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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珍妮特·温特森:同性婚姻关系正变得跟异性婚姻一样

澎湃新闻记者 沈河西
2017-05-18 16:3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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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英国最具争议也最优秀的作家之一珍妮特·温特森又来中国了,这次她带来了新作《时间之间》的中译本。《时间之间》是对莎士比亚晚年作品《冬天的故事》的改编。

在过往的作品中,如《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写在身体上》等,性与性别都是温特森最一以贯之的主题之一。温特森本人是一位已婚的女同性恋者。除了小说创作,温特森也在《卫报》等媒体上大量发表评论性的文章,话题涉及当下的左翼政治的失败、女权主义、性别婚姻等。她如何看待当下的性少数群体的问题、如何看待爱情和婚姻,借温特森来华的机会,澎湃新闻记者就性与性别这一主题对温特森进行了专访。

澎湃新闻:你在文章里写过,说不把自己看成一个女同性恋者,你想要超越这些标签的束缚,你喜欢更流动的性向,怎么理解?

温特森:因为这实在太无趣了,最无趣的事情就是搞清楚跟你一起睡觉的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对异性恋来说,没人会讨论这个问题,除非是个丑闻。对同志来说,这就变成了你第一位的身份,你所有其它的身份就变成次要的。你做什么工作、你的政治倾向是什么、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所有这些在别人眼里都变得次要,大家只会知道你是个同性恋。我所期望的一个时代是,大家都不把性取向这个问题看得那么重要。

性取向是一个光谱,而不是一组二元对立,人们是可以在这个光谱里有一些游移的。我现在的伴侣之前和男人有过34年的婚史,那时她也不是一个深柜,她爱她的老公,有过很幸福的婚姻,这些都是真实的。和我现在的伴侣在这一起的八年,也让我在这方面有很多思考,我很高兴她和男性有过婚史,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哪天我们两个分手了,她决定回到男人身边,完全没问题。

澎湃新闻我了解到,你和男性也有过情史。

温特森:是的,我和男性有过几段感情。从情感上来说,有很糟糕的方面,你知道要把他们摆放到正确的位置非常费劲,一点都不有趣。我喜欢和女人在一起,因为女性和人交流的方式是不一样的,这是一种不同的亲密关系,是我更喜欢的关系,从情感上来说。

澎湃新闻:你刚才说到搞清楚跟你睡觉的人是男是女是最无聊的,但在当前以身份政治为基础的性少数平权运动中,这是很主流的,你怎么看?

温特森:是的,蛮遗憾的。但我理解,因为我们还需要为我们这个群体创造空间,来抵抗主流文化。当然这样的状况肯定会改变。过去的几十年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会继续改变,前提是那些疯狂的原教旨主义者、极右翼们没有统治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的话,我相信性少数运动会朝向更宽容的方向发展。

我们不会失败,但我们性少数群体需要以某一种身份来定义我们自己,不管这是女性主义也好,同性恋运动也好。当你还是社会少数派的时候,你就必须如此。所以从政治上来说,这是必要的。而且我也会一直给予支持,作为一个给性少数群体的平台,我当然会说我是一个女同性恋者,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但我更大的一个观点是,老天,为什么我们还要重复这些陈词滥调呢?

澎湃新闻:你觉得,对你来说,女权主义者和酷儿(queer)这两个身份有的时候会冲突吗?

温特森:对我来说倒没有。对有的女性来说,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她们认为女性跟女性有更多共性,不论你是直是弯。我并不认同,我不认为这样的区分是有益的。我更喜欢queer这个词,你可以说,这就是我们,我们就是这样的。有的直人也会以queer来定义自己,因为他们也想自处于那套所谓的正常的异性恋系统之外。

澎湃新闻:英国现在被很多人称为“腐国”,但也有人说英国在性别议题上其实是欧洲最保守的国家之一,你怎么看?

温特森:我不认为英国在性别议题上保守,我们有婚姻平权,不只是民事伴侣关系,而且歧视同性恋也是英国法律所不允许的。我们有大量的同志酒吧、同志俱乐部等同志空间,我们也有非常强大的游说团体经常跟政府开会,他们在学校里是被承认的,也得到很好的资助。我认为英国在同志权益、女性权益这些议题上是进步的。总体来说,在英国城市里,是非常宽容的,没人在乎你跟男的还是女的牵手或跟谁接吻。当然你如果去一些很可怕的地方,会有人对你大呼小叫,这是事实。我认为对于同性恋者、酷儿或跨性别者,英国都是很好的国度。你想要变性,我们有国民医疗服务体系——你不用去什么诊所,像美国那样花一大笔钱——国家会买单。

澎湃新闻:在多大程度上,你认为你的性向影响到了你的小说创作?

温特森:确实影响很大。如果你是一个酷儿,如果你在外部的话,你会更自觉,你已经对自己有了更深的自省,很小的时候,你就会思考,我是谁,我怎样融入这个世界,怎样跟这个世界和解。但对我来说,性向只是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因为我还是一个工人阶级家庭的女儿,而且我是被领养的,所以我身上有很多的外部性(outsideness),而不仅仅是我的性向不在这个社会内部。在这个社会内部,占据主导地位的是异性恋白人男性,你离这个内部越远,你越清晰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澎湃新闻:你有觉得你的作品在性少数群体中特别受欢迎吗?

温特森: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的作品出版了三十多年了,有人在买我的书。

澎湃新闻:你写过一篇文章,讲到你的生母在将你送给你的养父养母抚养前曾养育了你半年,你知道这个消息后非常震惊,也很崩溃,你写道说对于这个失去的生母的渴望投射在你的小说中,就像追寻性的满足一样,这是什么意思?

温特森:我的意思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我们的第一段爱情的对象是我们的母亲。我们凝视她的眼睛,她是那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尤其在弗洛伊德学派心理学看来,男孩很想紧紧留住那种情感。所以我认为,如果你在很小的时候被迫从人生第一段情感中脱离的时候,就会留下一个永恒的印记,就像你生活在内陆,你会想起海上的声音。你会一直重复这样一种丧失的感觉,也会一直重复对爱的追寻。当你长大后,那就会演变成性的成分。这是我感兴趣的,就是我们如何在长大后学习怎样去爱,那些过去的阴影会一直伴随着你,我们以怎样的方式处理过去的阴影决定了我们能否成功形成一些新的、健康的关系。

澎湃新闻:在一篇文章中,你写道:我们对于婚姻需要更多想象力,与其追求一个一辈子的承诺,莫不如讨论一下一个固定时段的契约。你如何产生这样不太传统的对于婚姻的想法?

温特森:我结婚了,这很好。但对我来说,即便你深深爱着一个人,相守一生、永远在一起真的太长了,在过去,你可能很早就挂了。所以所谓的永远其实没有那么远,往往你是没法真的那么久跟人相养以生,相守以死的。你去看现在的离婚率就知道了。所以我想的是,如果我们想象一下,我如果有一段时间不在婚姻里的话,是不是反而更有安全感?我们是不是能继续走下去,而不是自相残杀。我没有答案。但我认为我们确实重新思考婚姻的方方面面,因为婚姻这种制度是在一个非常男权的、压迫性的情况下产生的。你知道过去男人有很多妻子。很长一段时间婚姻是这样的状况,不代表它永远就是这样。

当一段关系走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很难过,好像我们分手了,就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了,过去的历史都要一笔勾销吗?以我的经验来看,我们同志群体通常会妥善处理和前任的关系,会照顾前任,保持良好的关系,而不是老死不相往来,我们给异性恋群体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异性恋婚姻的模型是非常狭隘的,同性婚姻让我感到烦恼的一点是我们在慢慢变得和他们一样,他们并没有做得很好。我们的一个优势是我们在创造新的关系、新的在一起的形式时,在人类关系、性、爱这些方面,我们是很有创造性的,那为什么我们不能跟异性恋世界说,看,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澎湃新闻:你接受开放式关系吗?

温特森:理论上,我接受。在实际情况下,人们会受伤的。男同性恋者好像更能接受开放式关系,就是嘴上说,我最爱你,你是我的唯一,但实际上我也享受和别人的关系,可能这是一个男性的事情?我不知道。女性好像没那么擅长开放式关系,我不知道这是视情况而定,还是天生的。对我来说,这从来都不是问题,我不会伤害我爱的人。对我现在的伴侣来说,开放式关系会让她很受伤,所以我不会这么做。但如果她不觉得受伤的话,我完全OK。但我们要接受,人们真的是会受伤的,而且在开放式关系中,你对对方反而需要更多的信任。

澎湃新闻:你的小说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是,你很喜欢说教,尤其喜欢给读者上爱情课,为什么?

温特森:是的,因为爱情、爱情的命运,我们怎样去爱是我非常感兴趣的,而且是每个人都感兴趣的。我们并没有那么擅长去爱。不论是一对一的关系,还是和邻居的关系,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去爱,为什么我们永远在和别人争战。我说的不仅仅是情爱,也是一个国家的人民如何和谐共存,和别的国家如何共存,核心都是我们如何让我的心变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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