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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调查|他们为何愿意将自己的藏书共享?

宋祺
2017-04-25 15:1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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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关于共享图书馆的小调查中我们发现,藏书作为特别的私有物,并非所有人都愿意共享。而有一个共享图书馆——“在高处图书馆”,以“分享藏书”作为加入图书馆、外借图书的条件和门槛,只接受“代表人类智慧、经过时间淘洗”的书籍,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聚集了近两千本各个领域的精华好书,其中更是不乏绝版书、贵重书、外文书。

那些愿意给“在高处图书馆”分享自己藏书的馆员们,是些什么样的人?又为何愿意分享自己的藏书呢?我发现,分享的书都是相似的,分享书的人各有各的故事。

谢云鹏:

谢云鹏是个90后的小潮男,穿着时尚,皮肤白净,第一次来就很大方地与人攀谈,让人不禁觉得,这种看起来很活跃的男孩子会喜欢这里的书吗?他将几本书交到工作人员手里,不太确定地问,“你们是不是还要选一下?”这几本书是《包豪斯理想》、《光影两万里》、《碧山:民艺复兴》、《反对阐释》以及一本经典版本的《罗马神话故事》,“啊……都很好啊!刚好充实我们艺术美学的馆藏,你要是喜欢这类,我们这里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将他引至艺术类的书架处介绍,对话过程中他言语清晰礼貌,喜好的书目明确,“我自己看看”。第一次在馆内看书,谢云鹏从下午待到了天黑,除了中间去小院的天井里抽根烟的时间,都独自安静地看书,走的时候借走了一套弗雷泽的《金枝》,还打开话匣子,兴奋地与工作人员讨论了自己下午阅读《金枝》后的想法。

 

谢云鹏分享的书

谢云鹏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说,“之所以愿意把书分享给在高处图书馆,是我的一种表达欲望吧。我希望用书这个媒介与图书馆、与人对话,找到这样一个小圈子。将书放到(共享)图书馆里只是一种形式,算是为了进入圈子而服从的一种规则,因为我本身做艺术的,我读这些东西,其实我能在社会学、在一些问深入思考的问题上找到艺术感,会‘爽’,这让我很‘爽’的感觉。”

“这样的思考不一定对或错,但给我打开了一种新的维度,啊,可以这样想,可以有这种可能性。我希望在这里能找到这样一种过程,可能新的维度就是我想要的东西。而在在高处图书馆里,我获得了认可吧,小时候我想过很多世界观,在黑客帝国前,我就想做黑客帝国那种类似的世界观,然后包括攻壳机动队,我都觉得非常有意思,我觉得真正能够做出这种的作品来说,是应该碰触到、或者说尽量触碰到事物的内核,或者说更深入的分析。在这里读到的书,比如说社会学家荣格的,我觉得他的理论就很有意思,但他是通过(社会学)这种方式去解释这个事儿(自己所构建的世界观)。人们现在极端需要深入思考,大家都麻木了,这样的圈子很重要。而本身书这个东西,更像一种仪式,意义并不在于读、谁来读,当然都是特别好的,但(分享书)对我们来说更多是一种仪式。“

曾成:

曾成是一位去年初来北京工作的摄影师,在北京的时候,每隔一小阵就会来图书馆看书,每当大家对他的职业表示歆羨,“那你拍照是不是特别好看啊?”他总是谦虚地说,“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他很少主动谈起自己的摄影工作,偶尔被人问起,会说,“挺忙的,都没什么看书的时间了。”却在在高处图书馆搬家时主动提出,“需要帮忙搬书吗?”之后还拿着自己的专业相机来为图书馆拍照。

曾成分享了许多书给图书馆,《美国民意》、《乡土中国》、《月亮与六便士》、《语录杜尚》、余秀华诗集以及古典文学,买了新书阅读完后也会抽空带来,说到为什么愿意将自己的书放到在高处图书馆,他说,“首先为了借阅资格,后来渐渐愿意把在高处当作自己的书房,把书放在书房里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而讲到为何常来在高处图书馆,他说,“与人同行吧,有人同行才啃得下去那些枯燥的书,还有(在高处图书馆)那种读书的环境。可能跟个人性格有关,大多时候,在健身房才能做到长时间持续专注的锻炼,在图书馆看书也是一样……而且在这里我认识了一些人,印象深刻,比如可爱的工作人员,长得像美剧《海军罪案调查处》中Leon的馆长,其实我已经回到了家乡,每天因各种烦恼焦虑着,我大概是不喜欢读书的人,但我很喜欢爱读书的人。”

 

曾成为书友拍摄的照片

杨旭:

杨旭是一位大家都没有见过的资深馆员,似乎只有在高处图书馆的发起者见过他,他时不时会为给图书馆寄来整箱整箱的书籍,不仅数量多,而且书籍质量很高,大部头的套系书如《鲁迅全集》、《史记》、《知日》、《大宋帝国三百年》、《费恩曼物理讲义》都是他分享的,此外,还有《哈扎尔辞典》、《路西法效应》、《反脆弱》、《黑天鹅》、《邓小平时代》、《世界伟大城市的保护》等各领域好书,每当工作人员拆开杨旭寄来的快递,拿出一套王小波、一套源氏物语、又拿出一套新出版的三言二拍,都会感慨,“他到底是有多少好书?他到底是看了多少书?”“杨旭又寄书来了!感动死了!他简直把我们这儿当自己家了!”

分享了大量好书的杨旭其实并不常借阅图书馆的馆藏,作为一个“书籍分享狂魔”,被问到为什么愿意分享那么多书,他说,“刚开始完全是尝试,后来觉得挺靠谱的,就开始大量分享了。主要源于前年底的时候,接触到了极简生活,不是断舍离,也不是什么怦然心动的人生整理,而是美国那边很实用的想法、做法。在那之前,我是一个物欲很重的人,极简和共享改变了我很多想法,然后接触到了青山周平对于共享社区建设文章,其实对于暂时不用的资源,完全可以放在一个公共的空间分享,当然前提是这个地方很靠谱,如果有任何这类非常靠谱的共享方案,我还是挺愿意支持的。”

 

杨旭分享的书

只分享书却不常借书的他从图书馆也获得了别的东西,“……我手上有很多书还没有看完。但还是很期待(在高处图书馆)基础类的书籍和一些冷门但是内容很好的书籍分享,还有就是一些领域的入门读物,比如说法律、药理这些外行看上去很高大上,也想去简单了解的,也很期待这样一类读物的主题书单,加入在高处(共享图书馆)后发现要读的书太多,有兴趣了解的也太多了,比如说以前感兴趣的心理学,通过最近的活动才知道,心理学的读物还有这么多,通过在高处(共享图书馆)也了解到了很多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不了解的领域或者方向。以前虽然看了很多书,加入在高处(共享图书馆)之后才发现,所知、所读还是太少了。”

徐达:

徐达只去过在高处图书馆一次,但给人的印象很深。在造访在高处图书馆前,他一直通过网络与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联系,会在图书馆不多的宣传信息下评论,为不了解图书馆情况的网友提供信息,有一次他私信给工作人员说,“你们是不是搬家了?我看到有人说找不到地方了。”工作人员才发现在某平台的宣传没有更正地址。徐达来图书馆的那天,是一个冬天的晚上,那时他和女朋友一起来北京找工作,落脚还不满一周,从自己家乡带了一整套装帧精致的《巴金文集》分享给图书馆,夜里他们在桌前安静地看书,看到夜里11点才礼貌地告别,桌上的茶水却一口未动。

徐达来北京前就主动联系在高处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表达分享书籍的愿望,谈起原因他淡淡地说,“在高处的宗旨和我一直以来读书的追求相吻合,读书不应该完全沦为消遣,而应该有所追求,所以我愿意分享书籍给他们表示支持。“

说到在图书馆的收获,他还讲起了自己的故事,“我只去了一次在高处,和女朋友去的,那时我们在北京参加教师招聘,如今我们俩也在一个高中任教了,生活前景已经有了可预期的盼望,觉得在高处给了我们运气吧。另外那天女朋友看到了一套《费曼物理学讲义》,现场读了之后,作为物理老师的她立马就购买了,一晚上不到一小时的逗留又结了一段书缘。”

徐达分享的书

“我希望在高处能够有更高更远大的目标,现在学校里的阅读现状堪忧,希望在高处除了聚集读书人的力量之外,还能把这股力量发散出去,最好是介入教育,无论规模如何,都功德无量。”这是作为一名教师的他对在高处图书馆的期望。

卫晓琼:

卫晓琼是一位高校的在读研究生,眉清目秀,性格文静,平素阅读量颇大,阅读后会给每本书认真地写读书笔记,也十分爱惜书。分享之初,她挑选了自己专业中较为易读有趣的书籍送到在高处图书馆,喜爱推理小说的她,还带来自己认为阿加莎最精彩的一本推理小说,但由于在高处图书馆不收录推理小说,这本书被放在书架的闲置处。

卫晓琼说,“我认识在图书馆工作的人,因为信任她所以愿意把书借出去。但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朋友我可能不会分享,最主要的一个考量是书的保存问题。我的书借给陌生人,会不会被损坏,损坏了怎么办?之后和李老板(共享图书馆发起人)接触下来还有另一个考量,我选择借出的书是否符合他的选择取向?我不太了解城市或学校图书馆是如何运作的,但它们应该也有对书的选择,这个标准是什么我其实也不清楚,但应该会比在高处图书馆的定义来得广泛很多。潜意识我会觉得我很珍惜的书是有可能得不到重视的,所以我会不太愿意分享。”

基于以上这些顾虑,卫晓琼没有继续分享书籍,但还是偶尔会来图书馆阅读,和熟识的人见面,“我来在高处图书馆,还是比较期待一个看书的公共环境,而不是借了书就走人。(图书馆)那种专业性不是我所寻求的。去在高处图书馆也有收获吧,李老板(共享图书馆发起人)的择书意见还是值得参考的,卖点在于他自己的知识体系。”

在高处图书馆

陆聪:

陆聪也是一位常来图书馆的馆员,博览群书,过去图书馆留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就写有他的读书笔记。陆聪喜好历史、古建筑、艺术史,写过不少精彩的相关文章,也分享了很多这类书籍给图书馆。由于与馆内许多人是朋友,他经常来,每次会带来自己的书,再借一些朋友推荐的书,“分享了图书就能自己借书啦,家里有些暂时不看的、自己也觉得挺好的书,能让别人看也是挺好的。”

“参与在高处图书馆这么久,我借了一些书看,李老板(共享图书馆发起人)也推荐了一些书,感觉还不错,虽然还没怎么看。另外牛津通识读本的分享活动,也了解了很多东西,但都需要自己去看书,不能全盘接受,算是开了一扇窗吧。在图书馆里能够借书看书非常好,也希望能有一些读书的交流,现在有线上的,同时也希望能有线下的读书活动,互动性更强,也能更直接地结识喜欢读书的朋友。”

陆聪分享的书

乔尹明:

乔尹明是比较晚加入在高处图书馆的馆员,彬彬有礼,看起来较为稳重成熟,在群内发言却十分活泼,对阅读这件事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也看过许多书,每当馆员群里有人提出阅读的疑问和寻求荐书时,碰到他熟知的领域,总能给出有价值的意见,他分享的书如《动物精神》、《债》、《反脆弱》、《自由之旅》、《仰望星空》等都是较为贵重的精装书。

“觉得这种分享的模式很好,把自己的资源分享出去,就能换回好多的资源来共享,节省了很多资金和精力。从管理的藏书来看,馆主是个爱读书的人,书整体的水平很高,既有广度也有深度,把书交给他感觉物尽其用。”他这样回答自己分享图书的原因。

乔尹明分享的书

而谈起在在高处图书馆的所得,乔尹明说,“最大的收获是重新建立了一种读书的角度,馆主做的导读和目录的介绍很好,从新在头脑里建立了一种新的模式。没有在高处读书馆这样的模式和环境,好多优秀的书,我是接触不到的。本身期待能在图书馆获得一种状态吧,安静的读书,孤独的思考。也想获得一种新的思维模式和看待世界的方式,能从另一个角度来了解和思考世间的实相。

凌峰:

凌峰也是一位从未来过在高处图书馆的馆员,按照图书馆的规定,书籍需要经过删选后再请愿意分享书籍的书友邮寄,分享书的快递费由图书馆承担。凌峰的书籍在被工作人员删选后有三本符合馆藏定位,他却依然寄来了一大箱书,多达四十本,并且豪气地同工作人员说,“邮费我已经付了!如果其他书籍你们不需要,请捐给其它兄弟图书馆或者处理掉!”工作人员看着一整箱不能收入馆藏的书,还在发愁如何处理,他又说,“我还给你们寄了第二箱!也付过邮费了!”

最后这些书被悉数送给了一位“什么书都会翻看”的友人,凌峰所分享的书,有些是他所不需要的旧书,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冷门好书。

共享群像,现代人的模样

在高处图书馆只是正在兴起的一座又一座共享图书馆之一,既然我们不会再回到没有互联网的读书时代,不如去从共享图书馆这种新鲜事物中观察、认识自己。

共享是美好的,我们从共享图书馆的群像里,可以看到共享的力量和愿意共享的人。但共享也不应成为被推到神坛的价值观来要求所有人,不接受共享图书的人大有人在。在高处图书馆一位早期馆员肖青说,“我愿意把我的书分享出来,是因为我想让更多人了解我学习的这个领域,这些书都是我在学校积累,需要经常翻阅的,我在北京时将这些书拿出共享,希望我不看时有兴趣、有需要的人可以看,如果我要看,去图书馆取回也很方便。现在我不在北京了,就把大部分书都取回了,因为我看自己的书不再方便,而我需要这些书继续学习,由此我可能算不上一个有共享精神的人,我也不觉得共享精神有那么的重要,或许道德、善良、思考、好的社会契约才是更根本的。但我依然觉得这种共享图书馆非常好,只要对自己影响不太大,我都愿意支持。”

我们在人们对共享的顾虑和旁观中看到,即使互联网让我们接触前所未有的更多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亲密关系并没有比过去更容易建立,就好像读书这件事情不会因为共享和方法论而变得轻松简单,就好像我们无法以一个单一的分类去概括愿意分享书籍的人们。

从焦虑浮躁通往智慧与美好要经历混乱和彷徨,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互联网和共享图书馆将更多人汇聚一起的过程中,这一帧帧人物的群像,正是这个年代和我们自己的模样,我们还在犹疑、观望、冷漠,我们也已经拥有信任、坚定和理想。中国因其人口基数或许比其它国家更容易发展共享经济,这无疑是共享单车为何在别国难以如此兴盛却席卷中国的原因,但在精神文明的建设上,我们没有任何捷径。

    校对:余承君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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