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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书店80年|“80后”张佳玮:那些关于书的往事

张佳玮
2017-04-22 15:0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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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书店1937年4月成立于延安,至今已80年。作为老牌国营书店,新华书店在全国书店中的地位无可比拟,也是承载了几代人回忆的阅读场所。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邀请了分别属于“60后”、“70后”、“80后”和“90后”群体的几位读者来讲述他们与新华书店的故事。

本文作者张佳玮,1983年生,作家。

我小时候,小学三年级之前吧,没怎么见过钱;朋友之间,以物换物,以书换书。谈不到价格对等,只是,比如一本《七龙珠》换一本《圣斗士》,一本《三国演义》连环画换一本《水浒传》连环画。有些做法,很合乎经济学,比如我曾用几本薄薄的《智取威虎山》连环画,换过一整本《三国演义》——无他,那时我们都只有八岁,跟我换书的同学还不太认字,这种“字书”对他而言使用价值不大,还不如跟我换了连环画,物尽其用呢。

新华书店,是小学之后才去的了。一般孩子去新华书店,店员会问:“孩子,爸妈呢?”那时我比同龄孩子高,去到书店,也没人问。大概以为我是去找教辅材料的吧。

我们那个城市的新华书店,三层。一层卖普通书籍。二层卖教辅材料和文具。有那么两年,我只在一楼晃荡,不去二楼。三楼?那地方似乎总在施工。

直到某年寒假,不知怎的,福至心灵,多爬了几阶楼梯。上得三楼,愣住了:仓库一般堆山填海的一堆书。两位戴眼睛的老先生看铺子。看到我,愣了愣。“下面要什么书?”

——敢情新华书店三楼本是卖生僻书的。没人买,于是索性辟成了仓库,摆得随意。老先生们听下面传话,哪几个柜子需要补些书了,便送去。

——三楼也不是没顾客,少。看三楼的老先生们很和蔼,指了一个角落,“你要的书在那儿!”我去了,蹲在角落里,捧着读。老先生叮咛了一句:

“看书时别吃东西;哪里拿的放回哪里!”

“好!”

大学时,出了自己头一两本书。那时节有几个朋友,都是写东西的。去书店,爱慕虚荣似的,找自己的书;看到放在热销那一堆,兴高采烈;看到放在冷门书角落里,就神情郁郁。那时节朋友们年少成名,自难免烧包。有一位看柜员没注意,将自己的那几本书从“新书”那书架上抽出来,放在“热销书”的角落里,然后在一边看:哪个读者拿起来了,他立刻满面堆欢。

以前我在上海住时,漕溪路枢纽站旁,有个地方,论斤卖书:自然都是些《男性泌尿卫生护理》、《我的漂亮小姨子》、《陈XX情妇曝光全录》之类。我某次路过,瞥到门口有本书画风不同,过去蹲下看:莎翁四悲剧集的英文原版。翻开扉页,道:

“吴XX 199X年购于XX书店”。

下面一行小字:“搬家被迫丢弃,望买者郑重。此乃好书。”

我不知道这位吴先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他的感受,传达给我了。

我起身买,老板论斤,给我称了五元钱。最后还问我:“哎,你都买了,那跟我说声,这是本什么书?”

我:“是四个剧本。这真算卖得很便宜了。”

老板:“哦!我是看不懂。值钱了在这里也没人买。你买了也好。”

巴黎塞纳河边,有著名的书摊。你从圣日耳曼大道走着,转个弯,看见圣母院了,一路溜达,两边书店橱窗里摆了许多旧书;你到塞纳河边,左转沿河走,满眼还是旧书摊。旧书摊上的老书箱和封皮,天气好的日子里明丽斑斓,不知者以为是手工艺品展览。游客和戴老花镜的老人家环伺一旁,跟摊主交换些切口似的话。

——旧书摊,中国也有。国内的小城市或老城区,以前常有摊主摆开:连环画;封面妖娆标题猎奇的私印书;不知哪家箱底翻出来短章少页的书;印着“某某工厂图书馆”的老书,诸如此类。可以租,可以买,真跟摊主关系好,蹲那儿看一下午也不要钱。

——欧洲人印书历史,不能和中国古代比;但书籍的装饰字句,是向来在意的。比方说,中世纪隐修院里,诸教士闲着无聊,就开发各类华丽字体抄《圣经》;诸位伟大的插画家、版画家,忙着给《圣经》画插图。这俩传统,一直下垂到近代出版业。英国法国到19世纪,书页装桢还讲究小牛皮、黑檀木;手抄本珍贵无比;字体爱好者不下中国士人迷书法;如果赶上哪本书里有某大师的铜版画,更是意外之喜……就跟如今中国老知识分子都感慨礼崩乐坏、斯文丧尽似的,巴黎旧书摊迷也觉得现代出版业,真是世风日下:书做得如何不精致,如何不耐摸,如何不耐读,如何读来都没意味。只有旧书摊能找着昔日光辉……

你可以说,这里头自然有遗老遗少情节,但真看看旧书摊上,那些工艺品雕刻似的书脊书页,你也得承认:世上是有些事,今不如古的。巴黎开旧书摊那些老狐狸和逛旧书摊那些老文艺青年,一如今日中国人玩儿花鸟鱼虫、器物古董似的,略一扫眼就是一套江湖传说。真花时间淘,挖点渊源典故,都能扯上各类史传大人物,比如英国某爵爷订的一整套羊皮封面德-昆西集子,比如夏加尔晚年在法国住着时签过名的版画集……类似这样的旧书无奇不有;收一架子,比暴发户买一架书脊光彩夺目的新书,气派得多。当然,大多数书店还是新书为主,旧书为辅,连卖带租,脾气大些的不租也不卖,就是给你看看罢了。

某周六,周六天气好,我陪一位国内来的老师,去了巴黎著名的莎士比亚书店。因为是周六,门口游客多,有人排队。负责看门的姑娘说的是英语,跟她说法语,不太会——这真的还是个美国味道的书店。书店里一大片讲英语来朝圣的,大半会涌去柜台,问柜台小哥:

“您这里有《流动的圣节》(《A Moveable Feast》,国内也有译作《不固定的圣节》、《流动的盛宴》等无数译法))卖么?”

“有,就在中间。”

书店挺窄,正中靠左廊一排按例搁经典书。《艾玛》、《包法利夫人》、《堂吉诃德》、《老人与海》之类,中间夹着两本《流动的圣节》。其中一个版本,封面是海明威当年在莎士比亚书店门口拍的照片。书店真是经营有道。同去的老师买了,去柜台,柜台小哥问要不要刻章?当然要啦。

出莎士比亚书店右转再右转走一会儿,便是索邦大学。再走过去,就上圣日耳曼大道,离圣米榭勒也不远。1957年28岁、正在为《没有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操碎了心的马尔克斯,就在这一带遇到海明威的。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个时代,是乔伊斯还没有踏入不朽、庞德还在为诗集出版努力、海明威还没出版自己第一本小说的时代,西尔维娅-比奇和莎士比亚书店就是这些美国人的后盾,是冬日温暖的去处,是美国文化在巴黎的心。莎士比亚书店与那个时代共同造就了一批伟大人物,最后,因为出现在这些人的集体传奇回忆中,终于令自己也成为了传奇。当初海明威回去家里,对他妻子说“我们可以读到全世界的书了”,他的妻子哈德利,当时还不知道几年后海明威会变心,正温存着与海明威那贫穷、简单又温暖的爱情生活,用这么一句话,总结了那个伍迪-艾伦用一整部《午夜巴黎》来致敬的,那些伟大人物正年轻、贫穷却野心勃勃得很纯正的黄金时代:

“我们能找到这个书店,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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