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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报看中国城镇化:过去没有交通灯的地方,现在有140万人

Xiaolu Guo 徐东东 译
2017-03-21 13:3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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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长在中国南方的一座小村庄,村庄伴随我一道成长,我们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我从一个乳臭未干、瘦小孤独的女孩成长为一个渴望着逃离的青少年;我的村庄则由县升市,从一个农业小镇发展成一座有着140万人口的喧嚣城市。

浙江省温岭市

今天的温岭是浙江省一座典型的中等城市。就像过去30年中,上百座由村镇发展成的城市一样,温岭充斥着迅速建成的崭新的摩天高楼,向那些外表粗糙的农民投下浓重的阴影,他们肩扛着一袋袋蔬菜,在新铺的公路上蹒跚前行。

1990年代之前,这片地区还是一块从事农业的山地,别无他物,只有一望无际的茶林和竹林。在那里,我从七岁一直生活到十九岁。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在午后打盹,这是我一直讨厌的白日觉。可到了现在,已经没人有时间休息。他们甚至在晚上还要工作。

那时的温岭非常遥远。在今天,搭乘高铁只需要3个小时,就能从上海到温岭。在1970和1980年代,温岭甚至没有穿山隧道。1990年代才开始修建公路。当时的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镇子,而在这个镇子里,我们走遍了所有的地方。

我还在念小学的时候,会从竹林茂密的家里步行到虎山脚下的学校。我经常会迟到,因为我老是在鲜艳的油菜花地里迷路。视野之内,开遍了这种黄色花朵。水牛喜欢把自己泡在小溪里,我的脚总是陷在泥地里。

擦干在草地弄湿了的鞋,我还要走上一段泥路,这时会路过一家塑料制品厂。工厂前的小溪永远是染成紫、红、蓝各种颜色——这是给塑料制品染色的化工原料。当时的我,毫不知晓它们有毒的本质,反而觉得五颜六色的溪水是一种神奇的自然现象,我会把自己的手浸在水里。我还记得,自己曾经在工厂的场地上收集胶针带到学校去。在折磨人的数学课上,我就用这些塑料胶针制作塑料虾、塑料手环和塑料钱包。午休的时候,我们女孩子就攀比自己的手工艺品。我们的手掌和手指都染上了红色和蓝色。当时我们还不知道癌症和污染这些词。1990年代之后,这些词才进入我们的脑海。

午餐的时候,学生可以回家吃或者在食堂吃,有时我会带上几个肉包子爬学校后面的虎山去。通常就我一个人--只有胆子大的孩子才敢从阴暗的北面爬虎山,因为到处是老鼠和蛇。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在晴天,我也总是穿塑料雨靴。我在虎山上啃我的肉包子,俯视着学校;有时候心血来潮还会拜访半山腰悬崖上的寺庙。我的奶奶直到临终都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所以逢庙必拜就像我的一种怀念行为(即便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寺庙里的和尚有时在佛像下打坐念经,有时在随风摇曳的香烛前苦思冥想。我的思绪随之飘荡,直到学校的午后上课铃声催醒我。

即将在2019年开业的温岭喜来登酒店的效果图。图片来自: Woods Bagot

曾经的记忆只留在一些黑白照片上,小镇的发展遗忘了几乎所有的事情。在1990年代,我离开温岭去北京念书。七年的大学生涯后,我成为了一名电影学讲师。在我重访故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迷失了。

我记得,自己站在一条四车道中央的交通岛上,触目都是交通灯。在我的整个少年时代,温岭连一座交通灯也没有。我看到,农民和老人仍然不习惯这种交通信号的方式,他们就像自己手里用草绳牵着的驴子那样不适应。公交车代替了三轮车,县政府已经扩建成一座巍峨的市政大楼。曾经茂盛的油菜花地被大型建设工地取代。只有虎山依旧,傲慢地俯视着城市的雾霾。天放晴的时候,我发现,虎山上有了一座新的信号发射塔。山上的和尚也都用上了手机。

2000年,我妈妈工作的纺织厂倒闭了。小时候我曾经在轰隆作响的机器间乱逛,看她在流水线上劳动。我还吃过蚕宝宝的烤串,在工厂窒息的空气中就觉得口渴。现在这一切都成了记忆的碎片。后来,我妈妈在温岭的人民文化宫再就业,负责工人的演出活动。那么,其他下岗的女工去了哪里呢?妈妈说,她们一些去了私营的制造业企业,还有一些就失业了。

21世纪初的我,已经成了英国居民,可几乎每个春节我依然回家乡过。语言的变化是触动我的另一件事:旧的温岭方言现在混入了宁波和温州的方言。其他省的移民则对我们说普通话,在我们这座过去从来不习惯说普通话的地方,这显得有点奇怪。

然而,我的父母看上去倒适应了这个新世界。可不久之后,癌症降临。最初是我的爸爸在一家医院的癌症病房辞世,然后轮到我的妈妈。癌症成为温岭居民最大的死因。现在当我回想起父母的死亡,我就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飘荡在那家塑料厂上的癌症幽灵。在那片盛开的油菜花地里,在学校前那些鱼虾游泳的小溪里,我一定每天都遇到癌症的幽灵。或许它还潜伏在虎山的寺庙里,潜伏在香烛的烟雾里,潜伏在哀沉念经的和尚的呼吸里。

尽管有这些幽灵,城镇化仍有无可估量的好处。中国人心底里有一种实用主义的乐观精神。随着家乡的发展,我也一直怀着乐观精神,绝大多数人的希望并没有落空。不过,我依然有一种忧愁的情绪:我们失去了最原初的风景——一种在中国文化的艺术和诗歌中仍留存着的上千年的风景,而这种失落是很深远的。

(本文编译自卫报)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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