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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复兴造就了佛罗伦萨,而工匠传承了这座城市的生命

李津逵/ 综合开发研究院研究人员
2017-02-27 17:30
来源:澎湃新闻
市政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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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不愧是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整座城市就是一座博物馆。而传承这座城市的是一个工匠群落,能融入这个工匠群落的人就融入了这座城市,这其中就有中国人。

文艺复兴的博物馆

佛罗伦萨就是一座文艺复兴时代的博物馆,她的山坡、河岸、城市、街道、教堂、广场、宫殿和临街的豪门大宅一起,以数不清的文化遗产坚定地保持着当年的生活态度、审美品味,实实在在地为人类留下了文艺复兴时代的场景。如果说古希腊罗马是欧洲文明的开端,那么佛罗伦萨就是古希腊罗马的转世。在这里,城市规划、建筑、雕刻、绘画、音乐、人文主义、政治哲学都可以找到古希腊罗马的影子,同时又展示出近代欧洲文明复兴的曙光。

游客们在这座城市可以用72欧元买到一张通票,在接下来的72小时参观72个景点。72个景点中包括圣母百花和圣十字这样的大教堂,但实际上,佛罗伦萨一共有教堂300多座,例如我们无意间走进了一个叫Annuziatar 的教堂,一位年老的神父慈详地为我们祝福,欢迎我们进门参观。教堂里,一位白衣主教正在主持几位信众的祈祷,壁画和雕塑充满了整个教堂的墙壁。

据说佛罗伦萨共有300多座教堂。

1276年佛罗伦萨成为城市共和国,24年后,但丁担任了市政委员。1293年,由市政当局、宗教团体和各行会协会共同参与制定的城市规划法确立之后,这座中世纪古城开始展现精彩的面貌。出现了14世纪上半叶杰出的宗教公共空间与市政公共空间:由卡尔扎伊奥利大道连接的多谟广场和市政厅广场。百年之后,两个广场上如鲜花盛放的圣母百花大教堂和韦基奥宫及东侧的圣十字教堂完工。

在这样充满艺术气质的城市空间哺育下,仅仅半个世纪之后便出现了佛罗伦萨画派,1506年,文艺复兴绘画三杰的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在佛罗伦萨会面,可谓艺术史一大奇观。可以看到,共和政体--城市规划--公共建筑--雕刻绘画就是前后相继地喷涌而出。

圣母百花大教堂和乔托钟塔,左侧是卡尔扎伊奥大道。

佛罗伦萨是一座从古至今都保持活力的城市。这种古今一脉的厚重感贯穿在城市的日常生活中:我们在一家披萨店吃中饭时看到房间里一个石柱,竟是美第奇时代留下来的;我们住在一个叫“布秋里尼宫“的大宅,是400年前一位富商建在阿诺河南岸当时新城区的房子,并且在300年前由一位艺术家按碧蒂宫的风格绘制了壁画;我们在一家超市购物,在出口处店家用一个打印纸提示客人“不要倚靠”,原来墙上是一位现代派艺术家的壁画,创作于1920年。可想而知,这个城市热爱和保护历史遗产是融汇在血液中的。那么,又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他们吃透了文艺复兴时代的品位、深谙老建筑老家具中的艺术标准、身怀保护和修复的绝技,又能找到各种各样所需要的材料。

“布秋里尼宫”,400年的建筑,300年的壁画。

在佛罗伦萨,无论是教堂宫殿还是大街小巷,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情景:在高高的脚手架上围着的黑色尼龙网后面,一位身穿工装的人把灯光调整到墙壁的一隅,从容地带上手套,拿起一把毛刷或是画笔,一笔一笔专注地清理着墙上的壁画。我想不出用什么名词来称呼他们,艺术家?古迹修复专家?但我愿意称他们为“工匠”。他们就是这个城市生命的承载者,是全人类文化遗产的受托人。

一位正在修复壁画的工匠。

城市的功能由工匠传承

佛罗伦萨的开创者就是一群工匠。文艺复兴早期画家、雕塑家和建筑师尚未形成一个独立的职业阶层,他们的职业活动从属于不同的手工行会。例如画家们属于医生和药剂师行会(Medici e Speziali),石雕艺术家属于石匠行会(Arte dei maestri di pietraelegname)。 就是在一些出售颜料的香料店里,在木匠铺木雕作坊里,许多年轻人接受了完整的艺术训练,展露出非凡的艺术天才。

阿诺尔夫·迪·坎比奥被史家誉为“真正的城市规划师”。1290年,他规划了圣母鲜花大教堂的多谟广场和韦基奥宫所在的西格诺利亚广场,以及两个广场之间的卡尔扎伊奥利大街,为了体现出他心目中这条大街的气派,他还亲自在这条街上设计建造了粮商用的敞廊。按照今天的话说,他做了城市规划、城市设计和建筑设计三重的工作。

还有布鲁内莱斯基,天才的大工匠。佛罗伦萨大教堂从1293年开工,百年之后还无法完成巨大的穹顶。当时所使用的灰泥需要几天的时间才会凝固,可却没办法搭建够高、够坚固的脚手架以提供长时间的支撑。特别是预留出穹顶的跨度超大,而八角形基座建得却并不精确,四条对角线并没有相交于同一个圆心。布鲁内莱斯基在1420年接过这个难题,他把哥特式建筑的尖拱和肋架券技术应用到穹顶之上,把壳体结构改为框架结构,1434年,在一个没有现代机械设备的条件下建起了一座无比优美又坚固的杰作。

布鲁内莱斯基为圣母百花大教堂加装的穹顶。

实际上,佛罗伦萨就是从毛纺织业的手工工场起家的商贸城市,工匠们精美的技艺不仅体现在本地产品上,连西北欧的毛毯经过佛罗伦萨的加工也大大增值。后来,英国人的机器大工业垄断了全球的工业品市场,大批量生产的机器和流水线也造就了一个远离艺术、专于技术的工人阶级。甚至,今天连建筑业也在不断地现代化,以工厂化方式制造出建筑的模块,然后在工地上完成组装。

正是当机器使越来越多的人方便地享受生活必需品的时候,人们也越来越发现,在人类文明的再生产中有一个挑战是机器无法企及的,就是那些富有艺术感的城市空间与生活情调。从英国的博物馆到法国的酒庄,从瑞士的手表到意大利的皮鞋,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例子。这需要有艺术眼光的工匠,工匠之间需要长时间的协作和沟通。而工匠的培养不能靠一般的大学和技术学院,而是靠在作坊中的师徒传承甚至家族传承。

佛罗伦萨通过一代一代工匠把历史上的艺术氛围传承下来了:在市政厅广场被米开朗基罗誉为“世界上最美的拱廊”之下,有许多大理石和金属的雕塑。这里有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作品,也有古代罗马出土的雕塑。拱廊的正面卧有两头石狮,也是两个前后相差上千年的作品。在佛罗伦萨有不少的雕塑都经过了修复,仔细看才可以发现,雕像的局部用同样的材质进行了修复,但并不影响参观者享受艺术作品所获得的审美愉悦。

“世上最美的拱廊”

走在佛罗伦萨的小街小巷,透过一些作坊的橱窗可以看到丰富多彩的场景:有的专门收集各种雕塑,有的专门修复油画,也有的专门为顾客装配老锁、老门把手。几乎所有的作坊都没有店招,因此在街头望过去很少有广告,就像博物馆中没有人需要凭标识去找书籍修复室一样。佛罗伦萨各行各业的工匠相互一定非常熟悉,许多人可能是终身合作的世交。

佛罗伦萨经营古董的店面。

我们曾经路遇一家木匠铺,从窗口望进去,各种工具在工作台和墙上摆得整整齐齐,如同一个放大了几十倍的工具箱。主人豪爽地引我们进屋参观,他用极其简单的英语单词加上夸张的手势,告诉我们这个店是从他“爸爸的爸爸”继承下来的。他骄傲地指给我们看工作台上的电锯,他用手转动了一下锯片说,这个锯在没有电机的时候就已经使用了,一直用到现在。我们看到,工作台上有一个老式的木椅后腿,那是他正在修复的一件老家具。

豪爽的木匠带我们看他“爸爸的爸爸”传下的作坊。

佛罗伦萨的工匠们不仅修复着昨天,也服务于今天对高品位生活有需求的人们,目标客户精准而明确。据说有游客来到佛罗伦萨一家手工制作小提琴的作坊,问过价格之后觉得太贵,作坊的师傅指着旁边一张照片说,这位刚刚定制了一架小提琴,而照片是美国前总统奥巴马。佛罗伦萨的工匠们仿佛是在“文明”车站上,错过了机器大工业班车的人,又仿佛是永远坚守在终点站上的人。但匆匆一瞥还是无法了解佛罗伦萨工匠的生活。

鞋匠坊里的中国人

我们还在佛罗伦萨一家经典的鞋匠坊里遇到了一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人。从米开朗基罗广场走下阿诺河边,进入南边的一段老街深巷。经过一个门面的橱窗时,看到里面一排排精致的鞋样,禁不住的好奇心让我们推门进去。我们看到一间敞亮的工作坊,迎面墙上是工坊的品牌:Stefano Bemer。

面前的工作台摆放着各种工具和用具,乱而有序。坐在工作台边的人,腰间系着一条蓝色的围裙,手拿一把小锤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地调整着一只鞋楦儿。他抬起头,我们看到了一张年轻文雅中国人的面孔:“是的,我是在这里学习的第一个中国人,我们这家制鞋工坊每年从全世界招10个学生。现在,在佛罗伦萨做手工皮鞋的中国人,算上我只有两个人”。这位佛罗伦萨的中国工匠叫道远,他帮我们解答了关于工匠的疑惑。

道远,是佛罗伦萨这家高档制鞋工坊唯一的中国人。

假如人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会做什么?道远的回答是手工制鞋,但这不是“职业”不是“爱好”,是“追求”。道远来自中国青岛,一年前还在一个跨国公司负责中国大区的运营。道远曾在巴黎工作过,一次来佛罗伦萨旅游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于是,去年他放弃了自己的工作,把自己最精彩的年华托付给了佛罗伦萨。

如今这位青年可能是对这个城市了解最多的为数不多的中国人之一了。比如说到共和广场,他说那儿仅仅是一个地标性的地点,大家会说在那里集合,但却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佛罗伦萨本地人不会太在意这个地方。而这也印证了我此前看到的一种观点:为了建设共和广场,大规模的拆迁破坏了这个地方原来的历史,是一个不成功的城市改造。

道远带我们走到一面展示墙前,为我们介绍了一双皮鞋的制作的过程,原来定制的皮鞋首先要按照客户的脚型做一双鞋楦。这就是客户留下的个性信息,以后哪怕不亲自上门也可以预定任意款式的皮鞋。然后他边讲边把做鞋底、延条、鞋面、大底的牛皮逐一合到鞋楦上。他说每一步讲起来都很简单,但做起来非常不容易,在这个作坊里所有的材料都是他们自己加工制作的,连麻线都是亲手搓出来的。做鞋还是一件艰苦又充满风险的事情,制作过程中一不小心刀具划伤鞋面就前功尽弃,因此制作的全过程都要用塑料布把鞋包起来。制作一双皮鞋,不算做鞋楦的时间,经验丰富的师傅也要70到80个工时。

道远在这儿为我们介绍一双皮鞋的制作过程。

在此之前,道远从小长大从没有动手做过任何东西。第一周时,他非常灰心丧气,但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一个人只要按照简单的初衷去做,遇到什么困难就解决什么困难,往往就会有前景。显然,一个工匠的成长是在工作台上用双手操作工具磨出来的,“得之于心,应之于手”。道远说,当你用自己的双手做出一双实实在在的鞋,就会悟出许多的道理。但他不写日记,因为做工匠的感受很复杂,难以言表,写出来怕不准确,会显得很空。

为什么不留在巴黎呢?道远说,巴黎太商业了,而佛罗伦萨有全世界最好的裁缝,最好的木匠、钟表匠、鞋匠、古迹修复工匠。道远和这里不同行业的工匠都有很好的交往,工匠与工匠的交往简单又愉快,大家彼此知道在做什么、有哪些经历,这样的环境是巴黎比不了的。

道远说,“他们都很踏实”,工匠们的收入并不高,未成名的匠人一般就在1500欧元左右。一个行当干一辈子,直到退休。但是佛罗伦萨有让人愿意定居的所有元素:有山有水,有城市,有朋友,有历史、宗教和文化。

佛罗伦萨的基督教堂少,有一次,道远在一个天主教堂遇到一群人讲法语,原来他们是30年前从法国移民来的,听到道远讲法语,大家亲热得如同家人。道远也曾问妈妈,假如会讲意大利语,愿不愿意来佛罗伦萨定居呢?妈妈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什么话?不会讲意大利语也愿意来呀。

佛罗伦萨是有山有水有城有朋友,有宗教有历史的城市。

佛罗伦萨的人来自全世界,比如和道远一起的学徒里,一位来自东南亚的同事就出自一个商业大家族。近年来越来越多美国学生来到了佛罗伦萨,佛罗伦萨人的英语就开始出现了美语发音。佛罗伦萨也有不少中国人,道远的一个朋友是骑行走遍世界之后选择了佛罗伦萨。

哪个国家的人更具有工匠潜质呢?在道远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潜质,但是审美的趣味不是教出来的。一般来看,日本人精细一些、韩国人粗犷一些,中国人的趣味似乎介于日本韩国之间。学徒主要看悟性,环境也很重要。算上在巴黎的时间,道远出国也有八年了。他说出了国才知自己是中国人,再回国才知道自己与国人已经不一样了。

“快乐而有节奏,踏实又有追求”,这是道远对佛罗伦萨工匠的概括。佛罗伦萨人的工作不图快、不图大,但是求精求好。

道远所说“全佛罗伦萨味道最纯正的咖啡店”。

临行的早上,道远带我们去城东的一家咖啡馆,这里的咖啡常纯,点心也很可口。咖啡馆开于1989年,但这处房子很古老。里面的空间极其紧凑,好像故意制造一种拥挤的环境,让陌生人可以亲密接触。其实来这里喝咖啡的多是熟客,不少人站在柜台旁边聊天边享用咖啡。道远告诉我们,站着喝与坐着喝的价格是不同的,因为坐着喝需要更多的服务。道远问我,是不是觉得站在柜台边喝咖啡显得更生气勃勃?我想,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已经融入佛罗伦萨工匠们的世界,融入佛罗伦萨千年的文化了。

    校对: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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