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格曼的沉默之岛

TammyLi

数十部哲学电影并不是瑞典国宝级导演英格玛·伯格曼留给人们的唯一纪念，这世上还有一个与他同样远离尘嚣、同样沉默的小岛法罗。从瑞典的东海岸出发，需要一次飞机、一趟火车、一场班车、两回渡轮才能到达，岛上的居民人口只有571人。而这种与世隔绝，或许就是伯格曼想要的。

当整个世界都如同陀螺般高速旋转的时候，法罗岛却仿佛置身宇宙黑洞般静默。岛上的农夫博格说；“我此生只看过一次电视，好像是1980年。”岛上没有银行、邮局、ATM机、救护车、医生或警察。现在唯一的一所学校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关闭，因为岛上没有那么多孩子。

从地图上来看，法罗岛像是从哥特兰的北端被甩入海中，却依然悠然于它的漂流。西部有海风和岩石，东部则是柔软沙地。岛上土地平整青翠，黑白条纹的奶牛从丝绒般的草甸上望向波罗的海。

法罗岛鲜有公路，仅有的几条也有森森长草盘踞路中央。岩石裸露的土地上开满黄色和紫色的野花，簇拥着湿漉漉的松树森林，松涛阵阵如海水漫过脚背。湿润的泥土上覆盖着柔软的苔藓，盛放着如碟大小的蘑菇。蚁丘高高堆起，野草莓四处烂漫。当我一路轻快地单车骑行，白桦林闪烁的缝隙间，好像还能看到戴着红色尖顶帽子的矮胖地精。

夏天是法罗的旅游旺季，但对有的人来说，秋天才是一年好景——大批游客返回瑞典大陆，留下安静的海滩、安静的自行车道和咖啡厅。“伯格曼最喜欢秋天的法罗岛，”岛民卡斯托姆说，“人们总把法罗的下雨天称为伯格曼的天气”。

和所有的遥远世界一样，法罗自有怪人，比如在1980年看过电视的博格老爹。87岁的他白发一撮、牙齿不齐，独自住在从曾曾祖父手中流传下来的农舍里。不用自来水、不用电，一生未踏上瑞典大陆。和岛上其他人一样，他出门从不用锁门，锁车。岛上所有人互相认识，几乎每个人都把其他人看作好朋友。岛上最知名的居民伯格曼也是一样。

陌生人来岛上找伯格曼，他们会装作不知道他住哪。伯格曼家的门上挂着个牌子：“当心杀人犬”。其实他只养了一只很小的狗。他的邻居们会帮助他不受外界干扰。

甚至在他去世时，葬礼也一样被邻居们小心翼翼地隐藏了。直到伯格曼的墓挖好两天以后，媒体才刚知道消息。一切都遵照大师生前所愿，就像执导无数作品一般，他执导了自己的葬礼。

如同法罗岛爱伯格曼一样，伯格曼也爱法罗。他在岛上拍摄了好几部电影，以及两部关于岛屿本身的纪录片。他还拥有岛上唯一一家电影院——一所从谷仓改建的私人放映室，每天伯格曼都开着他的红色卡车去那里报到。

在岛上呆足够长时间，就会发现岛上每个人都与伯格曼或者他的电影有关。伯格曼有次拍电影烧坏了我的房子，伯格曼曾经在我家的农场拍片……岛民就如典型的电影主人公，永远的微笑着，脸颊丰满，温厚的蓝色眼睛。

海边常常有着美味的烤鱼和悠远的夕阳。礁石嶙峋的海边矗立颗颗形状诡异的大型风化石。这个沉积了冰河纪以来神秘气息的海滩，正是伯格曼的作品《穿过黑暗的玻璃》（Through a Glass Darkly）的片尾场景。太阳慢慢落下，巨大的岩石在渐渐暗去的光线中拉出越来越长的阴影，性格古怪的农民、懒散的奶牛、深邃的松林和远远的野花黯淡地重叠起来。一切好像岛屿本身施的咒语，哪怕是伯格曼本人也无法言明。下午九点的时候，太阳低低沉到海平面上，黄色的阳光斜斜照在石头上反射出红色的光线。水手说，这时候法罗的色彩可以映到天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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