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打私③｜打私困局：有执法者迫于处理成本愿堵不愿抓

3月10日，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的广西凭祥市委政法委副书记、打私办主任韦家云表示，尽管凭祥的大规模走私已得到遏制，但当前的打私工作依旧有一定程度的“被动”。

打私人员力量不足、处置走私货物品难、边民思想观念难转变、利益链条存在治标难治本，这是韦家云提出的打私“四大难题”。

东兴市打私办石姓工作人员表示，大家遇到的问题都是相似的，如人员力量不足、经费紧张、边民思想观念难转变等。

在给澎湃新闻的书面答复中，南宁海关表示，当前广西边境打击走私主要存在三大难题：1、在“内外差价高、进口管制严”的双重影响下，极易诱发走私活动；2、中越陆路边境线广西段长，几乎没有天然屏障阻隔，防控能力较低；3、广西边境地区经济发展滞后，边民文化低、谋生手段少，在走私团伙的威逼利诱和走私致富的错误观念影响下，部分边民把走私作为谋生致富手段，通过望风、搬货、运输等方式直接参与到走私活动中，对打击走私工作不理解、不支持甚至阻碍。

仍有小范围走私

广西与越南的陆路边境线有1020公里，覆盖广西东兴、凭祥、龙州、宁明、大新等8个县市区。由于多以界河、山峦为界，几乎没有天然屏障阻隔，两国边民往来密切，也滋生着猖獗的走私。

南宁海关告诉 澎湃新闻，北仑河、水口河、归春河等界河，河窄水浅，最窄处仅有几米；边境地区各类便道、公路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并与高速公路接驳，这导致中越边境管控薄弱，容易诱发走私。

东兴和凭祥是中越贸易的窗口，也一度“失控”，成为走私重灾区。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东兴市打私办工作人员、凭祥市打私办工作人员均表示，近年来经严厉打击，当地已不存在大规模走私，还有一点零星的走私活动，相比以往几乎可忽略不计。

3月上旬，在东兴街头，一名摩的师傅告诉澎湃新闻，东兴现在还有走私，他的孙子晚上就还在“望风”，每晚能赚300-500元。这名摩的师傅称，“望风”很安全，他的孙子“望风”很久了，一直没被抓过。

多名东兴本地居民称，如今东兴大规模走私确实没了，但还有人偷偷做一点，偶尔半夜有人会找摩的拉货。

一名东兴本地居民向澎湃新闻透露，东兴仍有人“走货”，但更为隐蔽，有的已经转移到郊区的小村子里，村外有人放哨，外人无法进入。该本地人士表示，他有亲戚就在拉货，但3月初他们都在休息，没有开工。

3月7日，澎湃新闻走访凭祥浦寨、弄怀，均发现当地有固定的“走货据点”：越南人扛上打包好的货品，交上开路费用，翻山背回家。

多名当地商铺店主告诉澎湃新闻，这些走私据点在当地不是秘密，主要是越南人把中国的轻工业产品（如服装、电子产品）背回去，“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此，韦家云回应称，打私主要是打击从越南流入中国的走私货物，越南人偷偷背一点货回去，量不大，是否该严厉打击，大家在认识上也不统一。

在凭祥市区，见澎湃新闻打听走私相关事宜，一名出租车司机当场表示，他认识熟人在做冻品生意，并当场给熟人打电话帮忙牵线。

在一个名为“东兴凭祥河口越南缅甸”的QQ群，澎湃新闻发现，多人在群内发布“走货信息”。澎湃新闻先后与两名发布者“阿谭”、“钟先生”取得联系。

“阿谭”称他们公司现在仍可“走货”，从越南进入广西，客户在广州拿货。当澎湃新闻提出走冻品时，“阿谭”称，他们公司没有冷柜，无法走冻品，建议去广西边境走边贸。

另一名信息发布者“钟先生”称，他们公司在深圳，有渠道走货，绝对安全，冻品等均可走私。“钟先生”称，货物到达越南港口后，他们公司负责提货，一般3天之内到广西边境关口，再3天之内到南宁。

当问及更多详情时，“钟先生”约澎湃新闻去深圳详谈，并发来了相应的地址及联系方式。

“抓”还是“堵”

东兴严厉打击走私后，走私“西移”的趋势明显，距离东兴约300公里的凭祥感受到这种压力。

凭祥市委政法委副书记、打私办主任韦家云告诉澎湃新闻，过去，查获的冻品、牲畜等，通过检验检疫后可拍卖出售，相关资金还可补贴到打私工作中，但现在严禁出售，导致出现处理难、存储成本高等难题。

“焚烧、掩埋，都会污染环境，不处理储放也要成本。”韦家云表示，如果用冰柜储存冻品，一吨冻品一天的成本要18元；目前，他们只能租用仓库，存储查扣的走私物品。

迫于无奈，凭祥只能采取“堵”的原则，把走私尽量“堵”在凭祥外面。韦家云表示，不主动出击，这也是无奈之举，这些“堵”在凭祥之外的走私货物，走私分子也会想尽办法从其他地区走私入境。

东兴市打私办石姓工作人员表示，东兴一般采用无害化处理方式，集中销毁查获的走私物品。

2016年6年，东兴海关首次采用环保企业无害化处理方式集中销毁部分冻品，冻品经过解冻后放入加温锅高温蒸煮，待冻品煮熟后再用高温油炸，将动物油分离出后冷却作为生物柴油的原料油，动物残渣通过进一步压榨产出剩余油，废渣由企业作为锅炉的燃料再次利用，油作为生物柴油的原料销往广东茂名等地，最后制成生物柴油。

针对储存贵、处理难等问题题，南宁海关答复澎湃新闻称，广西将建设1-2个动物及其制品无害化处理中心，由广西打私办对全区查获的无主冻品实施统一集中无害化处理，有效预防动物疫情，解决填埋、焚烧等传统处理方式成本高、污染大问题，维护公共卫生和环境安全。目前，已在防城港市建设完成1个无害化处理中心。

2016年11月20日，央视新闻曝光，仅广西宁明一晚就有上万头生猪从越南走私进入广西，这让广西边境当前疯狂的生猪走私浮出水面。

数据显示，2016年，凭祥市打私办查获活体生猪750头。韦家云表示， 凭祥的生猪走私相对量小，主要满足凭祥本地市场；由于价格低廉，当地很多屠宰场偷偷去进这些走私生猪。

凭祥市政府一位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员表示，越南的生猪价格比中国便宜4-5块，且肉质较好，因而生猪走私在当地走私确实猖獗，市场都有出售，他本人就吃过走私进来的生猪肉。

在韦家云看来，像冻品、活体牲畜走私猖獗，根本原因是国内市场庞大，仅靠“堵”是堵不住的。

韦家云向澎湃新闻表示，云南瑞丽过去牛肉走私泛滥，当地积极引进相关加工企业，开了个“正门”，成效显著；根据相关政策，凭祥已经在探索在边境建设隔离带，试养一批生猪，若通过检验检疫，再做成冻肉引进国内。

韦家云称，只有开个“正门”，才能真正挤压走私的空间，根绝走私。在韦家云的构想中，在冻品上，或许也可做类似的尝试，但需要相关政策支持。

认识问题

受历史、地理等客观条件影响，广西边境 “地无三尺平”，经济发展滞后，同时边民文化低、谋生手段少。

在给澎湃新闻的书面答复中，南宁海关表示，中越边境两侧两国居民族群相近、语言相通，历来通婚通商较为普遍，易形成走私利益关系。即使在战争时期，边境地区走私活动也未中断。在走私团伙的威逼利诱和走私致富的错误观念影响下，部分边民把走私作为谋生致富手段，通过望风、搬货、运输等方式直接参与到走私活动中，对打击走私工作不理解、不支持甚至阻碍。

一名不愿具名的凭祥市政府工作人员告诉澎湃新闻，在边民走私问题上，就算是当地公职人员有的也存在困惑，像边民私下底拉点货、去市场购买走私的猪肉、冻品等，这些行为要不要处罚，争议很大。

一名在东兴市打私办工作多年的工作人员也向澎湃新闻提出他的困惑：边民去越南买条鱼，没有走正规通道过关，这种行为算不算走私，是不是也要一刀切呢？

该工作人员称，中越两国边民来往密切，根据相关互市政策，边民每人每天享受8000元的免税政策，但很多边民为了讨方便，喜欢走民间通道，如东兴北仑河的小码头，他们顺带一点货，这算不算走私，值得商榷。

澎湃新闻注意到，在《凭祥市2016年反走私综合治理工作总结及2017年工作设想》中，凭祥市打私办在反思打私工作存在主要问题一栏中指出：思想认识不够到位。

“一些边民群众对走私危害认识不足，走私致富等错误思想在边境地区仍然存在，边境地区部分群众对打私工作存在抵触心理，不配合打私工作开展。个别干部仍然存在‘反走私与己无关’或‘会影响边贸发展’的麻痹思想和错误认识。”

互市之困

为稳边固边，促进边境地区经济发展，1992年以来，国务院和有关部门陆续出台支持边民互市贸易发展的优惠政策。2008年，边民互市贸易政策有所调整，放宽互市交易进口免税额，由每人每天3000元提高到8000元。

澎湃新闻梳理213起走私案件发现，有37起案件涉嫌利用边民互市贸易走私，其主要方式是边民受惠主体地位被不法分子利用，通过租用边民证、雇请边民运输、携带走私货物化整为零批量进境，在货物进境之后，再化零为整大规模向国内运输，分销给国内的下家牟利。

在广东省云浮市人民法院的一份判决中，被告人在边民互市点以每本10元至20元不等的价格，向当地居民大量租用《边民证》，填制《边民互市贸易进口商品申报单》，利用每个边民8000元的免税额度，将走私坚果拆分成89票，通过边民互市贸易形式伪报进口。

凭祥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为了让边民最大程度受惠，凭祥组建了多个边民合作社，目前有数千边民加入，从而做大互市贸易的规模，这也是凭祥扶贫工作的一大亮点，但同时遭遇现实难题，这些通过互市进入国内的货物，在广西境内通畅没问题，但到外省，有些就会被认定是走私货物遭查扣。

东兴市商务局副局长李劲风表示，东兴也遭遇类似的问题，东兴也组建了边民互助合作社（组），都严格按照互市政策进行，但互市的货物数量一大，容易在外省遭查扣；就算外省相关部门来核查，东兴只能出具证明当事人确实在东兴有拉走互市货物，但无法证明被查扣的货物就是互市货物。

澎湃新闻把上述情况反映给南宁海关，3月17日，南宁海关书面答复澎湃新闻称，在实际监管中，严格落实互市贸易“人到、证到、货到”的“三到”要求，并制定《广西中越边民互市贸易进口商品目录》，严格执行国家政策。

南宁海关表示，严格布控查验工作，严肃查处不符合互市政策的伪瞒报、夹藏夹带、侵权商品等走私违法行为，遏制走私、净化环境、倡导合法贸易，促使国家互市政策真正惠及边民。

为了破解上述难题，凭祥、东兴均正在着力推动“口岸加工”。凭祥市委宣传部工作人员表示，落地加工不仅能增加附加值，加工后就是本国产品，解除了货物在外省被查扣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