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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砥砺奋进的五年】退休民警全国骑行寻访公安英模赴一面之约

澎湃新闻记者 王乐 实习生 刘一霖 李蓉
2017-06-17 07:47
来源:澎湃新闻
法治中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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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岁退休民警张兴才6年骑行3万公里,全国寻访公安英模。编辑 崔彩云 实习生 王佳晨(02:58)
“凯旋归来啊!”67岁的张兴才正骑着摩托,听得后面不停地打喇叭,停车回头,却是老朋友迎上来,两人一别正好30天。

这一个月,张兴才都在垮斗摩托上度过。今年5月2日,他从安徽宣城北上,经山东济南、烟台后,沿海岸线一路至大连,再往辽宁抚顺方向穿越东三省,最终到达目的地——黑龙江佳木斯。

在那里,他有一位故人。

佳木斯市松木河村有一处王江警务室,王江曾是方圆百里7屯3场唯一的一名警察。10年前,张兴才和王江同期被评为全国“十佳社区(驻村)民警”。当时会面时,张兴才曾许诺,“等我退休了,就骑着摩托车去看你。”

骑行18天,历程3400公里,张兴才终于赶到了王江的墓前——由于重度肝硬化,王江已于2010年初去世。张兴才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出发。退休后的6年里,张兴才跑了两趟西藏,一趟内蒙,去寻访15位曾有约定的公安英模及全国劳模,而最终见到面的,只有7位。

“我许的诺他们或许忘了,但作为一个男人,一个警察,说过的话就要算数。”

张兴才历时半月骑行至佳木斯时留影。

6年只身骑行3万公里

出发那天是5月2日,清晨就下起了小雨。张兴才只得在厚重的骑行服外又披上雨衣,行李中一半的衣物都被他穿在身上了——除此之外他只带了两套内衣。

张兴才的座骑是一辆军绿色的挎斗摩托,漆面崭新,挡风玻璃上贴着大红的中国地图。后箱、侧斗都捆满了行李,帐篷、睡袋、机油、修车工具、野外炊具、洗漱用品、水壶···“加起来得有50公斤”。

一人一车,就这样张兴才第四次开始穿越中国。他说此次“摩游”的目的有二,一是去吊唁生前在黑龙江省佳木斯市工作的一级公安英模王江,二是去寻访山东莱州市公安局郭家店派出所的二级公安英模赵春松。

然而奔波一月,往返7000多公里,日骑行12小时,这两人都没见到。但张兴才觉得这次旅程是6年来最美满的,“拜了王江的墓,了却了我的心愿。”

两人的约定还是在7年前。

2008年,公安部春晚曾邀请全国优秀社区(驻村)民警现场观看,张兴才、王江等受表彰民警代表相聚北京。57岁的张兴才对王江说,“等我退休了,就骑着摩托车去看你。”

张兴才祭拜王江之墓。

不仅王江,张兴才还曾与多位有缘会面的英模、劳模许下这个诺言。从警17年来,张兴才获得过公安英模、全国劳模等众多荣誉,4次进京接受表彰,这些立下约定的战友,也都仅仅是“一面之缘”。

“他们或许遗忘了,但是作为男人,作为一个警察,我说过的话要算数。”2011年退休,自2012年起,张兴才开始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一趟内蒙,两趟西藏,第四趟便是此次的佳木斯。

在去佳木斯之前,张兴才先到达了山东莱州二级公安英模赵春松的单位,不巧赵春松休假了。张兴才这才找到号码跟他通了电话,电话那头,赵春松惊讶不已。

“他非常感激,非常遗憾,一再地说老兄对不起。”

扑空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自2012年启程来,张兴才计划寻访的15人,只有7人得以见面。但他坚持绝不事先联系。

“就是要用最古老的方式去寻找,走亲访友。我们出生在五六十年代的,过去连电话都没有,出门怎么可能提前打招呼呢?”张兴才也怕“麻烦人家”,“通知了,别人势必要招待,打扰他们正常生活。”

“随缘。”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城市,标上名字,张兴才说走就走,“找到了大家高兴高兴,找不到就留下一点遗憾。”

事实上,张兴才要的相聚很简单,“见一面,拍个照,几分钟我就离开。”

“人间自古重晚情,从前都在北京开会,现在人老了,见面格外亲。”

“老张”和“三哥”的十年之约

张兴才的骑行旅程都控制在两个月内,因为这是他的“特许假期”。

“退休不退世。”退休后,张兴才即被宣城狸桥经济开发区警务室返聘,至今已干了快7年。

“来之前就讲好的,每年给我一两个月假期去骑行。”此外,张兴才吃住都在警务室,全年无休,过年过节也守在单位。“先有‘自觉’,才有‘自由’”。

6月1日,张兴才匆匆回到开发区。此次回程只用了10天时间,比去程缩短了一半。“我只请了一个月假,不想迟到。”最后一天里,他骑了16个小时。

张兴才到达佳木斯那天,已是5月18日。当晚,王江的儿子王晓兵闻讯赶来,见面一惊,“一个小老头”。在他的想象中,能骑行数千公里的人,怎么也该“高大威猛”。

次日,王晓兵陪他来到父亲的墓前,张兴才跪下磕了三个头。

王晓兵连忙跟着跪下,“完全没想到,太震撼了。”以往战友扫墓,从来都是鞠躬。

10年前见面时,张兴才记得王江“瘦弱,朴实”。那时,王江已患肝病多年。“基层民警干上些年,身上没有不带几种病的,累的。”王晓兵说。

在他的童年记忆中,父亲总是一早四五点就出门,晚上九点多才回来。“那时下乡都靠自行车,一天都见不到他人。”曾经,王江是方圆百里唯一的警察,家就是警务室,家里的电话就是“110”。

2007年,王江被全国公安系统评为优秀驻村民警,同期,张兴才被评为优秀社区民警。

其时,张兴才在宣州区西林派出所敬亭苑社区当了7年的“片警”,那年他已经56岁了。为了做好辖区内1600多户居民的情况登记,张兴才带着小板凳挨个敲门,每天坐在门口写材料——在电子系统还未普及时,只能依靠纸质档案。

“片警就是保姆式的工作方式。”张兴才为了按期完成任务,曾给自己定下每周查访15户的目标。“门难敲,但也要搞清楚。一旦发生了案件,刑侦部门找我,讲到谁,我都报得出。”

社区里的大事小情,口角矛盾,人们都爱找“老张”。但张兴才觉得,自己在警民关系零距离上,仍和王江有差距,“我没他那么细腻”。王晓兵说,村里人从来都叫他父亲“三哥”。

如今,王晓兵已子承父业,父亲去世那天,他在病床前正式进衔。

对着墓碑,张兴才自语了很久。“张叔的表情特别凝重,好像陷入了往事。”王晓兵一句也没听清,他只看见张兴才落下泪来。

张兴才说,兄弟,妻儿都好,你放心。

上世纪90年代,张兴才(第一排中间)在雁翅派出所任所长时全所合影。

“狠人张所长”

去当“片警”,是张兴才的第二个公安岗位。此前,他在雁翅乡派出所当了10年所长,手下近30号人,并在任上被评为全国公安英模,该所也被公安部授予“人民满意派出所”牌匾。

1993年后的10年,是张所长的时代。新官上任,他就成了人们口中的“狠人”、“悍将”。张兴才说,自己是“拳头闯天下。”

雁翅乡地处两省三地交界之处,治安环境一度混乱,“抢劫、强奸、甚至伤害致死的案件经常发生。”在张兴才看来,真正的“恶人”是那些横行乡里的村霸地痞。

张兴才初来雁翅,就见到几次欺行霸市、恃强凌弱的情景,甚至有女青年不堪骚扰,愤而自杀。“死前她留下字条,‘某某该杀杀杀’。”

此人成了张兴才的“第一拳”。张兴才的威名很快传开,乡里人都说张所长是个“狠人”。

然而地痞虽然震住了,村民的畏惧却转移了。“排挡里见到我们,神色都不自然,从来不敢跟我们同桌吃饭。”

为了改善警民关系,张兴才让全所出动,都下来搞家访,晚上打更放哨。他也开始走访贫困家庭,路上遇人总要点头招呼,慢慢的,人们开始叫起了“老张”。

让张兴才颇感自豪的是,他在任的10年中,雁翅乡没出过一个死刑犯,“附近的几个乡镇都发生过恶性案件,都有几个判了死刑的。”

现在该区域任狸桥镇派出所所长的刘燕飞说,当地不少小企业家,曾经都在张兴才手上“处理过”。“他不但抓这些人,更多的是想改造这些人,要么有的人可能还在监狱里蹲着。”

2002年,由于行政区划调整,雁翅乡不复存在,张所长卸任。之后的片警“老张”也已经退休。如今,人们更多的称呼他为“张老师”。张兴才曾下乡当了8年知青,随后又被分去教书。

在镇上,“张老师”的学生也大多年过半百,不少人都成了他的粉丝。骑行回来,学生们又是拍照又是接风,不论谁拿起手机,张兴才都停下脚步,对着镜头笑眯眯。

警民关系的“定海神针”

“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年代,张老师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狸桥开发区武装部部长王延林现在还清楚地记得,1999年“张所长”给全市政法干部讲课时的情景,“掌声雷动!”

课后,王延林特意挤到张兴才身边,合影留言。那张海鸥相机拍摄的黑白相片,被王延林放得老大,至今还留在家里。

18年过去,两人竟成了同事。王延林说,张兴才如今是开发区的“三大员”,“采购员”,“接送员”,“治安员”。食堂采购、工作人员通勤、日常安保都由他负责。

每日往返单位接送时,张兴才路上遇人就捎,单位里的年轻人出门办事也爱找张叔出车。他们最后才发现,这车其实是张兴才个人的,只是为了大家方便。

起初,张兴才是被开发区领导打报告“要”过来的。“我的任务主要是搞好警民关系,干群关系。”

“我的老朋友、小朋友多的很。”

“低调”,“平等”,开发区里的年轻人大多如此评价张兴才。有人来了数月,才知道住在走廊尽头、平日种菜养鸭的张老师,就是自己儿时听过的传奇张兴才。

除了在警务室值班,张兴才每天下午要去狸桥镇派出所上岗,他同时兼任了该所的联调员,帮助调解所里接警的各种纠纷。

所长刘燕飞介绍,去年所里接警2282起,六成都是一些纠纷。“最难处理就是这些小纠纷,有的婚姻纠纷调解不好,就会引发刑事案件。”

“张老在这就是定海神针。”刘燕飞说,情绪再激动的人,张兴才一句话,对方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主要还是得益于张老在这片的声望、威信。”

我这一生当过农民,当过老师,最成功的就是当警察。当警察最成功的,就是搞好警民关系。”卸任所长后,张兴才拒绝了上级把他调到机关去的安排,而是一再请求去当“片警”。“我们这样的人,工作对象就该是老百姓。”

在张兴才看来,一个好警察,站在人群中,总会有人围过来说话,他的警务室里,总是坐着人。“尤其是老人,贫困的人。”

如今,张兴才的警务室依旧人来人往,人们习惯来喝杯茶,聊聊天。警务室的套间里,就是他的卧室,他睡的还是高低床,军绿色的被子叠成豆腐块。

“我是个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人,不顾家。”在公安系统工作二十多年,张兴才基本都住在单位。

“我是一个好警察,但我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2002年,妻子肺癌病逝,这成了张兴才最大的遗憾,“我们一起组建了这个家,但是没能一道离开,她先走了。”

张兴才觉得自己有点“怪”,“也不是孤僻,我喜欢一个人鼓捣鼓捣。”这趟骑行,他曾在南方数次露宿,“扎个帐篷,外面下着小雨,可好睡。”

北上至长白山脉时,他也曾经历过突降雨雪。2摄氏度的低温,头盔结冰,一百公里他骑了足足5个小时。到了山下,张兴才浑身僵直,半小时下不来车。

然而明年,他还想再次穿越东三省。“‘鸡嘴’我已经去过了,‘鸡冠’和‘鸡脑袋’还没有,下次就去‘鸡脑袋’吧。”

    校对:张亮亮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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