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门事件的教训：“通俄门”未必是死穴，但特朗普前景仍不妙

特朗普于5月9日解除联邦调查局（FBI）局长科米职务之后，在美国政坛引发的地震余波不断，媒体每天都有新爆料，令人目不暇接。评论家时常将现在的情形与水门事件相比，而随着5月17日特别检察官的任命，“俄罗斯干涉美国大选”的调查的确有引发更大动荡的势头，特朗普执掌的航船已经驶入水深流急的危险河域。

尼克松是栽在窃听上？

理解当前形势的险恶，要从尼克松因水门丑闻下台讲起。其实，直接导致尼克松辞职的并不是水门大厦的窃听装置。溜进民主党全委会安装窃听器的人是办事的小喽啰，离总统距离很远。而且窃听是此时当权者常做的事，民主、共和两党半斤八两。尼克松1968年竞选时曾被约翰逊手下窃听，肯尼迪也窃听过记者，甚至黑人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

惹出麻烦的是白宫内部，总统办公室的录音装置。相应的系统从小罗斯福时代起就有，为的是办公方便，总统与人谈话，特别是接受采访时，需要留有一份记录。在尼克松时代录音做得更为夸张，而且是秘密进行，来访者不知情。

水门事件发生在1972年6月，开初对尼克松影响不大，当年11月的大选，他还以压倒性多数占胜对手，成功获取连任。检察官查来查去线索不多，要到次年才得知白宫内部有录音带，形势才急转之下[1]。录音带上也没有总统与窃听的直接关联，但很多内容是总统担心窃听一事影响民意和选举，寻找对策的讨论。相关讨论一旦曝光，搞不好就犯下阻碍司法调查的罪过。

尼克松因此陷入两难，交出磁带会被人抓到把柄，不交却又会被人质疑有所隐瞒。白宫以行政特权为理由拖延，最后由最高法院做出裁决，非交不可。尼克松只得使出最低级的招数，将其中18分钟的录音抹去，而后由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小秘书出面承担责任，推说不小心按错键。尽管如此，磁带还是显示尼克松企图转移调查者视线，甚至让被捕的人封口。他的公众形象一落千丈，眼看无法避免弹劾，只得辞职谢罪。

查不到证据也可以查出毛病

水门事件给华盛顿的政治争斗留下一个模式：当政者涉及一件丑闻或事故，相应的传言可真可假，通常算不上大事。只是政敌抓着不放，媒体跟着起哄，就会闹到国会或是特别检察官来调查。其间被查者肯定要自我保护，支吾其词，避重就轻，甚至封口施压等等。这期间露出别的把柄会成为更大的麻烦。而最初的指控，反倒无关紧要。用华盛顿流行的话来说，叫着“掩盖比罪过更严重”，用在尼克松身上是白宫磁带比水门窃听更严重。

民主党的克林顿也为此吃过大亏。他在阿肯色州长任上就留下不少桃色传闻。控制着国会的共和党借此发起调查，前后几年都未查出不法。但是检察官锲而不舍，终于从告密者那里得知总统与白宫女实习生莱温斯基有过不当接触。不知绯闻败露的克林顿在作证时否认自己有不当性关系，被抓个正着。媒体普天盖地，共和党义愤填膺，总统竟然撒谎作伪证，也是闹到国会投票弹劾的地步。所幸，当时美国经济与股市红火，检察官没有找到白宫让莱温斯基封口的证据，多数美国民众也不在意这种个人私事，弹劾没有通过。只是到此时，没人记得检察官调查克林顿的初衷。

最近的一起则是发生在希拉里身上。2012年美国在利比亚班加西的领馆遇袭，造成外交人员伤亡，身为国务卿的希拉里自然成为检讨对象。大家都知道希拉里会出来选总统，共和党议员死抓住这个话题，却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美国在全球有近三百间使领馆与办事处，班加西袭击又是突发事件，实在难以证明希拉里玩忽职守。就这么查到2015年，终于有人发现希拉里的电邮用的不是国务院的邮址，而是私家服务器[2]。刚投入初选的希拉里支吾其词，结果事情从初选拖到大选，最终成为她败选的主因之一。

这一结果对希拉里更有一层特别意义，丑闻与调查贯穿她的整个政治生涯。1974年，年轻的她刚从耶鲁法学院毕业，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国会调查尼克松的委员会中当助理。到1998年再次卷入丑闻时，调查的目标却是她的夫君。到2016，她自己的总统之路又被国会调查绊倒。

特别检察官让共和党失落

特朗普阵营在竞选期间私通俄罗斯的说法，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传闻，从去年七月查到现在也没什么真凭实据。依目前国会的生态，弹劾不大可能，毕竟共和党在参众两院都握有多数。调查首先冲击的是特朗普的施政，一点风吹草动在媒体上就是轩然大波，吸引大家的注意。白宫疲于应付，反对党议员煽风点火，执政党议员害怕惹火上身，大家都无法将精力集中在政务上。

特朗普本不是共和党喜欢的人选。他出人预料胜选后，共和党才改变初衷，毕竟这是难得一次超越政治僵局的机会，参、众两院都由共和党控制，通过的法案不会被民主党主管的白宫否决，或许可以推动他们期望已久的政治纲领，减税减福利，放松环境保护，削弱政府监管等等。

只是共和党在国会享有的多数有限，众院多45席，参院只多4席，内部又有派系之争，政务推进依然十分困难。现在再搞出个特别检察官更是麻烦，好不容易到手的一个机会，却做不了什么事情，明年国会中期选举之后，多数不一定保得住。因此华尔街时报在社论上说[3]，这种调查“难得有好结果”。

特朗普最大的敌人真的是他自己

调查一旦展开，其节奏难以预料。被任命的检察官通常是资深法律人，放下手上的事业，卷入政治是非，总是希望有一些成果。他的团队临时组建，以年轻的律师居多，就像当年刚出学校的希拉里，胸怀理想，更希望有些结果作为将来事业的基础。理论上他们应该是不偏不倚，但是实际上他们的风格多半倾向于进取，查不到毛病不肯罢休。

特朗普更有他自己的麻烦，人缘差，树敌多。他主导下的白宫内部派系斗争激烈，时常向媒体泄密。科米解职后各界反应负面，特朗普事前没有向手下交待清楚，事后又责怪手下应对无方，搞得士气低落[4]，有人甚至开始向媒体抱怨总统领导无方。调查开始后，白宫助手被检察官召去作证更是一场难以应付的煎熬。说对白宫不利的话，难见上司面；隐瞒不说，搞不好要承担法律后果。所以每次被检察官请去听证，助手要备好律师，平均每次律师费上万美元。总统被调查，意味着他的助手要准备破财。

被解职的科米更不是省油的灯，经常有号称“科米好友”的人出面爆料：总统向局长施压，局长沉着抵抗。据说，科米早已料到会挨整，每次与总统会面都事前与同事商讨，准备抗压，事后又写下详细的笔录，向同事交待。有前官员甚至估计，科米早在收集特朗普干预司法调查的证据[5]。日前，科米已经答应去国会汇报他与总统的过节。

最难预料的却是特朗普本人，不谙官场规矩，又不听别人劝告，更是管不住那张特号大嘴。5月12日一大早，大概是看到报纸引用“科米友人”的说法，很不以为然，总统竟然发一条推特：“向报刊泄消息之前，科米得肯定我们的谈话没有录音！”

以总统之尊用威胁的口气与被撤官员斗嘴，已经是不成体统。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主动暗示与科米谈话有录音带。水门事件之后，官场上提到磁带是谈虎色变，他却敢往枪口上撞。随后，两党都有议员出来表态：有磁带不许损毁，我们想听听[6]。而记者打电话到白宫查询磁带一事，白宫官员一律拒绝回答，想必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特朗普里通俄罗斯，那是捕风捉影；说特朗普阻碍调查，却有不少表面证据，而且多半是他自己提供的。

这些因素加在一起，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故事，但是可以肯定，一定是高潮迭起。特朗普这几天出国访问，等待他回到华盛顿迎接他的或将是一场狂风暴雨。

（作者系香港中文大学教授，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参考资料：

[1] David Kopel, “The missing 18 1/2 minutes: Presidential destruction of incriminating evidence”. The Washington Post. June 16, 2014

[2] Michael S. Schmidt, “Hillary Clinton Used Personal Email Account at State Dept., Possibly Breaking Rules”. The New York Times. March 2, 2015

[3] Editorial, “The Special Counsel Mistake”.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May 17, 2017.

[4] Ashley Parker and Abby Phillip, “The worst job in Washington right now: Working for Trump”. The Washington Post. May 17, 2017

[5]Aaron Blake, “The guy who predicted Comey’s memos thinks Comey may be trying to take down Trump”. The Washington Post. May 17, 2017

[6] Ed O’Keefe and Jenna Johnson, “Republicans and Democrats agree: If Trump has tapes, he’ll need to turn them over to Congress”. The Washington Post. May 14,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