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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不相识︱西方民主制度下为什么有民粹主义?

澎湃特约撰稿 黄静
2017-05-26 18:03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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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粹主义的崛起是西方民主在过去30年最突出的特征。及至英国公投脱欧、特朗普胜选美国总统、勒庞险成法国领导人,民粹主义在西方已达至近年顶峰。

西方主流学者看民粹主义,通常抱批判眼光,最多中立,鲜有说好话。民粹主义为何不受待见?既然民主是“世界上最不坏的制度”,为什么民主制度下还会出现民粹主义?

首先,我们看一下什么是民粹主义。

民粹主义的最大特征是“反精英”。用这个领域的重要学者穆德(Cas Mudde)的话来说,民粹主义是“一种将社会分为两大对立集团的意识形态,即‘纯粹的人民’与‘腐败的精英’,且认为政治应该表达人民的意志。”

与其他“主义”相比,民粹主义有两条别具特色的假设:一是将人民视作一个单一的整体,不认为人民内部有分歧;二是认为人民总是站在正确的、正义的一边,把人民与精英相对立。除此之外,民粹主义其实没有更多实际的东西。鉴此,民粹主义在历史上总是和其他更强大的意识形态相结合,从法西斯主义、民族主义,到社会主义,不一而足,几乎见于政治光谱的各个角落。这样一来,民粹主义往往有各种复杂的、程度不一的、甚至相互矛盾的表征。

提起民粹主义,称其正义、民主者有之;称其非理性、简单化者有之;称其威权主义、个人崇拜者亦有之。以至于有学者干脆认为民粹主义只是一种政治风格,比如讲大白话、喊口号、善用媒体之类。

民粹主义在世界各地都曾出现,在民主国家也并非今日才有。据历史学家记载,第一位靠民粹主义上任的美国总统杰克逊便与特朗普颇为神似:

“1829年3月4日,一个农民的儿子骑马进入华盛顿,宣誓就职。……人民还不清楚他究竟怎样和在什么时候学习了最起码的知识,但可以肯定,等到他生命结束时,他的语言虽然直截了当,颇有力量,却显得语法的结构异常奇特。……他态度粗鲁,吸一支老式烟斗,大量咀嚼烟草,讲述一些不堪刊行的故事,满脸是多日未刮的胡须茬四处闲逛,还穿了一身脏衣服。”

在了解民粹主义之后,我们可以讨论它和民主制度的关系了。

其一,民主和民粹主义在精神上有契合之处。

民主和民粹主义都根植于一个强大的逻辑——人和人之间的平等。阿根廷后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拉克劳(Ernesto Laclau)在其《论民粹主义理性》一书中,几乎把民粹主义和民主并行讨论。根据民主的精神,民众的呼声总是正当的,哪怕反精英亦然。所以在民主国家中,民粹主义领袖虽然抨击当权派,但总的说来仍遵循原有的民主制度。即便在“不成熟民主国家”的民粹主义领导人,如委内瑞拉的查韦斯、泰国的他信、菲律宾的杜特尔特,也是如此。相比较而言,在非民主国家,民粹主义的结果更接近于“革命”。

其二,民粹主义又是民主失调的一个表征。

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今天西方人所说的民主,并非单纯的民主,而是“自由主义民主”,说白了是两样东西的结合,一样是自由主义,另一样是民主。西方人眼中的民主,仅靠“多数统治”还不够,还要尊重和保护个人的、少数派的权利,即有自由主义的一面。也就是说,自由主义民主同时追求两个目标,一个是伸张多数人的公意,另一个则是保护个人和少数派的权益。

这两个方面本质上是冲突、矛盾的。这两个方面相互抗衡,相互制约,民主才能顺利运行。而一旦某一个方面占了上风,就会造成失衡。如果“民主”压过了“自由主义”,程序公正、个体权利就会受忽视,民粹主义、民族主义情绪就可能盛行。而如果“自由主义”压过了“民主”,则可能出现极端的个人主义和多元主义,社会变成一团散沙。

在两个极端之间拔河,让西方民主制度获得了活力。但与此同时,这必然导致多数的一边不能全满意,少数的一边也不能全满意,而这种不满是永远无法消除的。换句话说,自由主义民主的表现与承诺之间的差距,成为了民粹主义运动的导火索,而这个导火索将永远存在。

其三,当前西方民粹主义思潮某种程度上是对“极端个人主义/多元主义”的纠正。

当前,西方的民粹主义思潮在左右两翼都有所体现。左翼民粹主义集中见于南欧,其中“激进左翼联盟”已挟反紧缩民意在在希腊执政。此外,英国工党党魁科尔宾、美国民主党政治家桑德斯、法国“不屈法兰西”的总统候选人梅朗雄,也都是颇具魅力的左翼民粹主义领导人。

而右翼民粹主义则更为突出。右翼民粹主义政党成批涌现,在多国备受追捧。右翼民粹主义政治家更是“灿若群星”。姑且不提法国勒庞、荷兰维尔德斯、匈牙利欧尔班这些极右党的明星,即便是老牌右派大党的政治家中,也颇有行民粹主义之士。近者如美国总统特朗普,远者如法国前总统萨科齐、意大利前总理贝卢斯科尼。

左翼民粹主义反对的,主要是过了头的“个人主义”。上世纪7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在西方大行其道。逐渐的,几乎所有人,甚至包括中产阶级在内,都被抛入变幻莫测的全球市场,独自面对风险。用学者的术语来说,叫作“风险个人化”了。

而右翼民粹主义分子反对的是过了头的“多元主义”。与全球化相伴随的,是异质移民的大量涌入。在文化多元主义政策的“纵容”下,移民制造了“国中之国”,撕裂了社会机体。自由主义者的确是尊重少数,尊重多样性,但并不把多样性本身当做一个多有价值的东西去追求。当前“多元主义”的程度已经超过了自由主义者起初的想象。

其四,民粹主义对民主构成了挑战,但也给民主带来活力。

由上可见,民粹主义能够激发民众的参政热情,某种程度上遏制住西方近年的“去政治化”、“政治空心化”趋势,并在实际政策中对“极端个人主义/多元主义”形成制约。但民粹主义的危险也自不待言。它对“民主”的过分强调,对“自由主义”的过分忽视,会催生非理性决策。公共政策的决策非常复杂,以简单化的态度去处理仅能博得民众的一时喝彩。一但民众发现“上当受骗”,就会推动政治进入新一轮的恶性循环。

总之,民主制度下也会出现民粹主义。二者精神相通,都强调“民”,认为人生而平等。但是,今天西方的民主制度是“自由主义民主”,除了“民主”之外必须兼顾“自由主义”。民主制度下出现极端的民粹主义,恰恰是“民主”有余而“自由主义”不足的一个病症。但只要自由主义民主的内部平衡还未被彻底打破,这个制度就仍然具备自我康复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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