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的李慧珍》导演：很多翻拍剧会被行业的浮躁影响

一部改编自韩剧《她很漂亮》的都市爱情喜剧《漂亮的李慧珍》，以迪丽热巴、盛一伦、张彬彬等一众90后演员为主打，在没有一线演员和高投资的情况下，收视率和网络点击量飘红，以不错的成绩收官，成为年初周播剧中的爆款。虽然评价两极，但该剧仍然有几个显著的标签，值得关注和思考：海外IP、翻拍剧、90后主演。

近几年，国内影视市场渐渐形成“无IP不成活”的大趋势，相比老老实实地写原创剧本，有受众基础的大IP成为投资人和影视公司的首选。仅就2016年来看，《欢乐颂》、《翻译官》、《锦绣未央》等IP改编剧一骑绝尘，话题度和收视率远远领先于原创作品。

而在众多网络小说、经典游戏的IP改编剧泛滥，国内大IP资源被各大影视公司瓜分个干净的时候，购买海外优质IP成为影视行业的新风向。SMG尚世影业抢先跟日本富士电视台合作，买了几部经典日剧的开发权，郭晓东、王姿允、樊野主演的《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日前开播，张艺兴、陈都灵主演的《求婚大作战》也完成制作，即将播出；克顿传媒则翻拍获得7次国际性奖项和2次艾美奖最佳喜剧提名的西班牙电视剧《盲约》，还将联手韩国CJE&M打造韩国大火IP《未生》改编的《赢之新生》；苏有朋执导、东野圭吾经典小说《嫌疑人x的献身》改编的电影即将上映；元力影业则拿到曾红遍亚洲的泰国纯爱电影《初恋这件小事》的剧本改编权……毫无疑问，不久的未来，我们将在中国电视荧屏和电影银幕上看到一系列海外IP改编影视作品。

海外市场上的成熟内容，通过网络在国内拥有超高的点击率和人气，粉丝基础雄厚，看起来翻拍中国版是相当稳妥的生意，像几年前改编自韩剧的爆款电视剧《回家的诱惑》以超高收视笑傲湖南卫视。然而事实证明翻拍似乎没那么简单：《我最好朋友的婚礼》、《新娘大作战》、《前任2备胎反击战》等翻拍影片都反响平平。哪怕现如今的翻拍剧尝试引入国外原版团队助阵合作，在国内重阵容、投资不重剧本的大环境下，能够走多远依然成谜。

某种程度上来说，《漂亮的李慧珍》作出了一个相对不错的示范。虽然从16集的原作扩充到46集，该剧无可避免的存在剧情拖沓、节奏缓慢的问题，但相当考究的摄影、灯光等制作水平让该剧区别于一般不走心的翻拍，让该剧在画面质量上没有落后原作。而年轻演员们的演绎，也算得上清新不造作。

澎湃新闻记者专访了该剧的导演赵晨阳。这位女导演之前的作品多为关注家庭和婚姻的现实生活剧，接拍《漂亮的李慧珍》也是首度尝试翻拍剧。在赵晨阳看来，这部戏对她来说不算“最成功”，却算是“最尽力”。看似简单的一部偶像剧，让赵晨阳忙到平均每天睡3、4个小时，洗澡都严格限时在15分钟，有时候会累到“连卫生间都不想去”。

【对话】

澎湃新闻：《漂亮的李慧珍》这部戏，是在怎样的机缘下要来执导这部作品？

赵晨阳：确实是很偶然。我那时候刚从美国回来，准备我后面的电影，正好《漂亮的李慧珍》找我。当时是比较有顾虑，我之前也没有做过翻拍剧，而且对于翻拍剧，大家是持有保留意见的。之前咱们好多翻拍剧效果并不是很好。行业内可能有很多公司都是：我需要拍戏，但并没有好的剧本，比较便捷的方式就是把一些海外热门剧版权买过来修改，但通常改的效果不好。

所以当时我比较犹豫，但听了这个故事，我挺喜欢，这个故事没有什么当下影视剧里比较常见的，勾心斗角的东西，也没有坏人，每个人都站在很善良，很阳光的角度看待问题。

当大家都拍那种必定有坏人、有敌对关系的剧本时，拍一个没有所谓的大奸大恶的坏人的故事，我觉得应该观众愿意看。也有很多人担心会不会有市场风险，但是我觉得作为影视创作者要有些责任感，电视剧、电影也好，它有一个导向作用。如果一个戏拍得有正能量，大家看完后，觉得其实生活挺好的，哪怕我当下面对困难，也是能够走过去的，那我可能就会善待一些事情，原谅一些事情。总比您看了一个勾心斗角的，所谓的虐情的东西，看完之后说“这世上没好人，留点心眼吧，不要对别人好”，是不一样的效果。

澎湃新闻：这部作品确实也没有特别大的矛盾冲突，挺温暖日常的一个故事。这部剧播出时的反响在预期之中吗？

赵晨阳：有那么多人喜欢是出乎我意料的，当然我很开心。市场这个东西，没人能预料，但当时做这个剧时，我有把握的是，会有人喜欢，但能够喜欢到什么程度，有多少人喜欢这个，谁也预测不了，那就把它尽量拍好就是了。如果剧本之前能更充分，我觉得能更好。

澎湃新闻：其实这部戏的体量远远超过原版，改编过程中，对于这部戏，改编的重点是什么？如何去做一些取舍的？

赵晨阳：重点我觉得是，把每一个剧情点，把每一个悬念，还有把这些人物关系，落地成中国的人物和人物关系，实际上难度是很大的。

之前跟韩国原版那边也聊过，他们原来在拍这部戏的时候，也有一些遗憾，那我们翻拍的时候，也想尽量规避。而且原版才16集，我们做成40多集，那大的长度拉出来，就要把故事、人物关系、人物性格都丰富起来，再让它更符合中国国情。

澎湃新闻：海外剧的改编剧其实普遍容易受到观众的挑剔，因为珠玉在前？

赵晨阳：这个没事儿。观众有时候排斥我能理解。因为一些海外剧剧本非常好，他们的镜头、服装、造型设计，整个戏密度和节奏，都是非常好的。这时观众肯定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已经接受了这个东西，你再翻拍，何况很多人并没有认真地翻拍，那作品肯定会被排斥。

同样的人物关系，我要把它拍成一个接上中国地气的东西，它的人物设定、家庭关系、结构动作都不能是韩国的。照搬过来，就是一个很滑稽的东西，所以大家经常就会觉得拍不了人家那么好。而且又在那么短的时间，经费又有限。人家服装造型多少钱，咱们才多少钱。然后人家一天拍多少场戏，咱们一天拍多少场戏。包括这个戏，我经常说怎么怎么拍就更好看，但没有足够时间。我觉得这个强度下，这部戏真的已经尽力了。我们到最后，一天平均拍50多场戏的时候，还在一个演员一个单独布光呢。

澎湃新闻：近两年，国内在大量购入一些比较好的海外IP资源。你怎么看待这个趋势？

赵晨阳：我在电影学院的时候，老师说，想做好导演，首先得做一个好编剧。我踏踏实实当了很多年编剧，到了拍《说谎爱人》的时候做了导演。但做导演，基本上很多都是我自己创作剧本。

对任何IP也好，翻拍也好，我并不排斥，但目前很多翻拍作品，会受到整个行业的浮躁影响，有一个取巧的成分在。现在这个求速度求收益最大化的大环境之下，市场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让你踏踏实实地去讲故事、讲人物、讲对白。

真正认真去写剧本的编剧，他生存空间变得越来越小。现在基本上都像手工作坊一样，流水线写作，那东西出来真的是难看，有的编剧把一些韩剧、日剧，东一块西一块地拼起来，这就是剧本。甚至我知道有一些比较认真的编剧，也向这个市场妥协了。但你说怎么办？人家也要养家。包括有一些IP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拿一个IP加一个故事提纲，就立项了。现在很多电影也是这个情况。这是让人特别遗憾的一个状况。

是不是IP，是不是翻拍剧，不重要。但不管怎样，都需要特别认真地做剧本，这是一个躲不过去的环节。如果靠IP和翻拍想在市场上取巧，这就太粗糙了。而且现在很多作品剧本不好，最后就变成一种很畸形的一个状态：演员价格的直线升高。“没有故事我看看明星的脸，总可以了吧”。可能有一些粉丝会是那种——明星坐着不说话，我都愿意看。

慢慢这个市场应该会细化。包括电视剧，好故事的电视剧依然是观众愿意看的。现在演员大牌但剧情不行的，大家也一样不买账，市场会理智起来。

澎湃新闻：像偶像剧、海外IP大热，一定程度上体现主流观众群更年轻化。面对年轻观众群体，我们的影视创作者，要做好什么准备？

赵晨阳：《漂亮的李慧珍》是一个很好的尝试。我当时想很认认真真地拍个给年轻人的戏，有笑有泪的，温暖干净的。因为现在的偶像剧，包括爱情剧，一味迎合这个市场也好，粉丝也好，不好好写故事了，所以就变成了脚不沾地的偶像剧，然后人物也不好好说话，也不好好做事儿。

要做给年轻人的戏，就要给他们力量。年轻人他的年龄允许他犯错误，允许他去冒险，但这个时候他们必须学会站在一个善良乐观的角度去看待生活。而不是像一些电视剧表现的，年轻人就该囿于情爱：他抛弃了我，世界就崩塌了，他伤害了我，我要报复回去。生活中肯定会经历波折，但学会承受和包容，就能以更加开阔的态度面对世界。这是一个影视作品对年轻人的引导作用。

澎湃新闻：女性导演对于美可能会更敏感，但另一方面导演工作对体能也是种挑战吧？

赵晨阳：也许吧，反正我本身是一个，不喜欢做事有瑕疵的人。像我自己的剧本，我都是一个字一个去琢磨的。然后我的团队是和我合作很多年的，从我开始做导演到现在，我们这个团队就没有分开过。我们摄影指导是之前跟陈凯歌导演合作的，然后我们的录音指导是电影《唐山大地震》的指导，我们一直合作的。

我们是以做电影的态度在做电视剧，糊弄不了。我们有时候聊，说人家那样拍多舒服，咱们省一半的力气，都能比那些人拍的好。但是不行，过不了自己那关，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糊弄。拍这个戏也是，真的太累了。 在剧组的时候，拍完戏，我要去跟各个部门沟通第二天的工作，要改剧本，要准备好第二天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我平均每天睡三四个小时。

有一天，我朋友过来看我。正好那天我们拍主场戏，当时要协调部分演员的档期，有一些戏必须要当天拍完，所以剧本也有一些需要临时调整的。沟通演员，改剧本，现场调度，我记得那天是上百场戏。我完全没功夫跟我朋友说话，突然一抬头，我朋友跟我说：晨阳你太忙了，我走了。我特别歉疚，抬头看着他。我刚要说话，结果说不出来，想吐，太累了，整个人已经完全透支了。我的朋友们有时候会骂我：晨阳，没有你这么拍戏的，你不要命了吗？

大多数时候我们看的是最终结果，再难的过程都难以被旁观者理解。没人知道你付出这么多，这个戏拍出来可能也没人说你好。我觉得做导演是职责，累是导演必须的，就是对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演员，每一个镜头负责，无论怎么样，最后一定在戏上别让大家挑毛病，这是最大的负责任。

澎湃新闻：对于之后的一些年轻女性，想要进入影视行业，你会有一些什么样的建议呢？

赵晨阳：因为我个人来说，我觉得实际上，现在进入导演这行，实际上，男女没有特别大的区分，可能体力上的差别比较大。当然女性导演可能处境上每个人还是不一样的。如果想做导演，我的建议是：一是永远不要放弃做事和做人的底线。二是永远要做一个很专业，很有职业道德的人。这是最起码的。三就是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健康，然后让自己美美的。四就是搭一个好团队，然后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哪怕大家都觉得你很傻，甚至会暂时得罪人的时候，要为了最后那个好的结果坚持。

作为导演，认真地做点导演应该做的，你要懂剧本，要认真拍，要对演员、角色负责任，不是先搞人际关系，需要做的是作品。如果作为一个导演只是赚钱，你一定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