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蔡明：为了追求舞台效果去扮丑，这个我不太认可

喜剧演员蔡明

一句话能怼对方一个跟头，几句下来，没气得你喷血算你走运。

喜剧演员蔡明的凌厉机敏，总让人想和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但这样刀枪不入的蔡明，也哭过。

有一年，蔡明说起那些曾经和她一起春晚同台的喜剧搭档们，哽咽了。“比如赵丽蓉、高秀敏、王平，都相继过世了，都是因为疾病，在不应该离开的时候离开了……”

央视春晚34年了，蔡明登台26年，春晚开会的那张长桌子一直没变，“坐在每年开会那张固定的会议桌旁，就会想起对面曾有他、有她、还有他……春晚还在继续，那张桌子还在，但坐在桌子后面的人，不一样了。我现在还能站在这个舞台上绝对是和他们分不开的，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上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心愿，也是我愿意的。”

2016年春晚，蔡明、潘长江表演小品《网购奇遇》。

最近一次，在东方卫视节目《笑声传奇》的舞台上，蔡明又毫无征兆地哭了。喜剧人贾金金上台挑战蔡明，两人的缘分来自第九届央视小品大赛，蔡明当时是评委，给了贾金金一个最高分，那个分数对贾金金鼓励极大。当表演结束，蔡明主动拥抱贾金金时，情绪失控，妆都哭花了。

在拥抱前，蔡明是这样说的：

“这个评论席上，只有我一个女的，我觉得我特别孤独，真希望我们的喜剧队伍里，女演员越来越多。”

或许打动蔡明的，是贾金金十年喜剧道路的默默坚持，和只有女喜剧人之间能够心领神会的那份不易。

在《笑声传奇》录制当天，澎湃新闻记者在苏州采访了蔡明。刚一进场地，蔡明还在补妆，一看记者进来了，马上站起来挪地方，“那就抓紧来吧”，可记者的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果然身材很好。

对于“百变女王”这个称呼，蔡明觉得是观众回馈给她工作的一种认可。因为自己不是本色演员，是一个性格演员，尝试不同的角色时间久了，观众给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自己自然很高兴，“这是多么高的一个评价！”

整个采访节奏很快，正像她自己说的，她反应极快，很聪明，不喜欢在交流中铺垫太多，你刚起了个头，她马上就知道你想问什么，迅速作答。

有一点很可怕，在记者采访并观察她的同时，发现她也在细心观察着记者的每一个小举动，蔡明自称，自己是买个菜都能观察半天的人。

采访中，她说的最多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她的超豪华年轻团队：

知名编剧束焕，代表作《泰囧》《港囧》系列，并监制过《煎饼侠》《大闹天竺》等大热影片；

“80后”年轻编剧苏彪、查慕春分别有过《煎饼侠》《大闹天竺》等票房过亿的热门影片作品；

彭旭则是爆款网剧《屌丝男士》的主力编剧。

蔡明在《笑声传奇》中表演小品《民国传奇》

创作初期，每位编剧提报5至8个选题。最终总的选题数限定在6到8个，获得最终选题后，还要经历每期至少十稿修改的创作节奏，跟组编剧统计，每期节目中至少还有50%的新包袱是在排练现场出现的。

团队对于作品细节的把握严苛等同于春晚，比如《念念不忘》中最后让现场所有观众惊叹的“会变化的相框”，还有《陌生的你》中四季转变的银杏树。

在《笑声传奇》的舞台上，观众可以看到蔡明的老搭档李建华、句号，也能看到年轻辈的喜剧新人于洋、大宝。提携年轻人，似乎是蔡明给自己五十岁以后的硬性加码，“我总说，五十岁前立业，五十岁后育人。”

她并没有把《笑声传奇》认知为一次综艺节目，而是视为成一次尝试和冒险。

“不用素人挑战，我这一辈子都在向自己挑战。这类节目我从来没有参与过，这次希望可以自己挑战自己成功。”她说。

蔡明在《我爱我家》中饰演郑艳红。

童星出道，蔡明诠释过很多经典人物，《我爱我家》里的郑艳红、三十几岁演了《闲人马大姐》……在春晚的舞台上挑战过各种人物，甚至外国人和机器人，1990年代的小品是百花齐放的时候，蔡明永远不是开得最鲜艳的那朵，但时间到了2017年，你可以说，她就是永远在绽放的那朵。

有位观众这样评价蔡明：“蔡明是个好演员，年轻时候有青涩、不幸碰到最强的对手，当我们抱怨她的时候，是因为忽略了我们永远是拿她和宋丹丹比较，这个世界能有多少人演什么像什么，而蔡明这几十年在中国的舞台上，演什么像什么，我想她已经对得起她的职业和她的观众了。”

【对话】

我毒不毒跟搭档有特别多的关系

澎湃新闻：你这次来《笑声传奇》，每部作品都带给人意外，像万花筒一样。

蔡明：因为春晚每年就一个。

澎湃新闻：但近几年春晚作品里的人物就比较统一，都很毒舌。

蔡明：所以现在大家看到了我不光会毒舌。

澎湃新闻：“喜剧人”有第二天录制却头天晚上突然把整个本子都不要了换一个的情况，你有这个时候吗？

蔡明：没有。

澎湃新闻：说明你之前在选剧本的时候就特别稳准狠吗？

蔡明：比如《笑声传奇》，我们的作者开会，每个人拿出五个故事。这样就有几十个故事，我要从这几十个故事里挑出六七个故事，可想而知我多重视质量。

蔡明在《陌生的你》中饰演一只猫。

澎湃新闻：我特别喜欢那个《陌生的你》，因为我们家就有两条“恶霸”，真是演得太好笑了。

蔡明：这一期你再看，他们俩演两条美人鱼，好玩死了，包袱响的呀，演两条自恋的美人鱼，老想上岸去。又是一个大爱的题材，在我们这个舞台上，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看到音乐剧，这是第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唯一。我一直想做一个音乐剧形式的小品，所以我请来了小柯、霍尊，小柯是中国流行音乐殿堂级的人物，他北京有个剧场，叫小柯剧场，他的音乐剧长年在演出，他请我去看过他的音乐剧，他的音乐剧是他自编自导自演，我看完以后，每次回来起码要激动三天，心情难以平复。因为音乐的魅力是任何艺术形式不可替代的。

澎湃新闻：上期的节目，你评价选手时表示自己不敢尝试独角戏，是没机会尝试还是有点怵？

蔡明：我没说不敢，我是说没有尝试过。

澎湃新闻：有没有想法以后去尝试一下。

蔡明：你容我再想想，因为我做东西非常严谨，非常严谨。前面你都看了，基本上都是大制作。而且每年春晚你们也看过，必须……

澎湃新闻：严丝合缝？

蔡明：对，小编导剪片子的时候没法剪，每一句都是有用的，剪完前面后面就看不懂了，一环扣一环的，我的剧本没有水分。

澎湃新闻：能不能简单说下那个过程？

蔡明：我先把这个结构弄对，人物要弄对，然后再一点点的把它弄的更精彩，包袱不好，换，不满意的包袱，换，不犹豫，必须换。

澎湃新闻：我刚才说到独角戏，其实脱口秀也是一种，像《吐槽大会》这种，你想过去尝试下吗？

蔡明：没有，目前还没有在我的议事日程上。

澎湃新闻：为什么？

蔡明：我要做的事太多了，还没想过。脱口秀是以你本人在说这些事情，现在我没有本人，我是角色。是把自己忘掉，是重新塑造了一个人，是用我的肢体和语言、心绪完全塑造出一个人，像孩子一样，它不是我，但它里面有我。所以我习惯这样的创作方式，那个（脱口秀）的方式对我来说还是比较远。

澎湃新闻：所以大兵老师上次评价说，他说除了蔡明老师可以演这个本子，换了其他人是演不了的。

蔡明：他是换了一种方式夸我而已，今天也这么说。

澎湃新闻：他好像特崇拜你。

蔡明：我们俩是好朋友，他说我有颗童心，因为我今天演的是一个童话故事。我说对啊，当然演员要有颗童心，因为你有颗童心你才会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你的作品能够引领大家相信美好的，让大家相信这个世上是有爱和希望的。

澎湃新闻：这个就是你万变不离其宗、本质的东西？

蔡明：对，我的作品大部分都是表现爱和信仰的。

澎湃新闻：乔杉说，特喜欢你特别女人、特别媚的状态。

蔡明：今天又说了，其实那些不是故意的，那是角色需要的。

澎湃新闻：在你这个年纪有你这样的身材确实很难得。

蔡明：没有，这个都会成为大家的话题吗？哈哈。

澎湃新闻：你觉得女人该怎么正确“保鲜”？

蔡明：我觉得一个女人的身材比漂亮的脸蛋更重要，因为没有漂亮的脸蛋所以才这样说，你总得占一头。是这样，保持身材的话，你会变得自信，而且对于塑造人物来说也很方便，因为如果我是个胖子，我可能就只能去演胖子。现在这样子，我什么样的角色都能驾驭。

澎湃新闻：你是天生不会胖的那种？

蔡明：还好，就别死气白咧吃就行。

澎湃新闻：对我来讲好难……

蔡明：对我来说不难，有人吃饭的时候问你为什么不吃？我说我要想吃那碗饭，就不能吃这碗饭。

潘长江和蔡明合作小品《车站奇遇》

郭达和蔡明

澎湃新闻：生活中也是特凌厉特别会怼人？

蔡明：我生活中很聪明，反应很快。其实我的“毒舌”完全是跟潘长江搭档所造成的这样的一个人物关系，因为我们俩搭档，我不欺负他，观众不干，你说实话是不是？

澎湃新闻：哈，也对。

蔡明：你们反过来想，你说我不“毒舌”，让他欺负我，你们干吗？

澎湃新闻：从气场上来讲也不太真实……

蔡明：是不是？就因为我们俩的人物关系，我们俩搭档的这样配置，所以就形成了这样的人物关系。我毒不毒跟搭档有特别多的关系（记者心疼郭达、潘长江老师们一秒钟），其实只要题材一变，搭档一变，肯定人物就是不一样了。

蔡明在《笑声传奇》中，搭档句号。

我有这个机会了，就多拉年轻孩子们一把

澎湃新闻：你现在找搭档有什么基本要求吗？

蔡明：春晚咱们另说，因为春晚有观众的收视习惯，要求有这个有那个……但在我们《笑声传奇》的舞台上，剧本合适谁我就请谁搭档。郭阳、郭亮是《组团上春晚》我的团队的学员（蔡明参加的另一档综艺节目），后来他们拿了整个这一期节目的总冠军。“脸脸”于洋是一直就特别想跟我合作的一个年轻的孩子。因为想和我合作的年轻孩子太多了，春晚一年就一次，我带也带不了那么多人。像小岳岳、华少、大鹏，是那一年的。然后常远，那是再往前一年。今年是潘斌龙，我也不认识他们，我就看了电视节目然后把他们找过来的，以前根本不认识。

2017年央视春晚，蔡明表演小品《老伴》，搭档潘斌龙和潘长江（右）。

澎湃新闻：所以不是先有年轻人想你和合作再写剧本，而是有了剧本再去找人？

蔡明：对，剧本出来以后我马上脑子里就有人选了，谁演这个是最合适的，我就觉得今年春晚那个院长非潘斌龙莫属，我觉得他一定会给我演得非常好，但之前我从来没见过他。

澎湃新闻：眼光如此稳准狠，何不自己当导演？

蔡明：不，我还是好好当演员吧。因为这是我一直在做的一件事情，也是我一直在想的一件事情，就是人五十岁前创业，五十岁后育人。

澎湃新闻：感觉每年春晚就是铁打的蔡明，流水的搭档，像最早和您合作的郭达老师也不上春晚了，你坚持下来的动因是什么？

蔡明：我没有坚持，我不想坚持。我跟你说实话，我每年大年初一都诅咒发誓说不干了，但等第二年快到年底的时候，你又会觉得你要不干这个事吧，真的很多人会告诉你，他们会失望的。慢慢这种声音越来越多以后，你会觉得就较着劲干吧。而且说时间是医治伤口最好的良药。为什么呢？因为和上届春晚有段距离。伤养得差不多了，那个累也缓过来了，然后春晚中央台导演组都特别诚恳的邀请。

还有，我尽量能安排年轻人就安排年轻人，让他们有机会登上春晚舞台，因为春晚舞台是太多年轻人的梦想。我们演《扰民的你》，唱王铮亮的《时间都去哪儿了》，直播那天我们最后唱的那一句，因为我坐轮椅在前面，小岳岳、大鹏三个孩子在我背后就哭，因为那天是最后一场演出，他们为什么会那么感动？小岳、大鹏就是“北漂”，华少“杭漂”，杭州漂泊，也都是像戏里演的一样，他们这样很艰难地走过来，而且上春晚是他们的梦想。

所以如果我有这个能力，能让更多的孩子实现梦想，这是多么好的事。赶巧咱们《笑声传奇》我有这个舞台，我有这个机会了，就多拉年轻孩子们一把。

与岳云鹏、大鹏和华少合作《扰民的你》

澎湃新闻：这应该很不容易，毕竟年轻搭档和老搭档相比，默契度和专业度都不同。

蔡明：是的。有的孩子一会儿不见了，还得往回叫，吃饭也得叫，起床也得叫。

澎湃新闻：那不成妈了吗？

蔡明：你以为呢，就是啊，但是因为我12岁就拍电影，我小的时候成长空间特别好。那些老前辈，那都是电影里程碑式的人物。真的就像爱自家孩子一样爱我，因为我的成长环境特别好，所以我到了这个年龄，我希望跟我合作的孩子们，像我当年一样有这么好的成长环境。我希望我可以教他们演戏，教他们做人。这样以后他们的路会走得更远，走得更好。

蔡明12岁时出演电影《海霞》。

澎湃新闻：我们说喜剧不好做，是因为我们要在十几分钟里，表现一个大的主题，还要有包袱，你觉得在表演上怎么去把控这样的大题材？

蔡明：其实是我的编剧团队的力量，我的编剧团队非常强。我也特别感谢他们，当然每个剧本结构我们都要在一起开会，从一张白纸开始。首先三观一定要正，然后正能量，但是要特别巧，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巧劲。不会跟你说大道理，因为喜剧不允许你说大道理，不能教育人，看完以后你可以感受到爱和温暖，就可以了。我常常说人们心里想的就是眼睛看到的，有的人选择看到丑恶，有的人选择看到美好，我希望我们的作品能够让他看到美好，并相信美好。所以我就一定要做这件事情。

澎湃新闻：好的喜剧女演员一直是很稀少的，以过来人的角度来说，你觉得一个好的喜剧女演员应该具备什么素质？

蔡明：首先要有天赋。第二就是我老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不要走偏离了。演员会为角色牺牲，无可厚非的。必须这样做，这是对的。但是为了追求舞台效果，去扮丑，这个我不太认可，不太认同。因为这个路可能你不会走太长，暂时可以。但是你要走得长远，还是要好好地、认认真真地塑造每一个人物。

澎湃新闻：百变需要突破，突破自己是最困难的，关键是什么？

蔡明：每次演新的人物，就把所有的经验和过去忘掉，重新来，每个人物从零开始，我不要有经验在，我不要过去的那些成绩单在，没有，全部消失。

与年轻人尽量同步

澎湃新闻：你的儿子丁丁也是编剧，他有没有看《笑声传奇》这个节目，给出一些建议？

蔡明：没有，他没功夫，我都生气了。哈哈，我开玩笑。他手里好几个电影在写，没时间管我的事，我也不用他管。而且他也没写过小品，真的，这个电影跟小品还不是一回事。

我这个编剧团队是从2008年春晚这样走过来的，年年春晚给我写，太了解我了。还有一点我想说的是我们团队非常年轻，2008年的时候他们20多岁，都是“80后”，最老的一个是“70后”。现在又进来了“85后”，所以我永远和年轻人在合作。他们看什么片子我就看什么片子，我一定要问他们世界上最好的喜剧片子是什么，是哪部。

澎湃新闻：最近看过哪些？

蔡明：我跟美剧跟了好多年，《破产姐妹》《生活大爆炸》，我一直在追。我要知道现在最好的情景喜剧是怎么样的，现在喜剧是一个什么样的发展，大家包袱的形式都是什么样了。所以我也很年轻，一直跟他们尽量保持同步，这样作品不会OUT，思想、格局、情怀都不会OUT。

澎湃新闻：所以年龄和其他都不是什么问题？

蔡明：其他都不重要。总有一天我演不动了，这是一个自然规律嘛。如果创作灵感有一天不是泉水而是变成井水了，那就再见吧，那我也在家坐着看电视吧，哈哈哈！

澎湃新闻：后面还有一些什么新的计划能透露吗？

蔡明：我先活过这一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