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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楼,未完的乡村实验

2017-03-06 16:1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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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ob Dreyer; 图/Jacob Dreyer

多年过去,两个朋友终于又要见面了。我们两人出生于同一座小城市,如今又在不同大陆的大城市里生活。自从离开家乡以来,Johnny曾驻留纽约、并在那里成为摄影师,也曾在日本学习茶道:总之,他追随着自己的道路……而我生活在上海,我只是观察着这个世界,希望能够留住老朋友,并且一直接触到新东西。

Johnny告诉我他要拜访中国时,我深知一起呆在大城市共度这段时光将是毫无意义的,因此我们朝着一处我熟知的地方前进——福建深处的村庄,一座震撼人心的木制土楼建筑,那是我的几位亲密朋友努力保存并修复的地方。如今仍有少数老人和孩子住在那里,它像是太空飞船、是剧院,也是庇护所。很久之前,我朋友们的家人从这座村庄里走出来,而现在他们希望能延续村庄的传统。我想,这是Johnny在中国的第二天,是他首次造访村庄,能看看隐藏在乡间的美,那该是一件好事。

远眺大山中的田中村

近年来,无论在中国还是国外,乡村已经成为一项热门议题。欧洲的雷姆·库哈斯,或者中国的欧宁、陈浩如和吕新宇——建筑师与知识分子们尽管难以避免地定居在城市,却开始想要知道,城市以外的土地上正在发生什么。这个世界的城市化程度超过50%,远超过50%的有钱人、旅游者、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和好奇心重的人都生活在城市中。当我们想到乡村时,有些人可能会想到自己的祖父母,而其他人想起生活上的不便,或想起诗歌。然而,我们究竟有多少人真的了解乡村呢?从理论上说,我们也分享着乡村的文化,但谁知道乡村里的居民如何思考、如何生活,又为何要固执地选择坚持留守?毕竟,现代的生活方式似乎已不可阻挡地冲击着乡村……

我们经历了漫长的火车之旅,抵达厦门火车站后,又雇了一辆黑出租。到达田中村时正是微雨的傍晚,那一刻我们完全明白,为何人们会选择驻留此处:暮色里,山丘闪着绿色的微光,如同一幅山水画。我们走向土楼,不知道确切地址,也没有手机号码;我们敲门,向一位洗衣服的老奶奶问路,而在此之前我们甚至都不确定是否找到了正确的地方。土楼外面刷满黄色的灰泥,内里则是洁净的、有光泽的木头,正如莎士比亚环球剧院一般,我们仿佛来到了一片有魔力的土地上。

改造过的土楼外观没有什么变化

将我与这座村庄相联系的朋友是一位策展人Samatha Culp,她是个金发的犹太女孩,来自洛杉矶,2012年到2014年之间,她与Dana Wu合作,在当地开展Tulou Open House项目。Dana Wu是当地人,她本人在美国学习建筑,而家人一直生活在当地。Dana Wu的母亲,一位建筑师,在每年返乡时,发现居住并维护土楼的人越来越少,她萌生了保护土楼的想法。2008年,当地土楼庆兴楼的三十户人家,同意将这座楼租给Dana Wu的家庭,他们想要将它变成美国建筑学生的目的地,让国际艺术家前来居住,这是他们在过去若干年中做的事情——让这座村庄获得新生。

2012年tulou open house的宣传单

Dana Wu的父母加固了土楼,并在每一层安装了现代厕所。依然有一些原来家庭住在庆兴楼,而作为Open House项目的一部分,2012年5月到6月间,有15位艺术家、建筑师、学者来此短居,之后是三天的会议,共有一百多名客人前来。他们中的许多人住在庆兴楼,其他人则居住在其他土楼。华盛顿大学的Dan Abramson教授带领他的学生在此设立了为期三周的建筑工作室,目的是帮助当地民众对土楼的保护做长远规划。这也是我们这次下榻的所在。

本地人对土楼的自豪溢于言表

放下行李,我们沿着高速公路走向视线内最高的山丘。我们选择的小路,好吧,那简直称不上是小路,只是随便穿过茶田的小径罢了,但我们向上攀爬而去。路上有那么多秘密:这些对称的田地是人力种植的,还是用机器耕作的?乡镇医院的灯光把暮色照得通亮,可谁在那里工作呢?今天的中国乡村像你最喜欢的那件毛衣一样,舒服,只是穿旧了。许多看似昨天才匆匆忙忙完工的建筑与这片土地共存。

Tulou Open House 吸引了国外艺术家与当地人的互动

对于学习艺术史的西方人来说,中国山水画看起来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就像伦勃朗或者凡高在我们眼中也同样遥远。因此,走入中国南方的山中是一种巨大的震撼,因为他们会开始发现,那些山水画几乎是写实的,尤其是下雨的时候;很容易理解,为什么这里的人们会思考哲学和美,思考永恒。我们静静地攀爬着,周围也悄无声息,只有雨水落在茶树叶片上的击打声,以及微信的提示音。于是我把提示音关掉了。

天色渐暗,我们在走回镇子的一路上跌跌撞撞。田中村村长的儿子招待了我们,他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给我们倒好茶水,他便讲起了他的故事:他早年就离开村庄,去了深圳,并在那里结婚生子。我们讲话时,他的孩子们正在一边忸怩地玩着筷子。直率、友好、充满好奇心——这个男人的性格与上海的风格相隔万里,却与Johnny和我的家乡的气息颇有相似之处,我们的家乡也位处深山之中,距离遥远……他又添了些茶;我们吃过晚餐,当晚沉沉入睡。

村长的儿子招待我们喝茶

第二天清晨,我们抵达时即追寻到的梦幻感并未消逝。我们的朋友在早餐时准备了更多茶,然后带我们去看一座更加古老的土楼,它大概可以轻易容纳50多人居留,但我们在其中只见到了一对老夫妇,和一个正跳着舞穿过庭院的孩子。祖母对孩子的爱是那样亲切可触,巨大的世界还没来得及变成一道屏障,把他们两个分开。我们喝掉了更多的茶——茶,一道桥梁,或一个借口,让我们开始分享经历,开始学习、倾听一种全然不同于自己的生活。

Johnny 因为时差想要睡觉了,我一个人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我们尚未走过的方向。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地方,我不太清楚该做些什么。我只能观察,并且避免碰触——事实上,我感到碰触将是一种伤害。

我穿过被遗弃的石庙,或许它们只是看起来被遗弃了,其实半小时之前还有人在这里。我想,如果我的朋友们感觉离此地很遥远,正如我感觉离自己的故乡很遥远一样,那么他们当然不会碰触它;而艺术家们,以及所有想要求索美丽的事物的人,包括我和Johnny,我们只是着迷于一种摹仿,一种对宏伟时间和无尽自然的摹仿,这一切宏伟和无尽都是我们永远无法匹敌的。在城市中,时间迅速流过,被工作、朋友和爱情吞噬了;而我们穿越乡村时,只有大地在火车窗外飞驰而过。

我没随身带手机,说不出是否独自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感到孤独,我回去了。我同那个汽车还带着深圳牌照的男人一起喝茶,并问他,我们所饮的茶是否来自附近的山坡?是的,他答道,很便宜,质量也很好。他对我讲了许多深圳的事情,许多他自己的生活,我跟着点头,但我已经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我们曾是乡间的居民,现在是城里的住客;我们能做些什么来碰触这片土地的心脏呢?

他为我添茶,这时Johnny 踱了进来。蔬菜和鱼端上桌子,晚餐很简单。

白日褪去,夜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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