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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郑召利:《朗读者》为什么会火?

澎湃新闻特约记者 郑薛飞腾
2017-04-22 10:5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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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召利教授在康桥上朗诵《再别康桥》。 视频来源 郑召利教授提供(00:30)
近期,央视的《朗读者》节目非常火热,线下的“朗读亭”所到之处也排起了长队。对于每个国人而言,朗读似乎是一件深埋童年记忆中的故事。小学时在课堂上跟着语文老师字句朗读,随着年岁增长,慢慢地不再会把优美词句读出声来。看到《朗读者》仿佛又点亮了脑海中十分遥远、感性的关于朗读的热情。

如果把朗读作为人生长久的爱好是什么样的感受?对于这个问题,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副院长郑召利教授极具发言权。40年前,他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由于从小的环境熏陶,他一直热爱朗诵,直到今天,他和朋友们还有一个微信诵读群,时常在群里分享交流。他曾在康桥上朗诵徐志摩的那首著名的诗篇《再别康桥》,在复旦大学的一二九歌会上朗诵。当这个4月,“朗读亭”来到复旦大学的时候,学生们自然就想到了郑教授。

在郑召利看来,朗诵过程中,最美好的经历是什么?到底是朗诵的内容重要还是表演感重要?朗诵和朗读又有什么区别?在康桥上朗诵《再别康桥》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世界阅读日到来之际,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就朗诵与朗读的问题专访郑召利教授。

上海图书馆门前的朗读亭

澎湃新闻:您能给我们回忆下,您印象中比较深刻的朗诵经历吗?

郑召利:我们上小学的时候通常都会朗读课文,当时很普遍。人们说“朗朗的读书声”,真是这样,你只要路过一所学校,很远就能听到读书的声音。我们不单纯是朗读,更多的是背诵。那个年代,背毛主席语录,比如“老三篇”(《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最多,厉害的同学能背诵全篇。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时代特点。在初中的时候,课文里也有很多适合背诵、朗读的内容,我记忆较深的是高尔基的《海燕》,还有一些古文,比如《三国志》里的《隆中对》,都要全篇背诵。当时还有一些样板戏的内容。老师会组织我们分饰戏中的角色。不过,那时更多的阅读还是默读。

在小学、中学的时候集体朗读很多,老师会点某一位同学说“你给我读这一段”。在家里,家长也会让我们用朗读的方式读读报纸。参加工作后,政治学习时读报纸、读文件,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大学的时候我们也朗读,清晨在校园读英文,现在想想,真是一道风景线。有时候还会跟着广播读,学校广播会放《英语九百句》。学校的文艺演出,朗诵节目也是必不可少。

澎湃新闻:有一种说法提到1980年代是诗歌的年代,你们当时除了英文课文,还会朗诵很多诗吧?老师们会加入朗诵活动吗?

郑召利:1980年代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富有激情的年代,诗歌在年轻人的生活当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特别是当时的朦胧诗对青年学生影响特别大,所以经常有各种诗会,有人写诗,有人读诗。最早我们读的都是北岛、食指、舒婷……当时的诗歌跟以前不一样,抒发个人情感的诗歌多起来了。

澎湃新闻:那时候你最爱朗诵谁的作品?

郑召利:我朗读最多的一些诗,被称为朦胧诗,多少年下来,都没有断过,像《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有次我听到孙道临先生在第四届文代会上朗诵这首诗,特别震撼。后来只要有活动,我们都会朗诵这首诗。当时的女同学爱朗诵《致橡树》,还有徐志摩、戴望舒的诗,因为这首诗不仅写得好,还特别适合朗诵,特别是《再别康桥》。有一年暑假,我到英国,去剑桥大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心愿,就想在康河上朗诵《再别康桥》,真的实现了。虽然康桥不是一座,有很多座,但是康河就那么一条。我站在桥上看着清澈的河水、水中的青草和河中划着的小船,情不自禁地朗诵《再别康桥》,美妙极了。

郑召利

澎湃新闻:您有看《朗读者》吗?您觉得为什么《朗读者》这样的节目会在这个时代火热?

郑召利:上个世纪80年代充满着理想主义,当时作为一个大学生肯定要有几本朦胧诗集拿着,理工科也是这样,读诗、写诗是一种普遍现象。今天的时代条件不一样,特别是经过商品经济、市场经济的浪潮,社会更加功利化,理想主义的色彩不那么鲜艳。所以,现在朗读节目为什么“火”,一方面有媒体推动,另一方面,这是当前社会在经历浮躁后,人们萌动着向内心回归、抒发自我的情感。人们开始追求慢生活,需要慢慢欣赏和品味。书籍中那些优美的文字通过朗读的形式呈现出来,把文字转换成声音,把歌颂人间真善美的作品,读给自己的父母、朋友,读给那些曾经感动过、帮助过我们的人,我觉得是一种很好的现象。

我没有完全看这个节目,看了几期,觉得非常精致,不仅仅是朗读,还有朗读者的故事,像斯琴高娃朗读的《写给母亲》,触动了听众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仅有电视传播,还借助新媒体渠道,朋友圈里转发的人特别多。

斯琴高娃朗读贾平凹的《写给母亲》

澎湃新闻:您觉得在舞台上的朗读,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作品还是作品背后的故事,还是演绎的形式?您觉得什么作品适合朗读?

郑召利:我觉得都有吧。表演艺术家的朗读特别有感染性和艺术性,他们有艺术造诣,更有丰富的人生。即使是普通人,只要有感人的故事,朴实的朗读,也特别感人。

我觉得朗读首先要选择好的内容。一般来说,适合朗读的是优美的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有一些作品可能不太适合朗读,只适合默读。朗读跟朗诵不同,朗读是大声地读,朗诵是绘声绘色的艺术,如果在公众面前朗诵,要求相对高许多。朗诵讲究音质、音色,讲究声情并茂,抑扬顿挫,还要有表情、眼神、肢体动作,增强感染力。但是朗读就不需要那么多,朗读更加平实。其实,好的朗读就是朗诵。很多时候,朗读是给自己听的。好的声音,不管朗诵还是朗读,是自然流露,不要做作。

好的作品最好能把它背诵下来,对自己终身受益。也许小时候背诵的东西当时不完全理解,没关系,好多诗文需要长时间甚至一辈子慢慢去消化它,不同情境会有不同的领悟。叶嘉莹先生讲,学习和背诵中国古代诗词,不能太功利,诗里很多东西慢慢琢磨是有道理的,尤其是那些经典作品,里面包含着丰富的情感和哲理。真要问它有什么作用?当你遇到人生大事了,其中的人文精神会成为你的支撑和心灵的慰藉。用叶嘉莹先生的话说,就是为了让你的精神不死。

澎湃新闻:您说有些作品不太适合朗读,如果放到您专业领域来看呢?在您的哲学学习过程中,哪些文章字句适合朗读,哪些不行?

郑召利:一般我们不会拿一本哲学著作去朗诵。平时我自己读书有个体会,看书觉得沉闷了,就在心中默读,提高注意力,或者发现精彩内容,就会自己念给自己听。在哲学专业领域,也有许多文本适合朗读或者朗诵,像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这是一篇政治宣言,是战斗的檄文,翻译过来的文字也非常优美。曾经,我跟哲学学院的几位同学在学校的演出活动中,专门朗诵了《共产党宣言》。我们不是朗诵全篇,只选择了几个片段。从“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开始,再到最后“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经过艺术加工,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我们不会选择那些深奥难懂的哲学著作来朗诵。

澎湃新闻:听说在课上,您会给学生朗读,您的这个习惯持续了多久?平时上课就会给学生读吗?

郑召利:这个习惯有三四年了。第一次是在我们的继续教育课堂上,快讲完课时,就朗读了一篇题为“慢慢的才知道”的诗歌。当时,所有的学生聚精会神,被这首诗、被我的朗读打动了。

平时上课我一般很少给学生朗读,只有在学期要结束的时候,讲到人生哲学问题时,可能会朗读合适的诗歌,作为全部课程的结束。比如,有一次我给学生朗读北岛的《我和这个世界不熟》。我问,大家想不想听?大家肯定想听,我说好,你们也可以在网上搜一搜,因为我之前没有把它做成PPT,我也是存在手机里。我再问同学,要不要我们配点音乐?他们说要,我就把手机里的音乐打开。我说声音大吗?他们说不太大,我说没关系,我带音响了,然后我把音响一放,情绪转换一下,就开始读。但是,我也得看同学的情绪,情绪好了我读,情绪不好就算了,结束吧。我常说,诗与哲学相通,好的诗一定包含深刻哲理,哲学也在诗中找到了最美的表达。

澎湃新闻:您自己平时朗读去琢磨咬字、吐音等方面的技巧吗?

郑召利:好的朗读,一定要仔细琢磨,“字正腔圆,吐字归音”。朗读的发音、音调、节奏都必须注意,平时多练习。在朗读前,都会认真揣摩作品的内容、背景,定基调,断句,有时要标注重音,琢磨轻重缓急。

澎湃新闻:现在一些学生、孩子“富有激情”地去朗读诗歌,很有可能孩子其实不能理解诗歌的意思,但是表演又非常夸张,您怎么看这种现象?

郑召利:孩子去读诗,一定要根据孩子的特点,这和老师家长的引导有很大关系。刚才我说过,朗读也好,朗诵也罢,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真情流露,不要做作。我也有听过孩子们读经,读《论语》、《大学》、《中庸》、《孟子》,我觉得挺好的。有的采用的是古人吟诵的方式,也非常好。其实,不管用什么样的形式,就是不要做作,那些摇头晃脑、假模假式的最让人不舒服。老师和家长多鼓励孩子参加这些活动,非常有益,是一种锻炼。但是,要少一点功利之心,让兴趣爱好变得纯粹一些。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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