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柳彻子：“窗边的小豆豆”与巴学园遗址上的石碑

【编者按】

日本作家黑柳彻子，1981年，根据自己小学时在巴学园的经历，写下了脍炙人口的代表作《窗边的小豆豆》，这本书不仅成为了超级畅销书，也影响了很多人的教育观。虽然后来彻子并没有如儿时所说，回到巴学园当老师，但她依然感念着巴学园和校长小林宗作先生给予她的滋养。作为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亲善大使，黑柳彻子在《奇想国的小豆豆》一书中，讲述了长大后的“小豆豆”与形形色色的人相遇的故事，探访那些挣扎在战乱和贫困中的孩子的故事，以及回到原点，在自由之丘的巴学园原址上建纪念石碑的故事。

本文摘编自《奇想国的小豆豆》，由澎湃新闻经新经典文化授权发布。

以前小豆豆上学的时候，自由之丘有我们的巴学园，现在那片遗址上建了一座石碑。石碑建成也是十六年前的事了。那是泡沫经济最严重的时候，土地资源十分稀缺，就算是那么一小块地方，我们也不可能买得起。但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有好心人在那里为我们建起了一座石碑。

现在自由之丘“孔雀超级商场”的位置，就是我们学校以前所在的地方。巴学园在昭和二十年的空袭中被烧毁了。《窗边的小豆豆》中写了我在小学低年级时去巴学园上学的往事，我想把这本书献给自己一直尊敬的校长小林宗作先生。我曾和校长先生约定：“我长大以后，要当巴学园的老师。”但是，我没有实现这个诺言，所以至少要把这位出色的校长先生写下来。现在还有人叫我“小豆豆”，但那本《窗边的小豆豆》是一九八一年出版的，距离现在已经有二十三年了。那真是一本不可思议的书，下至五岁的小孩，上到一百零三岁的国文学者，各个年龄层的人都是它的读者。据说，这块孔雀超级商场门前的石碑好像也是因为一个小女孩的话而建立的。我在《窗边的小豆豆》的后记中写了这样一段话：

“当时巴学园所在的地方，从东横线的‘自由之丘’车站走三分钟就到了。现在，那里是孔雀超级商场及其停车场。我有一次因为非常怀念巴学园，虽然明明知道那儿已经没有过去的样子了，但还是忍不住开车去了那里。到了现在的停车场附近，我想起了电车教室、运动场……想要好好地看一看，就慢慢地开着车。正在那时，停车场的大叔看到我的车，冲着我大喊：‘停满了！停满了！不行！不行！’我很想说：‘我不停车，我只是在回忆我的小学。’但我知道，谁也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于是只好匆匆离开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头突然涌上了一阵悲哀，坐在奔驰的汽车里，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写这篇后记的时候，我很伤心。有一个小女孩读了之后，便对她的爷爷说：

“自由之丘孔雀商场停车场的大叔把小豆豆弄哭了。”

这个小女孩的爷爷是大丸公司以前的会长。据说孔雀商场就是由大丸公司在经营。这位了不起的老爷爷马上联系了自由之丘的孔雀商场：“把人家弄哭了，是不是有点过意不去啊。”这件事是我大约十六年前从自由之丘孔雀商场的经理那儿听说的，所以可能与事实有出入。我这脑袋到现在也搞不清部长和课长到底谁的地位更高，对公司里的职位稀里糊涂，也许把小女孩爷爷的职位搞错了，或许他不是会长，但总之是那家公司里最厉害的大人物。

有一天，这位孔雀商场的经理先生说一定要见我一面，我们就在商谈《彻子的小屋》节目的地方见了面。他告诉我那位小女孩的爷爷就是会长，还讲了孙女告诉爷爷停车场的大叔把小豆豆弄哭了的事情。经理先生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真是非常抱歉。”他还十分内疚地说：“我们调查了是谁在停车场对黑柳女士大喊‘停满了’，可是那个岗位有好几个人负责，其中有的人已经离职了，所以没查出来是谁喊的。”

我听了很惊讶，赶紧解释道：“公交车要从那里经过，而且道路本来就不宽。汽车慢悠悠地走确实会给大家带来不便，所以我理解停车场的大叔拼命地喊‘停满了’的心情，并没有生大叔的气，请不要责备他。”

经理先生看起来人很好，听我这么说，还是十分惶恐地说着“真是非常抱歉”，将一个大大的包裹放到了桌子上，里面装的好像是蛋糕，“请您收下这个。”我没想到他会拿礼物来，心里更加愧疚了。总之，我先拜托他转告会长先生和他的孙女，我不会再哭了，请他们放心。经理先生连连行礼后回去了。“那么，大家一起来吃蛋糕吧。”我和工作人员一起打开了盒子，谁知里面装的竟是味噌腌肉。我想当然地认为人家知道我在商量节目，所以带来的一定是蛋糕，这样一厢情愿地考虑事情可真不好。但是从包裹的大小来判断，也让人觉得是蛋糕的包装盒啊。我不禁有点失望。虽然这一定是一块上好的味噌腌肉，但是我们早已沉浸在吃蛋糕的气氛中，有个工作人员还早早地倒了好多杯咖啡等着了。

这件事我没有在公开场合提到过，但是开玩笑地跟别人说起过，可不知怎的好像又传到了孔雀商场那边。一位负责人便打电话给我：“又做了一件非常抱歉的事啊。”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有一天，孔雀商场的人对我说，要不要在那里建一座纪念碑呢，他们可以无偿提供一块土地。马路边人行道旁的土地也属于孔雀商场，石碑建在那里，即使有一天孔雀商场从这里搬走了，建有这块石碑的土地也是属于大家的财产，所以尽管放心。这真像是做梦一样。在泡沫经济时期，土地是寸土寸金，竟有人愿意让我们在自由之丘那样地价高昂的地方建一座石碑！

直到现在，我仍旧心存感激，并且一直觉得会长那位小孙女的纯真情感与这块土地紧紧相连。事实也许就是这样。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向学长咨询了一下，才得知在那之前，毕业生们就在商量建立纪念碑的问题，并和孔雀商场商谈过这件事。没想到商场方面提议：“我们可以提供商场前的土地用来建立纪念碑。如果由我们来捐赠纪念碑的话，还可以负责日常的维护和管理。”因此在十六年前建成了一座纪念碑，造型像在乐谱架上摊开乐谱一般，毕业生们一起举行了落成仪式。石碑上的文字是这样写的：

自由之丘

Notre Havre de Libertéet de Création

我们的自由和创造力的母港

一九二八年，手塚岸卫在有清泉古松的自由之丘创建了小学和幼儿园，并将其命名为“自由之丘学园”。既是站名也是地名的“自由之丘”就源自这所学园的名字。从大正时代到昭和时代，手塚先生一直倡导“自由教育”，立志在这片土地上结出理想的硕果。然而一九三六年秋，他大志未酬便离开人世。

一九三七年，小林（金子）宗作继承手塚的事业，在这里建立了“巴学园”，实践“运用韵律教学的创造型教育”理念。一九四五年，巴学园毁于战乱，战后又重建了幼儿园。这种教育方法一直持续到一九六三年小林先生去世。

我们这些在这片土地上学习和成长起来的人，祈愿这里实行的教育跨越时间，历久弥新。我们怀着对恩师的敬仰和感谢之情，建立这座石碑。

一九八八年四月自由之丘学园小学

巴学园小学校友及相关人士共立

在这里稍作补充，现在以时尚流行之地而闻名的自由之丘，原来的地名其实就是我们学校的校名。经最初建立小学的手塚先生和日本现代芭蕾舞的创始者石井漠先生商议，因为学校所处的位置是在一个小山丘上，就把校名定为“自由之丘学园”。因此，当时的车站就叫作“自由之丘学园前”。也就是说，从车站到我们学校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建筑物，一眼就能望过去。但是，“自由之丘学园前”这个名字太长，所以就改叫“自由之丘”了。后来不知从何时起，“自由之丘”这个地名就变成了街区的名字。这就是碑文中那句简短的话的来龙去脉。

承蒙大家的帮助，这块石碑现在依然伫立在那里。如果有时间，希望您去看上一眼。它证明曾经有这么一位校长先生，他充满热情，真心爱护孩子们，在他眼里，每个孩子都是出色的。

《奇想国的小豆豆》，[日]黑柳彻子著，贺静译，南海出版公司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