他能亲自去熟悉庞大的德国战争机器,曾受到空军元帅戈林的奢华款待,曾接受以元首名义隆重颁发的勋章,甚至相当公开地表示对希特勒的崇敬,称德国为世界上“最有趣的国家”。而所有这些兴趣和颂扬都伴随希特勒的一九三五年种族法律而来,这些法律否定了德国犹太人的公民、社会和财产权,取消了他们的公民资格,禁止他们与雅利安人通婚。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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