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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银翼》到《攻壳》:为何要在霓虹消失前,再去一次香港?

2017-04-08 09:0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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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长 /“不存在”微信公众号

香港,就像一部藏着彩蛋的电影,有时候非得散场之后,才能收接收到主流画面之外,那些隐秘而惊喜的信息。比如,我在那儿生活了两年,但从没觉得它和赛博朋克有半点关系。直到离开前,逛腻了商场的我开始走街串巷,四处拍照留念。当我闯进九龙半岛那些阴暗狭窄、霓虹闪烁的街道,科幻电影里的赛博世界一下子涌进脑海——我觉得,我真枉费来了一趟。

世界上几乎所有赛博朋克故事都有香港的影子,从吉布森和史蒂芬森的小说,到《银翼杀手》,再到《攻壳机动队》。为什么那个赛博朋克的幽灵,唯独宠爱这座东亚城市?如今被购物天堂的繁华所掩盖的香港,那些科幻经典的灵感来源是否依然存在?于是我带着无尽的悔意搜遍脑回路,用600多个日夜的记忆和相机里残存的照片,带你们进行这场赛博朋克的圣地巡礼。

在《攻壳机动队》真人版电影中,新港(新浜)的视效原型即香港,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来源网络

不住一回油尖旺地区的唐楼,真的不算去过香港。唐楼一般三至八层高,商住混合,一般建造于上世纪初。那地方临街,正处九龙半岛最拥挤繁华的腹地,半夜躺在窄床上,窗外灯光透过窗帘,在室内晕开彩色的暗影。摩托马达声起伏轰鸣,有点港片里古惑仔过街的味道。

走下楼,深夜的旺角街道上没有游客,冒出好多奇形怪状但原汁原味的港人——烫发的青年,拉拖车的商贩,在街角雨棚阴影下吸烟的大叔,结伴晚归的女学生。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霓虹灯闪闪烁烁,此刻,就算一个机械人开着悬浮摩托出现,问你借电子脑转换插头(注:在《攻壳》的世界设定中,人类全身的器官都是可以义体化的,包括大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为什么是香港,而不是别处?它到底赛博朋克在哪里?

《攻壳机动队》里的中环夜景,经过CG处理后,文华东方酒店屋顶上多了一朵紫荆花

首先,让我们把这个词拆开,只有同时符合cyber和punk两种元素,才能叫做圣地。东京也许电子科技发达、霓虹招牌很多,但是那儿的街道太干净,行人太彬彬有礼,这使得东京只“赛博”,不“朋克”。香港高度发达的信息社会和鱼龙混杂的移民文化,使得它在视觉和内涵上兼具赛博朋克最鲜明的两大特点。

进一步从感官上窥视,香港从声、光、味三个方面均符合赛博朋克世界观。声,是雨声、马达机械声、夹杂多国语言的喧嚣声;光,是车灯光、霓虹灯光、人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荧光;味,是潮湿霉味、街边小吃店的香味、也许还有机油味。

为此,我们有必要踏上香港街头,去捕捉那丝若隐若现的赛博朋克幽灵。你可以说这是一份圣地巡礼攻略,也可以说,这是一条对正在消逝的赛博朋克元素的缅怀之路。

《全面回忆》剧照与庙街夜景

第一站:《全面回忆》

地标:庙街夜市

路线:港铁油麻地站C出口,沿文明里步行至庙街 。建议于傍晚7时左右、夜市陆续开张后前往。

2010年的电影《全面回忆》改编自菲利普·K·迪克的小说《记忆大批发》,贯通地心的载人运输坠道、悬浮汽车、四通八达的电梯系统,勾勒出的未来社会眼花缭乱又透着实用主义。虽然电影内容受到诟病,但片中这处类似唐人街的CG场景,仍然是对赛博朋克世界中东洋元素的出色展现。灯箱、天线、人流,楼梯和回廊高低曲折有如迷宫,高层建筑堆叠的纵深感,空间中线与面的交织,呈现出密度极大化的影像美感,特别是空中成串的红灯笼,与香港油麻地的庙街夜市契合度颇高。

作为香港最负盛名的夜市,庙街以售卖平价货而闻名,被喻为平民夜总会。很多港片里常听见老大跟小弟们说:“当年我从庙街一直打到尖沙咀再到铜锣湾,才有今天的地位……”庙街的江湖地位不可磨灭,艺术家在这里取景,并以此命名自己的作品。但如今,一统庙街的是本地商贩。我并不推荐你在这买东西,只需要看看东洋的算命、古董、玉器和西洋的玩偶、布料、盗版AV如何混放在一起,气功师傅如何与卖蛇王羹的阿龙和平相处——从这种意义上说,庙街仍是江湖。周边唐楼上旅店很多,就地住下,居高临下欣赏夜景是不错的选择。

庙街入口处的牌楼

第二站:《银翼杀手》

地标:旺角佳记小食

路线:港铁旺角站D3出口,沿西洋菜南街走至登打士街左转,41号店。建议于晚上11点前后造访,待周边商铺逐渐打烊后,可以看到最具赛博朋克感的夜景。

《银翼杀手》几乎定义了赛博朋克的视觉标准:雨,雾,人流,亚洲面孔,昏暗的街道,闪亮的霓虹,热气蒸腾的路边摊……虽然片中的东洋元素取材自唐人街,但全世界所有的中国城都不抵一条旺角街道。南太平洋的季风使香港湿润多雨,街边骑楼搭有常年不拆的雨棚,卖鱼丸、烧麦和牛杂的小店蒸汽闪烁,地上积水映着层叠的霓虹招牌,粤语叫卖声和汽车轰鸣混在一起。只消一个冷色滤镜,就可以瞬间穿越回哈里森·福特吃拉面那条小街。

上图为《银翼杀手》剧照,下图为旺角深夜街头实景,摄影船长

说到又有霓虹又有路边小食店的地方,就必须是旺角一带。不能去大排档和茶餐厅,那里太亮太整洁,必须一本正经地坐下看菜单。非得是佳记小食这样煮锅在街边咕嘟冒泡、食客端着塑料碗挤在一起的小摊,才有雾气蒸腾的市井气。类似这样的小吃店在旺角的西洋菜街、洗衣街区域尤其密集,从地铁站一出来,头顶招牌一层层压下来,人流挤到车道上,咖喱鱼丸的香味钻进鼻孔里,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不用思考明天,也不用担心电子警察拍你肩膀,在当下放松,一切都会好起来。

上图,哈里森·福特在片中现身旺角街头的食肆,下图为旺角街头实景,摄影船长

第三站:《星际牛仔》

地标:天星小轮

路线:1)尖沙咀天星码头,从港铁尖东站L6出口,沿梳士巴利道往钟楼方向步行前往,约5分钟;2)中环天星码头,从港铁香港站A2或港铁中环站A出口,沿民耀街步行前往,约10至15分钟。

《星际牛仔》或许不如《攻壳机动队》有名,但也是一部曾获日本科幻大会星云奖的经典TV动画。2071年,经历浩劫后的末世人类移居太阳系其他行星,不同语言文化的人杂居在一起,在不同星球上形成了各具特征的城市。彼时的火星是华人的天下,赛璐珞上偏阴冷色调的画面,港口边成片的摩天大厦,港口货轮上写着的尖沙咀字样,像是把整个维多利亚港搬到了外太空。

未来火星上的尖沙咀与地球上的尖沙咀,图片来自tour-smart.co.uk

在现实中,参观维港的最好去处不是星光大道和海港城,而是天星小轮。穿梭于维多利亚港的天星小轮是本地历史悠久的渡海交通工具,费用廉价(地铁过海20港币,小轮只收2港币),《国家地理旅游杂志》曾把乘搭天星小轮游览维港两岸誉为“人生50个必到景点”之一。码头和船舱十分古旧,检票闸机松动地让人怀疑是否能刷八达通,广播喇叭还是烫金字塑料壳的扬声器。然后铁门吱呀打开,你跟着船员踩过红漆剥落的栈道上船。舱内马达轰鸣,木地板吱嘎作响。包围在这些古老的材质和声音当中,恍惚中你和小轮一起倒回70年前,摆渡于九龙和港岛之间,运送一批又一批新移民,而他们正赶着去构筑维港两岸如今夜灯辉煌的高楼。

1950年代的天星小轮,图片来自starferry.com.hk

第四站:《攻壳机动队》

地点:1)中环石板街;2)九龙寨城;3)启德机场

路线:1)中环荷李活道交界至干诺道中环段,港铁中环站D2 出口右转直走十多分钟;2)港铁观塘线乐富地铁站B出口,乘39M专线小巴,至东头村道的美东村美东楼站下车,可达九龙寨城旧址;3)从港铁牛头角站A出口,搭乘5R号巴士到启德邮轮码头,车程约32分钟;或可从寨城公园正门直行,到达启德道/打鼓岭道,尽头找到富豪东方酒店站,乘101路巴士到达观塘道休憩处站,抵达启德邮轮码头,即启德机场旧址,码头外部为机场跑道改造的跑道公园。

《攻壳机动队》剧照与贯穿港岛的叮叮车,图片来自Win Yin Szeto

《攻壳》中的新浜市,一座高级科技发达,同时充斥着网络黑客、电子罪犯的近未来亚洲城市,居民鱼龙混杂、华人众多。影片美术设计竹内敦志坦言:“攻壳机动队没有一个选定的取景地,但如果只说街道和普遍的气氛,那很明显是以香港为蓝本。现代都市充斥著告示版、霓虹灯和标志.....人们不知觉地活在这个资讯洪流中......旧街道与新建有摩天大楼的街道之间有很大的对比,或许这就是现代化所带来的张力或压力吧!”

剧场版《攻壳机动队OVA1》中有一段雨中街景,镜头闪过一条铺满石板、延伸向上的步行街,其原型或取自港岛中环的石板街。石板街即砵甸乍街的俗称,是香港著名的怀旧老街,两侧布满老式铁皮屋商埠,贩卖廉价香烟、服饰、钟表,再往深处走,有卖假面和化装舞会用具的店铺。年轻人路过石板街,多半是为了去旁边的高级酒吧兰桂坊。它像是一颗遗失在在港岛心脏区域的时间胶囊,夹在高科的钢筋混凝土之间,寂静而颓丧。

以深水埗为原型的CG插画,图片来自Patlau/MattePainting

“犯罪组织的巢穴,网络警察插不上手的无法治地带。”这是《攻壳机动队OVA2:无罪》中的择捉经济特区,也几乎是对昔日香港九龙寨城的描述。那块0.027平方公里、人口五万的贫民窟,是人类历史上最后的无政府乌托邦。城中楼宇堆叠、天线缠绕、终年湿热、人口密度极高,虽然没有片中舍利塔城市那样奢靡,但走进城寨也仿若置身幽暗密林,像一座不断向高空和内部生长的孤岛。

1993年,曾有一支日本考察队匆匆赶到,将寨城结构完完整整地临摹下来。随即,港英政府将寨城拆除,原址上加盖公园,类似的寨城横切面图也被保存在公园的纪念碑上。

昔日九龙寨城即《攻壳》中的择捉特区原型,图片来自Ian Lambot Greg Girardd,City of Darkness - Life in Kowloon Walled City 1993

启德机场是香港的前民用机场,因为只有一条海上跑道,三面环山,周围是高密度的九龙城区,降落空间狭小,而有“世界十大危险机场”之称。攻壳中最为著名的镜头——男人奔跑于小巷中,硕大机翼擦过楼顶的狭窄天空——在以前只是司空见惯的日常。那时,周边的九龙城居民曾经流行过一句夸张的话,说是只要在屋顶拿着晾衫竹便可以把飞机扫下来。

但是,启德机场也于1998年拆除,旧址位于九龙城太子道西,富豪酒店对面,机场跑道还在,现建成邮轮码头。码头外的跑道公园还留着黑黄格警示线的跑道端标志遗址,那曾经是机师降落时的目视地标。

巧合的是,启德机场遗址虽然偏远,但正是观测香港两种城市图景的绝佳去处:往前看,是维港周边光洁闪亮的金融区,回头,则是九龙半岛夹缝中的居民区,而这恰好代表了高度发达的电子信息社会,和叛逆、多元的底层社群。然而比起摩天大厦,那些日常生活中市民自发构建的建筑形式,才是不可替代的文化遗产,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

电影与现实中的公屋,图片来自David/Randomwire

暂时回到文学上来,布鲁斯·斯特林在《全息玫瑰碎片》的序言中提到,赛博朋克作品的主角不是英雄,而是失意者、妓女、愚人、疯子,像吉布森笔下的约翰尼,《银翼杀手》里的德克,《雪崩》里的Hiro。这些故事里,人人为了生存汗流浃背、拼尽全力,而高科技成了潜意识里无时不在的噪声。到这里,也许你能明白为什么我拉你走街串巷,避开香港最繁华的地段:九龙寨城是贫民窟,庙街是打工仔赖以生存的天堂,天星小轮是底层人支付得起的交通工具。这些地方在大都会的繁华表象中顽强地生存下来,从不消逝;它们就像赛博朋克的内核一样,无比清晰地揭示着高科技社会这座冰山之下的隐匿主体。

据香港政府统计处数据,截至2013年年中,香港人口为718万人。其中贫困人口131.2万人,占整体人口19.6%,而工薪阶层则超七成。港人常说的狮子山精神,就是那些白天出入高级写字楼、晚上睡隔间的白领,一家四口挤在400尺唐楼里的中产,楼下茶餐厅的打工妹,还有那些动物一样住在“笼屋”里的老人。他们像霓虹灯一样,在资讯过剩的楼宇间挨挨挤挤,拼命发出光亮,求得生存。这就是为什么,香港是世界上最后的赛博朋克圣地——像这样在高密度空间里还原信息技术爆炸、都市扩张、东西交融与贫富差距间巨大张力的地方,已经不剩几个。

《攻壳机动队》中的旺角街景

但是,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港府大量兴建公屋,为低收入居民提供廉租房,它们整洁簇新、成片耸立在新界的郊区,像九龙城寨那样的“握手楼”建筑群被渐渐拆除,香港市中心再难见到遮天蔽日的骑楼。

同时,霓虹灯和招牌开始迅速消失,香港的建筑规划日益严格,新的标识都是LED灯制作,保养方便且费用低廉,但毫无碳素灯管和手绘字体的怀旧美感。香港屋宇署每年拆卸约3000个招牌,单在2009年,就有5000多个招牌被拆除,包括屹立于佐敦道和弥敦道交界处数十载的香港经典霓虹招牌“裕华”。

被拆除前的“裕华”招牌,图片来自neonsigns.hk

香港,很可能就是下一个东京,随着电子信息化社会的冲刷,永远失去古旧落魄、阴暗潮湿的废土气息。消除贫穷是件好事,但对于赛博朋克的想象,我们就只能去电影、游戏和CG画里寻找了。

抓紧时间去看香港最底层的街道吧,那是赛博朋克真正的样子。

本文为“不存在”微信公众号(ID:non-exist-FAA)原创文章,经授权转载于澎湃新闻/私家地理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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