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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的泗水

2017-06-20 09:17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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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翰

在斋月节期间造访泗水,或许是不智之举, 却让人更容易看清这座印尼第二大都市迟滞、静定的一面。

站在婆罗摩腾格里国家公园的高地观景台,眺望远处的婆罗摩火山。本文摄影均为 Marco 图

到达泗水的时候,斋月节已经过去了一周,但即使如此,整座城市依然被一种如龙卷风般蛮横无理的饥饿感所掌控。眼前的景象乍看之下,只能用“散漫无序”来形容,与想象中的印尼第二大城市理应具备的热闹繁华氛围截然不同,呈现出来的是属于迟疑、缄默,以及模棱两可的意象。

褪色的广告牌、被风吹乱的纸花,在市中心的路灯柱上飘摇。贩售香烟、报纸及日用杂货的摊位变得空空荡荡,那些本应站在街头边起劲吆喝的小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拐进了背阴的巷子,席地而坐下起了象棋。清真寺前的广场人影稀疏,几个三轮车夫倚在客席上打盹。路人经过我的跟前,步态恍恍惚惚、无精打采,眼睛隐藏在压低的棒球帽檐下,有那么一瞬间,忍不住联想到超现实主义画家勒内·马格里特笔下,那些毫无身份特征、面目模糊的男子。

午后时分,下象棋的本地人

泗水500万城市人口之中,有 86%信仰伊斯兰教,根据传统习惯,伊历元旦来临前,他们一天中将有15个小时不吃不喝,连口水都不应该吞咽。但矛盾的是,持戒对于多数本地人而言,非但无助于消解欲望,反而会令他们在夜间变本加厉地犒劳自己,甚至刻意不睡,以便享用多出来的一餐。

“所以说,真的是让人理解不了啊,”我的向导黄先生,蹙了蹙眉,语气略带不满,“这个月牛肉的价格已经涨了 50%,从10万卢比每公斤飙升到15万卢比,而大米的需求量也是往常的两倍,所有跟吃有关的东西都在涨。”

清真寺广场前的小食摊

在这个节点造访泗水,若纯粹以观光为目的的话,实属不智之举。包括餐馆在内,很多公共场所都处于闭门谢客的状态,富裕点的华人家庭早在三周前就已经遣散家里的帮佣,自己躲进五星酒店里闭关了,他们懂得用这种方式维持生活秩序的完整性,创造一个舒适的结界,免受外部环境的侵扰。

稍微有点名气的中国餐厅自然是人满为患,不单单要张罗那些“无家可归”的本地华侨的三餐,还要同时肩负起外国游客招待的重任。唯一让我少许感到开心的事是,因为基础设施落后伴随而来的长时间交通拥堵,此时似乎随着大量民工返乡而有所缓解。至少当我们由机场前往市区,以及驱车前往郊外婆罗摩腾格里国家公园的过程中,一次也没有遭遇过所谓的印尼式堵车现场——听说,真的堵起来,是蛮折磨人的,可以夸张到需要让司机熄火、整车人就近找饭吃,甚至于夜宿车中的程度。

在1920年之前,即丹戎佩拉港口兴建之前,卡里玛斯(Kalimas Harbour)是这个城市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其确切的地理位置是在淡水河卡里玛斯与海洋交汇之处的十公里外。数个世纪前,欧洲探险家及香料商人,在来自苏拉威西群岛的少数民族部落孔乔的帮助下,设立了一个酷似波尔图的传统港口,他们利用该民族特有的纤瘦轻盈的双轨帆船皮尼西(Pinisi)运载货物,于河道两侧长两公里的范围内,建起集货运码头、仓库、商铺、饮食起居为一体的繁荣社区。港口以南的地方,如今成为阿拉伯人的聚集区,弯弯曲曲的小巷里隐藏着若干设有拱顶的集市, 花一刻钟的功夫逛上一圈,能够找到不少有趣的香铺、珠宝店,以及以 Kopi Tubruk为招牌的印尼传统咖啡店。小巷的尽头, 不出意外与著名的安佩尔清真寺相连,后者是泗水最古老的建筑物之一,于1421年建成,清真寺的尖塔下设有一个伊斯兰教的圣者之墓,据说,整个街区的人气全都拜这座墓冢所赐。

傍晚时分的安佩尔清真寺

一位在街边摆摊的书贩,见我经过,主动打起招呼。我翻翻了地上、墙上被他码得整整整齐的印刷品,意外发现有五六个语种之多,其中最多见的是以圣者之墓为主题编纂的图文书。

贾克,小贩的名字,是一个蛮开朗的青年,住在泗水市郊,他生活得犹如一个快速旋转的陀螺,每一天都在严密的秩序与自律中度过——早上七点钟出门,花两个小时搭乘公交,来清真寺前的广场做上十个小时生意,风雨无阻。有时遇上投缘的欧洲观光客,他会兼任短途散步线路的向导,收些小费帮补家计,算下来一个月能有 250 美金收入。“生意其实蛮不错的,清真寺那边偶尔还有客人给到我,比以前做报童的生活是好多了,”他满是自豪地解释说。

傍晚临近,天空的一角开始显现迷人的银蓝色光芒,广场变得少许热闹起来,小食摊前人头簇拥,以看客居多。几分钟前刚刚做完祷告的男子,把双手插在裤兜里,以猎豹似的眼神, 打量起眼前一堆堆由丸子、馓子、椰浆米饭组成的小山。我用眼角余光稍稍瞥了一下,路人脸上的表情沉静如初,完全没有 任何忍耐力濒临极限的征兆显露,这一点不由得让人感到佩服。

人群聚拢在清真寺广场的小食摊前

在向导的授意下,我尝了一小块“加加”,一种用番薯、木薯和椰浆混合制作出来的零嘴,味道有点像北方过年常吃的蜜食,松软程度远不及后者,且过于甜腻,甜到连舌尖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发颤。泗水本地人嗜甜如命,日常饮用的红茶、绿茶都习惯性加糖,这种程度的甜食对他们来说只是小意思,却足以让我这个过客望而止步。

来到卡里玛斯河上的红桥(Jembatan Merah),只消一眼便能辨认出香料时代荷兰贸易公司的原址,依水而建的建筑虽然已变得陈旧衰败、色彩斑驳,一如饱经风霜的老妪,但仍可透过巴洛克风格的古典门廊、大理石立柱与红瓦坡顶,遥想当年的繁盛景象。丝毫不必怀疑,这儿是整个城市里最值得荣耀的地标,真正的轴心。1945 年11月,著名的泗水战役在此打响,印尼独立军与英荷联军交锋取得胜利——可惜 我对于印尼建国的历史没什么兴趣,来到红桥,也只是为了就近前往唐人街与殖民区,在那个被河道一分为二的旧城区里舒舒服服地散个步而已。

几位大兵聚集在泗水独立纪念碑前

三宝麟之家是旧城区最有看头的荷兰建筑。论及华丽程度,或许无法同满者伯夷酒店(Hotel Majapahit)相提并论,但这里除了建筑之外,还有颇多的私人收藏品以及真实的手工卷烟生产线可供参观。整栋建筑的历史可追溯至1862 年,最初是一间孤儿院,后来转为剧场,在默片的黄金时代还曾经接待过卓别林之类的大咖,直至1932年被丁香烟品牌三宝麟的创始人林生地(Liem Seeng Tee)买下,辟为卷烟工厂。

三宝麟之家的内部陈设依旧,维持着一战后的新古典主义风貌,侧墙沿街的老虎窗使用大面积的彩绘玻璃作为装饰,拼凑出一幕幕怀旧街景。展品多林生地生前使用的物件,还有少部分为印尼新锐艺术家的画作,以油画和版画居多,料想亦为老板本人的收藏。来到顶层,我才发现整个博物馆设计得别有心机,墙壁上竟然有一道暗格与隔壁的纯手工卷烟车间相通,访客只需要站在楼梯口,便能近距离目睹近百位卷烟工人集体劳作的场面。

三宝麟之家的彩绘玻璃窗

向导黄先生提醒我留意,留在这里的卷烟工人均为女性,不少颇有些年纪了,“如果你在三宝麟工作25 年,公司会负担你的子女出国留学的所有费用,对很多人来说,这是生活的希望所在。”

终究,我们还是朝着150 公里外的婆罗摩火山行进,连日来乘坐的小排量本田Streetfire,在经过婆罗摩腾格里国家公园的路牌后,频繁地甩脸色、发脾气,山路颠簸异常,并且国家公园的面积之大,也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其中,坐拥婆罗摩火山和斯美鲁火山壮丽美景的“沙海”,便有近百平方公里大,而整个国家公园足有800平方公里。我们不得不放弃座驾,改用吉普车和马匹代步,在缄默少言的腾格尔人的带领下,进入这片纯粹由岩浆和火山灰构成的世界。

婆罗摩火山常年烟雾弥漫

腾格尔人面孔黝黑、五官立体,身着传统高原服饰,毛呢外套外面再搭一件使用传统纹样编织的斗篷,与秘鲁乌罗人的装束真有几分神似。他们是来自东爪哇的少数民族,自麻喏巴歇时代(13 至16世纪)起在这里垦荒、放牧,逐渐建立起 30 多个以印度教为主导的村落。

从 15 世纪末开始,使用活人为祭品的祭祀活动盛行(后改为使用活禽、活畜),腾格尔人对流传已久的嗜血山神卡萨达的传说笃信不疑,每年他们会借着亚达尼亚-卡萨达节(Yadnya Kasada)走向火山口的最末缘,投掷祭品、祈求平安。

今年的祭奠,在我们抵达的三天前已经结束,然而放眼望去,一种着了魔似的气氛还在延续。火山洞前,不同类型的遗留物散落得到处都是,有蔬果、大米、钱币,小贩们在“沙海” 里晃来晃去,仍坚持叫卖祭祀用的花束。沿着硫磺烟雾弥漫的山路,我们快速掠过那些在陡坡上硬生生垦出来的小块玉米田、几个孤零零的祭拜湿婆的小神龛,正式告别了这个略带魔幻色彩的乌托邦。

祭祀用的小花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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