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战争六周年未闻春的脚步，美俄土博弈新征兆不祥

六年前的3月15日，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街头发生游行示威时，很少有人意识到它将演变成冷战之后最严重、最漫长的国际政治危机、恐怖主义高潮和人道主义灾难，残酷战争不仅不断摧毁着这个国家，而且深刻地改变了我们熟悉的世界。

六年间，叙利亚沦为地缘政治博弈的试验场，大国政治角力彻底撕碎了叙利亚作为政治共同体的基础。叙利亚还成为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新型恐怖主义的进化地，极端恐袭带来的政治冲击极大地改变了欧盟、美国的政治色谱，各国均面临恐怖主义外泄的现实风险。叙利亚战争还制造了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国际集体安全机制与人权保障体系的脆弱性无可回避。

深刻理解并准确判断叙利亚危机背后的战争态势与政治格局，不仅是国际社会解决叙利亚问题的基础，也我们是理解当今全球问题的关键。

叙利亚危机先后经历了颜色革命、全面内战、代理人战争、大国军事介入的阶段，并在最近依稀呈现出反恐战争的前景。目前，战争开始进入第四季，土耳其在攻陷巴布之后被封闭于叙利亚主战场之外，大国叙利亚政治共识的基础出现新的不确定性。本文重点解读对叙利亚战局转折具有根本影响的第三季，以及刚刚开始的第四季的态势与未来走向。

叙战第三季：土、俄合作主导叙利亚局势

在战争的第一季，叙利亚国内政治危机失控，阻止危机的国际机制失效，危机迅速演变成席卷全国的内战。在战争的第二季，大国基于地缘政治、意识形态、族群政治、教派利益等形成代理人战争的局面，国际社会在叙利亚问题上存在较为严重的政治分歧与相互对立的军事行动，各国选择支持叙利亚不同的政治派别与武装集团，形成群雄并起、相互混战的局面，这是叙利亚问题久拖不决的结症，也是IS等国际恐怖主义崛起的契机。

在战争第三季，国际社会在叙利亚危机上开始形成基本政治共识，主导叙利亚战争的大国间地缘政治态势开始稳定，以大国直接军事部署和大国军政协调机制的出现为标志，叙利亚危机迎来了重要转折时期。这一阶段为2015年底至2017年初，以叙北地区自阿勒颇至拉卡的系列战役相继展开为标志。

2015年下半年，俄罗斯在探明美国缺乏大规模军事介入叙利亚问题的战略决心之后，加大了介入叙利亚战争的力度与广度，果断部署空军等进攻性武装力量，并构建、整合俄、叙、伊军事同盟，强力争夺叙利亚局势主导权。

战略上，俄罗斯强力主导叙利亚局势的战略态势威胁土耳其在叙利亚的地缘政治利益；战场上，俄叙联军空地协同进攻使叙北，攻防态势有利于叙政府军，土耳其依靠亲土武装建立叙北安全区的企图遭遇挫折。

叙北安全区对于土耳其具有政治与军事双重战略价值：首先，阻止叙北地区的东、西库尔德武装相互连结为统一政治实体。其次，保有军事干预桥头堡，防范IS武装迫近，就近安置难民，影响战后政治版图等多重功能。

2015年11月，土、俄战略利益的碰撞最终演变成土耳其击落俄战机的军事冲突。俄罗斯准确捕捉到中东战略格局的变化，高效整合政治、经济、外交、军事资源，发起了一场针对土耳其的全方位地缘政治较量，并开始支持库尔德武装在土叙边境地带发展。同时获得美、俄支持的库尔德力量控制整个土叙边境地区的态势明显，对于深陷库尔德分离主义缠斗的土耳其国内政治安全构成严重危机，土耳其急需与俄罗斯缓和双边关系，协调叙利亚政策。土耳其与俄罗斯从相互对立、碰撞到合作影响叙利亚局势的态势，为终止代理人战争阶段各方混乱攻防创造了一定的政治条件。

诡异的转折： 2016年叙利亚战争为何高开低走？

叙利亚危机持续恶化、久拖不决的重要原因是国际社会在叙利亚问题上未形成必要的政治共识。六年间，联合国就叙利亚反恐、人道主义、政治解决等问题进行了多轮磋商和努力，随着叙利亚危机全球外溢效应的扩大。2015年底，联合国就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达成了关键性的决议，原则性地形成了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的时间表与路线图。到2017年，各方应当就停火、宪法草案、联合政府等多重政治安排达成共识。国际社会对叙利亚局势的总体政治安排为解决危机带来了曙光，但也加剧了各方抢占政治谈判优势地位的紧迫感。

2016年，伴随着地区格局的变化，俄、土等地区大国均加大了直接军事介入叙利亚的力度，参战各方围绕着叙利亚北部阿勒颇到拉卡一线上的关键节点，掀起了一连串规模空前的战争高潮，给人以叙利亚战争持续恶化的感官。事实上，这一轮战争高潮堪称黎明前的黑暗，春天前的严寒，令人痛苦又预示着希望。

库尔德的曼比季战役点燃了2016年战争高潮。进入2016年，叙利亚参战各方中形势最有利的是库尔德叙利亚民主力量，政治上受到美国稳定支持，军事上控制了幼发拉底河以东和阿勒颇省西北部的广阔地区。打通东、西两片库尔德地区，建立横跨整个土叙边境的统一库尔德领土，对于改变库尔德战争态势，乃至未来建立统一政治实体都至关重要。

为此，库尔德武装于2016年5月率先发起了曼比季战役，东、西库尔德武装以巴布－曼比季向心对进。库尔德对于曼比季－巴布战役进行了充分的政治协调与军事准备，并与美国合作发起拉卡战役为曼比季行动提供政治掩护。但是，库尔德控制曼比季、在巴布会师的企图对土耳其构成重大安全威胁，形成了叙利亚战场上的蝴蝶效应，各方闻声而动相继展开重大战役行动，叙北大战拉开了序幕。

面对库尔德在边境地区建立统一政治实体的严峻态势，巨大的政治危机迫使土耳其在2016年6月上旬剧烈调整对俄双边关系。在此背景之下，俄罗斯抓住战略机遇于6月25日抢先发动了阿勒颇战役，历时一个月即完成对阿勒颇的合围，打破了该地区持续四年的战争僵局，改写了阿勒颇战场形势。

7月15日军事政变之后，土耳其于8月24日紧急发起了幼发拉底之盾战役行动，战役目标为巴布－曼比季一线，目的是防止库尔德在巴布会师，并伺机夺取曼比季。俄罗斯迅速解决了阿勒颇战役，而土耳其巴布攻坚作战迟至2017年2月23日方才结束，使土耳其在2016年下半年处于对俄战略劣势，也导致巴布战役之后俄叙联军抢占胜利成果的局面。

库尔德被美国为首的反恐联盟视为最稳定的反恐力量，库尔德筹划的针对IS“首都”拉卡的战役是美国打击IS战略部署的关键环节，也为其赢得了有利的政治地位。库尔德利用美国希望其进攻拉卡的政治资本，越过幼发拉底河夺取曼比季周边地区，挑战土耳其的核心利益，并通过加速进攻拉卡瓦解土耳其打击曼比季的企图。

在2016年12月31日来临时，叙利亚战场上除IS之外的各方武装之间战事骤然停歇，此后三大战场均发生于土、叙、库与IS之间。至此，人们开始意识到，叙利亚战争开始回归国际政治共识确立的轨道，甚至开始燃起2017年终结叙利亚危机的希望。

叙战第四季：叙利亚局势进入新一轮不确定周期

今年2月23日，土耳其联军历时三个多月攻坚占领巴布，IS武装向南大幅撤退，叙利亚政府军迅速控制巴布以南东西走向的狭长地带，并在杰布勒盐沼地区分为东南和东北两个方向。在东北方向，叙利亚政府军与库尔德武装达成了“土地换屏障”的政治妥协，政府军阻断了土耳其联军进攻曼比季的道路；在东南方向，俄叙联军抵达曼比季以南的幼发拉底河畔，封闭了土耳其联军向南进攻IS的通道。

历时半年的土耳其幼发拉底之盾虽然达成了防止库尔德东、西会师的有限目的，但实际上被俄叙逐出了未来叙利亚反恐战争的主战场，且土耳其支持的反对派在阿勒颇战役之后已经被封闭于伊得利普省，土耳其无法通过参与未来的反恐行动扩大在叙利亚的政治影响力。

此外，进入3月以来，美国已数次向叙利亚派兵，有评论认为美军此举既有阻止土耳其攻击库尔德武装以免使IS逃出生天的作用，也有打破俄罗斯在叙利亚战场一家独大，为美国在未来的叙利亚和谈中争取更多筹码的意图。

考虑到未来反恐战争、政治重建、土耳其局势的复杂性，以及近期美军增兵叙利亚这一新变化，叙利亚战争局势在相对稳定态势中隐藏着新的不确定因素，美、俄、土三方或将展开一场新的博弈，这会将叙利亚导向何方，尚有待观察。

（作者系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西部边疆安全与发展协同中心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