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信条》：既得罪游戏玩家，又得罪普通观众

游戏改编电影是很容易看出导演意图的，玩家们只要“挑个好位置，将自己沉浸在电影里”，看看导演沿用了哪些游戏中的设定、改变了哪些、放弃了哪些，就大概知道这个导演是否玩过这个游戏，是否接受游戏的剧情和世界观，打不打算拍续集。

不信？举个例子好了——《刺客信条》，答案是没有，不能，打算。也许有人会说设定改编的锅无论如何应该甩在编剧团队身上，但是看看比尔·科拉奇、亚当·库珀、迈克尔·莱斯利合作的几部电影的豆瓣评分，他们就是一个“不及格团队”，显然还不具备背锅的能力，就姑且把这个锅扣在“产品经理”贾斯汀·库泽尔的头上吧。

《刺客信条》是一个有硬核科幻设定，但大部分故事发生在古代的游戏。这个设定有几个优点，一是增加了“穿越”的合理性，因为有阿尼姆斯和祖先记忆嘛；二是增加了叙事的深度，至少增加了主角在反复穿越中获得了存在于记忆中的古老记忆，也就是“血缘效应”（Bleeding Effect）这一设定；三是方便扩展，因为本质上是个科幻游戏，所以利用这个世界观做一款纯科幻游戏不突兀吧？今天凭祖先记忆爬楼、跳塔、搞暗杀，明天抓个外星人让它凭祖先记忆回去探索外星文明也不奇怪吧？今天玩跑酷，明天回古代扮骑士搞站撸也没什么不对吧？

如果导演不打算拍续集，他大概也就不会将叙事的重心放在现代戏上。为此他更动了一些细节，游戏中的阿尼姆斯基因追溯机器只需要迈尔斯躺进去，电影中的是一个巨大的机械臂，轻揽法鲨的蛮腰，任由他“无实物表演”，虽然它还可以全息成像，但在电影里这个视觉效果依然非常无聊。

而且这个改动本身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bug，直接影响到了后半部分的剧情走向，毫无合理性，这里就不剧透了。当然，出现这个bug说明导演不太了解阿尼姆斯基因追溯机器在原剧情里的作用。他同样不相信影迷们了解这种设定，所以花了很大篇幅解释这是个啥，这也说明导演大概一点也不宅，他根本不知道这个设定对于熟悉《攻壳机动队》和《黑客帝国》的人来说再自然不过了。

为了解释清楚故事背景，和为续集做好铺垫，导演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时间花在解释上。解释圣殿骑士团和刺客兄弟会，解释祖先基因，解释伊甸苹果，解释阿布斯泰戈基金会，解释“血缘效应”（Bleeding Effect），但他的解释和表现手法都有点问题。

比如“万物皆虚，万事皆允”（Nothing is true, everything is permitted），这句信条在游戏第二作和《兄弟会》中都出现了，大意就是超越律法的限制，寻求更高的真理，为了服务光明而破除一切世俗限制，在电影中这句信条反而可有可无，因为不知道兄弟会除了对抗圣殿骑士团不让他们得逞之外还追求什么。

当然，也没提到对信条究竟应该怎么理解，其中只有祖先是圣殿骑士团骑士的某个现代警察提到了刺客们是如何利用了“吸麻之人”的糟糕名声。“万物皆虚，万事皆允”在游戏中并不意味着为所欲为，也不意味着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择手段任意牺牲同伴。在电影中法鲨为了阻止苏丹交出伊甸苹果，任由自己的女同伴陷入危险，在她被痛殴的时候优雅地将苹果塞入了自己的口袋，在游戏里这么做，他的肚子上大概会挨上一刀。在第一作中，阿泰尔偷取“圣殿骑士的财宝”任务失败，害同伴Malik失去了一只手，而他的兄弟Kadar也牺牲了，阿泰尔付出的代价就是如此。

同样，导演表现“血缘效应”的方法也是雷得可以。法鲨眼前出现自己祖先的幻象时，歌迪亚解释说这是“出血效应”（鬼翻译），没玩过游戏的观众大概会意味，这就是和祖先对话的一种方式？法鲨依靠和祖先的幻象共舞一曲恰恰就能学会刺客技能？电影里没解释清楚这个设定，当然也就解释不清楚怎么就能利用阿尼姆斯回到过去。

导演显然不太喜欢《刺客信条》的世界观架构。是的，从迈尔斯死了之后，系列世界观中的现代戏越加越多（我怀疑导演没怎么玩过这个系列并且并不特别热衷的一个证据就是他显然是从《黑旗》开始接触的，根本不知道这个系列最初吸引玩家的地方是哪里），故事线也越来越混乱。所以他对剧情进行了“降维打击”，直接削去了大部分第一文明的内容。这使得原来在游戏中神话—古代文明—现代刺客团的故事结构被“祛魅”了，于是整个故事开始变得非常可疑。

在电影中，阿布斯泰戈基金会的小当家，女瑞金博士执意寻找伊甸苹果的理由是这其中储藏着人类的基因密码，可以从中找到消除人类暴力倾向的方法。将伊甸苹果和基因相连，而不是和第一文明的工具相联系，意味着游戏中最具叙事纵深的部分被删除了，这就变成了一部核心科幻设定站不住脚的三流科幻片。什么年代了，谁信一个古代机械里有基因密码？

片中删除第一文明部分后的架构空白，并没有得到填补，其他和宗教元素有关的细节反而得到了加强。片中还是将伊甸苹果的神奇之处和亚当联系在一起，但并没有说他的第一次反抗是反抗谁。连人物线索也放弃了戴斯蒙德·迈尔斯，转而“拥抱”了法鲨饰演的卡勒姆·林奇，而他的祖先所处的时代，正好是1492年，西班牙人击败了格拉纳达的最后一位苏丹，全面驱逐犹太人，天主教战争取得全面胜利的一年。

过于强调宗教元素的结果就是，以片中呈现的对抗来看，圣殿骑士团和刺客兄弟会之间的根本分歧好像就是宗教信仰不同（前者支持天主教，而后者是伊斯兰教的护法神）。但这样一个设定，放在现代世界里就变得非常诡异了。

伊甸苹果的消除暴力的设定，法鲨杀死皮条客背叛死刑的设定，加上跑偏的“信条”设定，放在这样一个宗教背景上的结果就是，以法鲨为首的刺客团无论在古代还是在现代，捍卫的所谓光明就是任意使用暴力的自由，所谓的刺客血统，就是杀戮本能，他们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保卫伊甸苹果不被骑士团得到。这显然是对刺客核心价值观的矮化，他们和骑士团一样，以维护最高文明为己任，比如在一代中阿泰尔失去身份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刺杀九个与十字军东征有关并令其升级为大屠杀的人，借着杀死这些好战者来为人民带来和平。

同样，骑士团也被矮化了，虽然结尾现代圣殿骑士团的突兀多少赋予了刺客任意行事的合理性，但将圣殿骑士团定位为站在人类文明顶端的野心家角色显然是不合适的，骑士团和刺客兄弟会是一体两面，就像光明和黑暗，无所谓对错。而按照影片中的逻辑，一方是野心家，一方是杀戮狂，两边为了一个三流科幻片中才会出现的所谓基因苹果大打出手，还因为档期和经费导致后半段整体崩坏，宛若智障，对于游戏改编电影来说，显然是不合格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部同时得罪了游戏玩家和普通观众的电影，游戏玩家会疯狂嫌弃这部电影古代戏份太弱，对游戏世界观的再现有致命缺陷，也没有那么强的视觉冲击，而普通观众会嫌弃这部电影云里雾里，东拉西扯，故事说不圆。但如果退后一步，至少能明白导演意图，不，是育碧的意图。

玩家们都以为这部电影是在解释现代故事部分花了太多时间，其实它要解释的恰好是古代部分，1492年和骑士团与兄弟会的纷争，根本不是这部可以看做是先导片的电影的核心情节，因为这个电影系列很可能不打算再让林奇回古代了。下一部电影，不出意外，肯定是讲现代刺客团如何继续与由歌迪亚领导的圣殿骑士团相爱相杀。这样一想，就能明白为什么电影主角没有用迈尔斯而是林奇，为什么现代戏要放这么多，为什么要觉醒这么多刺客，为的就是让下一部电影和游戏的时间线完全一致而又不合二为一。这也算是对漫威平行宇宙模式的推陈出新吧，至于能不能玩出新花样，只能拭目以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