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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架破发展难题:申遗后获最高规格保护,旅游将成唯一产业

澎湃新闻记者 赵实
2017-06-15 12:4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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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一年了。6月10日,中国首个“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活动启动,主会场选在神农架。

在同步召开的中国世界自然遗产推进会上,年轻的世界自然遗产神农架,是全场主角。

2016年7月17日,湖北神农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委员会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消息,从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传来。一夜之间,这座华中屋脊,从以往公众概念里的林区、景区甚至传说中的野人出没区,升格为世界自然遗产。

大九湖湿地。本文图片均来自 神农架林区宣传部提供

一年间,神农架风景区游客流量增长26%——这足以说明世界遗产所带来的空前瞩目。世代传承、永续利用,成为神农架接下来的标签,也是交给神农架保护者与管理者们的神圣使命。

一面是脆弱的生态与物种,一面是林区的经济与现实生存。成为世界自然遗产,就意味着最严规格的保护。保护与发展如何和谐并进,是人们都在思考的课题,也是神农架面临的压力。

“这是一种矛盾,一种两难,但也是使命。”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副局长王文华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说,神农架林区已经在开拓第三产业——这是保护与发展间唯一的、也是最佳的并存方式。

“粗放时代”

神农架的开发建设史,要从上世纪60年代说起。推进会上公布的一份研究材料,记录了最初的粗放开发带给神农架的阵痛。

建国之初,因国家建设需要大量木材,湖北省委、省政府调集8000余人的筑路大军,南北并进,耗时四年修建了一条南通长江之滨、 东接郧阳房县的长达400多公里的公路干线,揭开了神农架原始封闭的面纱。

公路修通后,8000多名筑路工就地转为伐木工,持续砍伐林木100多万方,毁坏植被面积200多万亩,总采伐面积达42.2万亩,神农架森林覆盖率由开发前的76.4%下降到63.5%。“神农架将从地球上消失”的言论被抛出。

自然植被的严重破坏,也危及到多种珍稀生物的生存与繁衍。史料记载,由于大规模砍伐,神农架乃至整个华中地区气温普遍上升2摄氏度, 汉江源头及香溪、神农溪三条长江支流水量每秒减少三个流量,河床普遍上升2-3米,长江、汉江每年流失的土壤达26亿吨,相当于600万亩良田。

大九湖

在受到大自然的惩罚之后,贪婪的人们才惊慌失措地意识到,大自然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只有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于是在1980年,华裔科学家吴空致信邓小平,提出保护神农架野生动植物资源的恳切建议。1981年,时任湖北省委书记陈丕显严令:“湖北保不住一个神农架就是犯罪。”

1982年,湖北省委省政府批准建立“湖北神农架自然保护区”;1986年,国务院批准神农架自然保护区为国家级森林和野生动物类型自然保护区。神农架就此迎来了探索保护阶段。

1986年之后,神农架林区党委、政府开始探索将保护与发展有机结合的最佳途径,发展生态旅游并开始主动进行生态修复。

2000年3月,神农架全面停止天然林砍伐,正式启动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和“退耕还林还草工程”,近40年的“木头经济”格局被彻底打破。与此同时,全区累计造林60多万亩,封山育林40多万亩,森林覆盖率和活立木蓄积量不断提高,生态环境逐步得到恢复。

到2003年,神农架经过10余年的不懈努力,森林面积由1193.92平方公里增长到2618平方公里,活立木蓄积量由1198.04万立方米上升到2064万立方米,年增长量达45万立方米。森林覆盖率由73%上升到91.6%。旗舰物种金丝猴数量由最初的500多只,增长到1300多只。

“神农架自1970年建区以来,经历了粗放开发、有限保护、探索转型、绿色发展四个阶段,实现了由伐木人向护林人、木头经济向生态经济、深山穷区向生态旅游名区的转变。”神农架林区党委书记、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党委书记周森锋说。

最高等级保护

2013年12月,神农架的申遗工作正式启动;2016年7月17日,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一个、全球第二个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自然遗产、人和生物圈保护区和世界地质公园三大保护制度共同录入的“三冠名”遗产地。

秋·涩

同时,神农架也被纳入全国首批9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范围,开始探索建立最高等级保护模式。“神农架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将赢得更加广阔的国际舞台,保护、管理等一系列工作都将更加严格、更加规范、更加科学。”湖北省副省长曹广晶承诺,“我们将尽最大努力呵护好、守护好神农架。”

但是,各类保护地冠名,各类保护地边界范围不一,空间交叉重叠,保护目标碎片化,职责职能和考核标准不同……种种状况,都不利于对神农架的系统性生态保护。而且,神农架自然遗产地涵盖了神农架独特的生物多样性、生物和生态价值的所有关键成分,具有稀缺性和脆弱性。

为解决这些问题,申遗成功后,湖北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2016年11月挂牌成立。

2016年5月14日,国家发改委批复同意《神农架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区试点实施方案》。同年7月8日,湖北省编委批复设立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为湖北省人民政府垂直管理的事业单位,委托神农架林区人民政府代管。根据试点方案,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将整合试点区内的保护管理职责、机构和人员,形成统一、规范、高效的管理体制和科学持续的管理体系。

具体而言,湖北整合原神农架国家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大九湖国家湿地公园管理局、神农架国家地质公园管理局、神农架林区林业管理局部分林站和哨卡等机构,组建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其中还专门设立了神农架世界自然遗产管理中心,形成了机关-管理处-管护中心三级管理体系,承担起1170平方公里试点范围的自然资源管护等职责。

按照神农架山、水、林地一体化原则,湖北将包括神农架世界自然遗产地在内的国家公园范围划分为严格保护区、生态保育区、游憩展示区、传统利用区4个功能区,在管理措施和利用方式上,进行了明确的界定,在严格保护的前提下,在游憩展示区和传统利用区适度进行游憩展示、科普科教宣传和社区产业发展活动。

“针对访客,我们专门划定游憩展示区域和科教科普区域,其他区域是不能进去的。”王文华说,在神农架自然遗产范围内,对外开放比例不超过5%。

自然资源巡护监测系统、神农架旗舰物种金丝猴生境与行为监测平台,以及神农架科学研究院也建立起来,这是生物多样性保护研究的科技支撑。在生态科普教育体系方面,神农架还免费开放自然展览馆、湿地科普馆、熊猫馆、金丝猴研究中心等科普基地,编制精品科普课程及特色趣味科普读物,拍摄自然科普纪录片,同时搭建起“一网双微”。

水云间

限流7万人

到中国的世界自然遗产地去看一看,是许多人的愿望。

愿望之强烈,体现在神农架申遗成功一年来的游客增长量上——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提供的数据显示,2015年,神农架风景区的游客量约为840万人次/年,申遗成功后,游客量增长到了1020万人次,“按照全年计算,增长率达到26%。”王文华说。

“中国式”旅游之于景区的影响,在国内多地知名景区都有所折射。游客量的大规模到访,尤其是假期时段的集中激增,是景区的难以承受之重,自然风景区尤甚——游人过多导致管理力度分散,会对自然风景区的保护造成压力乃至威胁。

这一问题,神农架也在面对。为保护珍贵的自然遗产,去年开始,神农架开始实行游客限量措施,整个神农架风景区每天限流7万人次——这个数字是所含的五大景区单日游客数总和。

“我们对五大景区的容量分别进行了科学测算,比如世界遗产所在的神农顶景区,单日游客量不超过3万人次,这是根据每天的每个时段、每个批次、每个游客的逗留时间、替换频率,以及景区生态承载能力来测算的。”每个景区的测算分母也不同,王文华以大九湖景区为例,每天限流7500人次,是所有景区里最少的,“主要是根据景区面积和步道长度,每名游客间,15米的距离为最舒适,再加上逗留时间等因素。”

“十一”黄金周是风景区最大的承接挑战。大批游客是在去年7月神农架申遗成功后增加的,“十一”又是集中游玩的高峰,“对于神农架而言,全年2500万人次以内的客流量是可控的,但为了对景区最确切的保护,以及保证游客的体验,‘十一’期间,我们实施网上预约购票,控制人流量,避免某个景点人扎堆,实时进行人员分流。”

天上人间

此外,整个景区的交通划定体系,也在申遗后控制得更加严格,7座上机动车不允许进入,7座以下的自驾体验车辆,也只允许在限定区域穿行过境,“大九湖景区在申遗后全部实行公交化换乘,只能乘坐景区指定车辆。”

当发展遇见保护

头戴世界自然遗产的光环,最强保护时代之下的神农架,也承受着发展受限的代价。

全面停止树木砍伐之后,神农架林区就转为水电和矿山开发,这一度是神农架林区最重要的财政收入,占比达到70%。但随后这些年里,考虑到矿产资源的可持续性,以及对水生动物和水文的保护,2010年以后,神农架不再新批水电站,矿山也采取限量开发,每年的开采量不足过去的四分之一。下一步,神农架林区的矿山将全面停采,对生态资源脆弱区、敏感区、保护核心区,特别是国家公园范围内的电站,也要逐步实行关停。

神农架也是全国唯一以“林区”命名的行政区,目前约有8万人口。 当发展遇见最强保护,林区的人们有树不能砍,有药不能挖,有矿不能采,有水不能发电,失去往日的收入来源,就业门路也越来越少,他们如何生存?“保护是需要代价、需要成本的,这些我们都知道。”王文华直言,“如何确保保护的同时财政收入不减少,是我们的困惑,也是一个矛盾。”

这个矛盾,国家以及湖北省已经考虑了解决之道:将景区交给市场,由企业经营,政府管理;对居民进行合理的生态补偿,让社区居民在保护生态环境的同时享受到生态保护带来的优惠。比如:林区政府每年从旅游门票收入中拿出一部分用于反哺社区群众和社区公益事业,改善社区基础设施建设和社区群众生产、生活条件;购买政策性森林保险,降低社区居民因干旱、洪涝、冰冻、泥石流、山体滑坡等自然灾害对林下经济造成的损失;建立野生动物危害补偿机制,对受到野猪、黑熊、鸟类等野生动物侵害庄稼的居民给予合理补偿;开展社区新能源调整补贴试点工作,每年给予社区居民补贴3000元/户,降低社区居民对薪材的需要,减少天然林采伐量。

此外,在世界遗产地的发展过程中,让社区同时参与进来,并分享保护所产生的利益。神农架利用设立的网格管护小区,将社区居民中文化程度较低而有劳动力的居民聘用为护林员、环卫工人等生态保护人员,鼓励企业等优先聘用当地居民,优先安排社区居民就业。同时,允许社区居民在规范管理下自主经营,租用景区综合服务中心购物点的摊位经营旅游商品,也组织社区居民进行厨师、礼仪、旅游服务等教育培训,引导村民向外输出劳务,在生态旅游的吃、住、行、游、购、娱一体化推动下,带动当地的农产品、土特产、中药材等产业发展。

渔舟唱晚

“我们已经打造以生态酒、富锶水、百花蜜、山野菜、中草药、云雾茶为主的特色农林产业体系,构建‘景域融合、八面玲珑、宜居宜旅’的城镇建设新格局。”周森锋说。

目前,神农架已经开始发展全域旅游、生态旅游,并获批为国家首批全域旅游试点,“过去的旅游开发,主要就是集中在资源比较好的地方,现在我们开始在具备河流和地质奇观的地方拓展,包括乡村游、徒步游、探险游,根据不同需求打造产品。”王文华说,旅游将成为神农架今后唯一的产业。

“目前,对神农架的利用、开发和研究,还是做得不够。” 中科院院士、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刘嘉麒向澎湃新闻记者表示,保护并不会给发展带来副作用,做好了能提升资源的价值和影响力。这点许多遗产地的经验可以借鉴。

对于将要把旅游作为支柱产业的神农架,他指出,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交通,“无论是空中还是地面,抵达神农架都不很方便,自驾车距离又太长。”

另外,刘嘉麒还指出,神农架当前开放的很多景点对于游客来说,参与度不够,“游客多是在遥望,下车拍照,没能很好地融入自然,亲自体会。”他建议,神农架应把景观的科学艺术价值和神奇之处呈现给游客,要在“神”上下功夫,许多生物、景物、景观是在其他地方见不到的。“旅游是一个产业链,不能单纯考虑门票经济。要加大宣传力度,让那神秘的深山闺秀,为广大世人所知、所向往。”

    校对:张艳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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