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Logo
下载客户端

登录

  • +1

对话|她戴过面纱也曾被捕,只为寻访漫长丝路上失落的图书馆

澎湃新闻记者 朱洁树 实习生 李亚迪
2017-04-08 08:10
来源:澎湃新闻
艺术评论 >
字号
英国艺术家沿丝绸之路寻找失落的图书馆。视频来源 REKORDER(01:57)
历经五个月,途经三个大洲六个国家,英国艺术家阿比盖尔·雷诺兹(Abigail Reynolds)驾驶摩托车驰骋丝绸之路,寻找16个毁于政治冲突、自然灾害及战争的图书馆遗址,探索欧洲、亚洲与非洲地区复杂的宗教与世俗叙事。

在旅途的终点,她以一系列的艺术创作记录了这段史诗之旅,相关的影像和装置作品在3月底的巴塞尔艺术展香港展会上呈现。据悉,其余的图像、文本和记录将会辑录成书——从而完成一场由图书馆开始,亦在图书馆结束的旅程。

日前,她接受了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的专访,分享了关于旅程与创作的点滴思考。

“图书馆是一篇知识的纲要,也是一种群体的身份认同。而我去的这些场所却已经没有了以上的意义,无论它们是在最近才消失的,亦或者在远古之时便已不复存在。这场浩大的旅程极具挑战性,包括环绕四分之三的地球,以及游历多种我不熟悉的文化。这段旅途使我感受到自身知识的界限,就像失落的图书馆对我所展示的视觉上的极限一样。”雷诺兹如是说。

阿比盖尔·雷诺兹(Abigail Reynolds)在创作。 © Alban Roinard

澎湃新闻:你学习文学,所以对图书馆会非常了解。你是如何选择要拜访的图书馆?

雷诺兹:在牛津,我学习的是英国文学,但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图书馆资料。世界上有很多失落的图书馆,但我只能拜访其中16个。我希望成为丝绸之路所代表的宏大叙事的一部分。我希望能回溯到古代的全球交流网络:从中国直到意大利,即从古代中华帝国到罗马帝国。我发现在中国,丝绸之路重新成为一个热议的话题,这条古老的路因而具有了非常现实的意义,这点非常吸引我。所以我沿着丝绸之路寻找图书馆的遗迹,做了很多研究,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最终才选定拜访的那些。

澎湃新闻:从意大利到中国,那几乎就是马可波罗走过的旅程。

雷诺兹:是的,马可波罗,还有另一位旅行家伊本·白图泰(Ibn Battuta),他们两个都曾走过同样的路程。因此,在我旅行的时候,我带着一本马可波罗游记,还有一本《银川宝塔》,是我在旅途开始的时候买到的。还有一本关于英国公共图书馆的书。所以我有一些关于图书馆和马可波罗的书,可是没有白图泰的,因为没有好的版本,但他的书非常棒。

澎湃新闻:博尔赫斯曾经说,“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作家对于不存在的图书馆一直充满了想象。而自从马可波罗旅行之后,欧洲关于丝绸之路的想象不断发酵。你如何看待这些虚构和想象?它们在你的作品中占有怎样的位置?

雷诺兹:丝绸之路的概念几乎就是一个神话。如此著名,却又遥不可及。我对这些叙述、故事也非常了解,但这是一段过于古老的历史,会让人感到密会,有时候我也无法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构。艺术家常常利用想象去复原那些不可见的事物。这些失落的图书馆,我们知道一些,但更多的,是我们不知道的。或许这也正好给我自由,去想象,去体验。我不会专门设计一场旅行,去拜访那些依然存在的图书馆。因为它们数量太多,到处堆叠着图书,充斥着信息。而这些已经不存在的图书馆,尽管令人感伤,却也给我机会,越过这些具体的、可见的知识,抵达某种更广泛的真实。所以我在作品中使用了一些孔洞、镜面,试图从缺失中寻找真实。我在牛津住了很长时间,你知道《爱丽丝镜中奇遇》、《爱丽丝梦游仙境》吗?旅行中的我就像爱丽丝,那些失落的图书馆是我的镜子,最后我看到的是自己。这种感觉非常奇特,尤其是我独自旅行的时候。也许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如果我是男人,可能情形会大不一样。

阿比盖尔·雷诺兹在莫高窟的藏经洞。© BMW Group

澎湃新闻:在旅行中,对于那些无法理解的文字,你如何去阅读和感受?

雷诺兹:不只是文字,很多时候,当地的身体语言和社会情况我也全然不懂,这是文化的差异。在中国,人们的举止与英国人很不一样。我走过的大部分国家,人们都对我很好奇,因为我看起来是一个典型的欧洲人,又独自旅行,这大概很罕见吧。中国人比较喜欢结伴而行,去往同一个地方,而我是独来独往的。他们很不理解我的行为。后来我干脆闭口不言,因为没有人能懂。神奇的是,当我不说话的时候,注意力变得更广,当我不参与其中,就会默默观察。这反而让我更加清晰地认识自己,也让我更明确自己在乎的是什么。当我熟悉的环境完全被剥离,一切社交网络都被切断,无法登录脸书和谷歌,或许会摆脱所有的束缚,变得自由而有创造力。

澎湃新闻:就像从现代社会穿越回古代一样?

雷诺兹:是的,像重新与古代建立起了联系,但我也十分关心当今的政局。尤其是局势艰难的几个国家,比如伊朗,我必须像穆斯林一样戴面纱,这让我觉得很为难。我的旅程虽然是到古老的国度寻找失落的图书馆,但却时刻受到现今局势的影响。土耳其时不时会发生爆炸,我遇到几次,但并不特别害怕,因为我的所作所为是无害的。然而我却从没如此深刻地同时感受到当今的世界的局势,以及古代世界的模样。如果六年前出发,我很可能会去叙利亚,但可能不会来伊朗,因为伊朗当时有战争。我非常深刻地意识到:我应该怎么做,我可以去哪里,我可以做什么,全都与如今的政治局势相关。如果二十年后再出发,局势又会不一样。所以我觉得时间的局限性是非常明显的。西安的图书馆(编者注:艺术家在西安拜访了碑林博物馆)早在公元前61年已经被毁了,而最新毁掉的图书馆则在2011年的开罗。由于它们的失却与时间紧密相关,让我有一种跨越千年的临场感。

澎湃新闻:旅行中有没有遇上什么麻烦?

雷诺兹:在埃及因为拍照被部队逮捕过。我当时在塔利尔广场拍摄,这个广场见证了2011年埃及革命,也是埃及所有政治活动的中心。我当时非常害怕,虽然最后他们释放了我,让我安全离开。让我害怕的是,被捕的时候不知道等待我的是什么,最后他们关了我两个小时。在伊朗,我卷进了一场大混战,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如果我在欧洲,一切都是可以预料的,但这些国家就不能。比如我完全没想到我会被捕,但在埃及我真的被捕了。他们警告我不许使用照相机,否则就会招来麻烦。我只能停手。可我用相机有什么错呢?我在中国、巴基斯坦等多个国家都可以用。我只是用相机来记录失落的图书馆,并没有其他意图,然而还是被捕了。

澎湃新闻:他们把你拍的视频都销毁了?

雷诺兹:没有完全销毁,只是损坏了一部分,有些幸存下来了。他们粗鲁地打开相机,让胶片曝光,但他们不懂相机,并不知道曝光多少才能完全毁掉胶片。我用的是现在很少人用的老相机(Bolex相机),他们觉得打开后盖就销毁了胶片,但实际上,要把胶片全部抽出来才能毁掉,否则,只有外部受光的部分会损坏。最后,胶片只是损坏了一部分。我还是很欣慰的。

澎湃新闻:我听说你选择摩托车作为旅行的交通工具,但其实也坐了飞机?

雷诺兹:我在西安没有骑车。在银川,我骑了一辆有边车的老摩托。在敦煌,我骑着摩托车进入沙漠,还拍了一些照片。景色非常美。

我本来想整段丝绸之路都骑摩托的,但路程太长了,时间只有半年。所以我通常先飞到某个城市附近,然后找一辆摩托骑行抵达。

如果你骑过摩托车,就会知道这种旅行方式又费时又费力,旅途中还会有种种危险。虽然有各种保护装备,也骑不了太久。而且带不了多少东西。除了相机和必要的保护装备,其他的我什么也没带。骑摩托车很苦,一点也不惬意。可能全程骑摩托听着会很酷,但我觉得没有必要。

他们问我旅行方式时我选择了摩托车,只是因为这是我在英国惯常的旅行方式。但不得不再次感叹,这段旅途真的太遥远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它只是我到达遥远而偏僻的地区的方式,我唯一的重点是失落的图书馆。

阿比盖尔·雷诺兹作品《碑》(2017) 图片来自艺术家个人官网

澎湃新闻:关于失落的图书馆,我曾在网上读过你写的游记,里面的故事非常有趣。你如何看待这些图书馆在历史中的作用呢?重访它们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雷诺兹:对我来说,有一大一小两方面的意义。从大的方面说,它们让我深刻领悟到“同情”这个词,或说“同理心”,即对他人的遭遇感同身受。这些图书馆的湮灭,让我见识的是曾经发生的、缺乏同情的、残暴的行为:歪曲历史、销毁书籍、抹灭某些人与群体的存在痕迹。真的非常残酷。我每每会想,我们的世界实在需要更多的同情和同理心。虽然好像陈词滥调,但我们确实需要倾听彼此的声音,也需要重新打开曾经交流往来的通道,比如中国到欧洲的丝绸之路。我们需要把世界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现在到处都是隔阂,人们相互猜忌,丝绸之路的中东段充斥着难民危机。对这些文化,我们尤其要有同理心,要多去倾听,多加交流与理解。为什么我们不能变得更通情达理或更慈悲一些呢?

小的方面其实就在于那些小的瞬间,那些有意义而且非常重要的时刻。人们可能会执着于一些微不足道的身外之物,比如流行风尚。这些真的不重要。细心去感受每一口滋味,享受每一缕阳光,这些免费又易得的事物,才是真正有意义的。但我们通常都会在欲望和精神之间徘徊。有些软件,比如Instagram,让人过分关注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这都是不好的。我发现,人其实可以摆脱很多束缚,清心寡欲地活着,但是大的方面——同情,和小的方面——比如图书馆,绝对不能丢。拿图书馆来说,由于缺乏保护,很多都被人为毁掉了,它们所蕴藏的多种声音也一起湮没了。我们应该倾听他们的声音,探究他们背后的文化。珍惜应该珍惜之物,但又有几人真正能做到?

澎湃新闻:你是独自旅行的,途中也遇到不少旅行团。你认为旅行的意义是什么?

雷诺兹:我认为随团旅行毫无意义,就像放羊一样。人们蜂拥到某个地方,什么都看不到。他们根本没有理解与体验当地的时间,只是走了一遭,毫无意义。我讨厌这种方式,虽然我没有参过团,但我能看到它的荒谬和滑稽。他们甚至不能在感兴趣的景点前面多停留一秒,更不能像我一样跨上摩托车,随心所欲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完全不懂他们为什么要选这种旅行方式。

在我看来,旅行的意义是为了拥抱未知,不期而遇。旅行团永远做不到这一点,它们只是把游客带到成熟的景点,游客完全可以预知自己接下来的体验是什么。真正的旅行是打开自己,期待一些有趣的见闻。就像我这样,“盲旅”或者“裸旅”,只要上路即可,旅途的好处可以慢慢发现。偶尔会碰到麻烦,但这些风险也正是旅行的一部分。旅行团呢,什么风险都没有,吃吃睡睡坐坐车。我经常可以见到旅行团,但他们也很容易避开,因为他们去的地方很固定。完全听从导游的指挥,他们不会觉得无聊么?我是一个艺术家,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所以我见不得仰仗别人的指令而进行活动的人。

阿比盖尔·雷诺兹作品《被埋葬、烧毁、遗忘、损毁、隐藏、偷盗》(2017)图片来自艺术家个人官网

澎湃新闻:你如何把此次旅行融入视觉艺术?

雷诺兹:有很多种方式,我想用我自己拍的影像来说明。有一段视频是在土耳其拍摄的,光线非常刺眼。当时光线进到相机里,我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但那一刻我觉得好美。我看不到,但是能感觉到。作为一名视觉艺术家,很多时候,我都在寻求视觉之外的东西。如果看不清晰,我们还能去哪里,做什么,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当可视材料(比如图书馆里的书)都消失了之后,就幻化成了这些孔洞和不在场的空白,类似于这幅照片的体验:光圈里充满光的时候,眼睛是看不见的,但并不代表视野里空无一物。如果你真的置身于我拍摄的镜头中,你会和我感同身受。

这是敦煌,这是以弗所,这张在伊朗,照片中的女孩只有7岁,这座图书馆彻底失落了,只剩一片泥潭。它们没有按时间顺序排列。这些影像就是我的素材,我把它们放在一起打孔,让它们变得不完整,也赋予它们新的表现形式和内涵。视频每秒钟有24帧,我用一个打孔机手动打孔,打了成百上千个孔洞。现在你会偶尔看到视频中有完整的图像闪现出来,因为我漏打了一个孔,胶卷太小了,我的眼睛几乎看不清。几乎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打孔的问题,但我觉得这才是这段影像的核心——图像的缺失。

人们做视频的时候,通常会在第一帧图片上打孔定位,但我将这一孔洞延伸到了其后所有的图片中。没有完整的图像,我们也许才会去珍惜,就像人类会因为寿命有限才珍惜生命,我在旅行中感受到的正是这种缺失,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荒芜,留存下来的则需要我们全力以赴去保护。

旅行日记 | 寻访丝绸之路上失落的图书馆

(文/阿比盖尔·雷诺兹 译/朱洁树)

2016年9月20日

西安,碑林博物馆

我只对第一个展室里的石碑感兴趣,这里陈列着石刻的《十三经》。我最好阐释一下我所理解的“图书馆”。广义来讲,图书馆指那些可以免费使用的公共收藏。因此,碑林也可以视为图书馆。现在起,我将称它们为石书,因为“石碑”不一定拥有一整本书的容量,所以有些太宽泛了。

西安最早这套石书于公元837年(唐开成二年)刻成,当时是为了保证儒家经典的准确性。它们被安置在路边,绵延百里,人们可以阅读上面的文字,也可以将其拓印下来。唐朝灭亡的时候,长安城也被毁。这些石碑被遗弃在城外,在荒野中被遗忘,直到城市再度振兴。公元9世纪,这些石书被再度发掘,它们被转移到孔庙。

我游走在随后的四个展室,其他展室里的石碑都是一些书法作品。有一些石碑会安置在石龟背上,人们会坐在石龟头上,它们的鼻子往往被摸得亮光光的。我回到给我留下奇怪感受的第一展室。这些石书像是一道道禁忌的黑墙,遮挡住光线,也阻碍运动。它们被称为“林”,但却像是悬崖一般。你不可能翻跃它们,因为它们被打磨得非常光滑。

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拍摄石碑上的小小符号,我试图将镜头对准数千个方块字中特定的一个。它们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特别是对我来说,因为我对它们的意思一无所知。这些星星在我的焦距里摇摆不定,我努力地维持对焦所需要的距离。我必须防止晃动,我因为聚精会神而疲惫不堪。我在黑暗的石头上坚持着对准那些文字,但是它们颤抖着散逸在镜头里。

2016年9月,阿比盖尔将摄像机镜头对准了石碑上的文字。 © BMW Group

2016年9月24日

敦煌,莫高窟

莫高窟是佛教朝拜和禅修空间的综合体。人们在沙漠中临泉的崖壁上开凿出一个个石窟。第17窟“藏经洞”是1900年被偶然发现的。然而,对于藏经洞而言,即便是人类的呼吸也是致命的,就像法国的拉斯科洞穴一样,它的秘密最终也将尘封入历史的薄暮。大约1000年时间里,这里存放了大量书籍,它们最终以低廉的价格出售给了藏经洞的首批访客。藏经洞的发现给世人带来了惊喜,其中一卷《金刚经》是全世界最早的印刷书,也是全世界最早的纸书。中国人最早发明了造纸术,并在公元795年传到中东。

2016年9月26日

敦煌,17窟

一切都已经不在了。在黑暗中彼此依靠着沉睡了1000年的藏书,而今都已散落在天涯,与其他书籍一起,组成了新的收藏体系。我对此有何看法?也许这就像思想的传播、人类的迁徙一样——从一个体系进入另一个体系。我觉得我也像是一本丝路藏书,来来回回地漫游,讲述自己的故事。人们在旅途上聚散重逢。敦煌的历史承载了不同的种族和文化,就像早晨酒店餐厅里此起彼伏的各类语言。我们在同一幢楼里入睡,就如同在图书馆的书架上一般。但我们并不属于这里。

2016年11月12日

以弗所

我摇摆着摄像机穿越圆形剧场,走向尽头的塞尔苏斯图书馆。这是我首次在土耳其遇到旅行团。1970年代,人们利用收集的残片重建了图书馆的正立面。而今,它面对着主街,所以在这个老城的大理石主路上,人们可以完整欣赏到立面的华丽装饰和伟岸面貌。人们仰起头,拍摄一张正立面的照片。任务完成,他们右转走向宏伟的圆形剧场。而今的图书馆只是一个平面图像,只是一面外墙,它的内部空无一物。人们像潮水一样涌来,旋转、打转。我观察了一会儿,游客们在同样的角度拍摄了同样的照片,他们看起来都很高兴。

塞尔苏斯图书馆如今只剩下一个立面。 图片来自网络

当图书馆在公元120年建成时,以弗所是一个重要而富有的港口城市,拥有25万人口。在罗马人抵达之前,以弗所曾经被不同的帝国所管辖,在铁器时代是克罗伊斯,然后是波斯人(居鲁士),然后是亚历山大,然后是塞琉古帝国。图书馆建造在居鲁士大帝的陵墓上,目的是为了纪念他。在带有夹层的中厅,安置有1.2万册卷轴。

真人大小的四尊女性雕像围绕着壁龛,她们代表美德,她们的足部位于我眼睛上方。实际上,原作位于维也纳的以弗所博物馆。所以,奥地利人拥有以弗所,德国人拥有帕加马。在罗马帝国时期,以弗所的重要性曾经一度仅次于罗马。直到公元262年,哥特人占领了这里,并进行了大肆破坏。此后,以弗所辉煌不再。公元614年,以弗所遭遇了地震的侵袭,图书馆也毁于一旦。而今的以弗所已经远离了海岸线。

在图书馆附近,还有新发掘的罗马时期的房屋,室内装饰有壁画,地上铺着马赛克。一些房间还有装饰性的大理石砖。我很好奇这么薄的大理石砖是怎么切割的。“都是奴隶干的,”马特说,“用丝绳。”图书馆的时代,以弗所约有四分之一人口都是奴隶。我完全无法想象,两个人手持丝绳来回摩擦,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切下一块大理石。

2016年12月15日

德黑兰

在德黑兰艺术大学图书馆,我拜访了首席图书馆员摩根。我觉得有费罗杰的陪伴,我无法自由交谈,因此我请她稍等我一下,尽管这有些不礼貌。在摩根的办公室,杯盏之间是热牛奶。每天上午,员工都可以喝一杯热牛奶,以预防空气污染的侵害。摩根用她的配额来招待我,我欣然饮用。摩根向我展示了阅览室,在这里,图书和杂志并不是开架的。这让我感到很遗憾,因为在图书馆书架间流连总是令人愉悦的事。

我问摩根她是否知道在1979年革命期间有隐藏的或被毁的图书。不,她答道,但有很多图片被查禁了。她告诉我,在德黑兰,有一个隐藏的图书馆,收藏有革命之后被查禁的裸体画。欧洲古典大师的图像目前依然可以流通,但是1979年以来被禁止的图像依然被封锁起来,以防有天裸体再次变得不合时宜。

阿比盖尔·雷诺兹镜头里的德黑兰。图片来自网络

2016年12月29日

罗马

我们来到伊特鲁里亚博物馆看一本黄金书,这三张金页是写给腓尼基女神阿斯塔特的,在公元前6世纪,在“罗马”这个概念诞生以前。其中一页是用腓尼基文写的,提到了迦太基国王。另外两页是伊特鲁里亚文字。我看到页面边缘有孔洞,可以被装订成册。但现在,它们被单独地悬挂在墙上。现在它们并不是所谓书本的形式。但我并不介意。这些册页可以是书本的一部分,它们又是如此古老,比图书馆这个概念还要更为久远。

我拿开摄像机,走入古代残片和雕像的展厅。很多文物上都带有文字。我听说这些文字给物件带来声音。它们通过读者之口念出自己,因为在古代人们总是会大声读出文字。在4世纪,奥古斯汀记录了他发现安布罗斯静静阅读感到很惊讶。

在罗马伊特鲁里亚博物馆里展示的三张金页,其中一页是用腓尼基文写的,另外两页是伊特鲁里亚文字。 图片来自网络

2017年1月5日

亚历山大

这是旅行的终点。

我抵达了最著名的失落图书馆,也是大陆的边缘。亚历山大图书馆离港口非常近,公元48年,当埃及人与罗马舰队进行海战时,图书馆着火了,70万卷轴付之一炬。什么也没有留下,甚至不能确定它当时位于何处。

现在这里有了新的亚历山大图书馆,2000年在海边建起。我买了门票入内参观。埃及人非常热衷于安检,我没法带着摄像机走近图书馆,更不要说在室内拍摄了。16年前,当这个图书馆刚开放的时候,它并没有被封锁。照片显示,图书馆可以从各个方向进入。但现在,走道全部关闭了,仅有一个入口,要进入图书馆必须经过严格安检。

此后,我坐在面对地中海的瓦砾上。日落时分,我的心情有些黑暗。即便是大海也没能让我振作起来。我不喜欢重建后的亚历山大图书馆,与其面对虚假,我更愿意面对虚无。

阿比盖尔·雷诺兹(Abigail Reynolds)是2016年“宝马艺术之旅”的获奖艺术家。

    校对:栾梦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澎湃新闻,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1
    收藏
    我要举报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