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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故事 | 巡演入江湖

2017-07-09 22:05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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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璐诗

【编者按】张璐诗是个不折不扣的旅行上瘾者,也是独立音乐人。从泛西伯利亚铁路到希腊海岛,从挪威峡湾到斯洛文尼亚,她敏感地接收着四周讯息,并通过写作来梳理和分享。

不久前,她签约摩登天空,发表首张创作专辑,继而进行第一次巡演,去到12城12个现场演出空间,完成了一次别样的旅行。用她的话来说:巡演入江湖。以下是她对于这次巡演的旅行记录。

“巡演”,顾名思义是连续上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背包客走江湖,所到之处皆长见识:有接待逃票客人、扔骰子打牌的酒吧,有地铁入口处的地下滑板运动空间,还有书吧、餐吧、艺术馆……它与我记忆中小时候穿着小礼服登剧场,或是偶尔演一次的音乐节舞台完全不同。

去年10月,我发表首张创作专辑《才不枉过年少吧》,同时开始回国筹备在家乡广州及岭南一带的巡演。不巧,台风来袭,原本的6站,最终只演成了3站。今年3月底,将延期的珠海、深圳站演过之后,我又从东南沿海出发北上,在杭州、上海短暂停留,再切入中原。就旅行经历而言,这是我第一次踏足成都和重庆。整个巡演行程的句号,则是在北京。

位于广州东郊的在野空间 本文均为 张璐诗 供图

每一个演出场所都那么不一样。在混凝土地下室的厚重回响包围下,有时调音失去意义。演着演着,灯光会灭掉一阵。调音时线坏了,乐器没声。这些意外状况,都曾在巡演中出现。可是,任何一种在路上,缺少了意外都会乏味吧。

首演站并非一个传统的演出场所:在野空间(Live Wild),它在琶洲广交会场地的隔壁。这片地,曾是广州的东郊,做为广州人,我在成长岁月中从未踏足。直到十多年前,这里仍然被水田和矮村覆盖。

在野是一幢购物大楼的二层,舞台下面由设计家具、咖啡吧台等几个分类空间包围,舞台背后是大楼的玻璃墙幕。那天我们从顶头烈日开始调音,不知不觉光影倾斜,吉他柄上反射出一枚咸蛋黄。当时就觉得,音乐会应该在日落之前开始啊,那感觉该多好。声场不太理想、乐句之间时有大楼内杂音起落,至少有环境作弥补。到了晚上正式演出时,背靠着隔开了一段距离的城市中心楼群,我发现这种透明的、在烟火之上的体验,在巡演途中独一无二。

紧接着是中山站。当来到场馆外见到“live house”这个名词,伦敦鼓手错愕。我也想起在英国时说起“live house”,朋友们都说从没听说过这种说法,英国人管这种音乐场所叫“music venue”。于是查了一下这个在国内及其普及名词的典故,原来是日本人的发明。文化的传播真有意思。

中山站的Sun Livehouse从声场、器材到调音师的专业与细心,令人心中舒畅。接近黄昏时去场地调音,余下一小时出门吹风。开始前的半小时,我们都待在门外公园前的广场边上看大叔大妈露天唱K、跳广场舞。这样的舒适,后来在厦门、成都和北京都曾重温。

厦门是我最早离开父母踏上旅途的地方。8岁时,我曾随广州的少年宫合唱团坐船来此演出。印象最深的是,午睡时被鼓浪屿某个院子里的番石榴花香给薰醒了,记忆里也还是这种气味。这次的落脚点位于厦门岛北部的集美区,大学附近的石鼓路上。

经过一家琴行,看到门上张贴着自己的演出海报。场地就在邻近的“Mushroom”:一个三层楼的书店、咖啡、酒吧集合空间,无论器材还是声场,都难以与专业的音乐场所媲美。可是年轻的老板与调音师,以及与他们合作的摄影摄像团队,热忱而认真,单凭这一点,已对我们策马加鞭。

在成都,我待了四五天。抵达时是晚上,到奎星街找吃的,不巧餐馆已经开始打烊。看到眼前一家透亮的玻璃房子,就随一头大黄猫走了进去,居然在这个卖啤酒、卖咖啡的馆子里看到了自己第二天演出的海报。看了一下名字,正是行程表里的“纽空间Nu Space”。只不过演出另有地方,是隔壁挨着的小loft。

白天再来“纽空间”,许多人在门前空地上晒太阳喝茶。这时才注意到,这个空间开业还不到一年,自己主办的演出似乎倾向于实验电子乐,同时也办视觉艺术展、复古文艺市集等。下午调音时,演出空间的女老板对电吉他手小猫的琴很感兴趣,原来她自己也玩乐队。调音后,我们就待在空间的庭院里喝茶。

观众们

北京场,在我所签的唱片厂牌“摩登天空”旗下的Modernsky Lab。这个场地位于扎哈·哈迪特设计的银河Soho地下一层。调音时,“Modernsky Lab”的霓虹招牌会亮起来,台上干冰喷起来,令我想起了托马斯·品钦原著改编的同名电影“Inherent Vice”(性本恶)的里诡异氛围。

那天演出前,我与专程从奥地利过来的好朋友到隔壁喝了一杯。这是整个巡演期间惟一的酒精摄入,以至于上台时发现自己比往日更话痨。

北京是我生活了将近10年的城市。离开它之后,再唱起许多年前自己写的一句歌词:“Beijing will take good care of you”,除了有着重新翻看自己青春期日记那样的尴尬,对着台下买票来捧场的朋友们,还有一些时空交替的恍惚。

有一些场地,我知道自己以后还会回来,可惜这里面没法包括上海站的On Stage。4月上旬的某天,上海忽然变冷,吉他手小猫说很像北京的深秋,我们来到淮海西路的红坊创意园区里位于一个斜三角设计空间里的On Stage,才得知这个挑高天花的专业演出场所,今年7月就要拆掉。上海的朋友说,这是如今市中心惟一的创意园区。置身其中,大隐隐于市的感觉非常好。

城市一个一个地走下来,每一站都几乎是演出当天到达,风尘仆仆,短暂停留。进场地时,与调音师打招呼开始,心里就大概有数,接下来这个夜晚将过得温暖,抑或冷淡。比如东莞的SoWhat Livehouse空间虽狭小,老板请上二楼泡好茶扯家常,门外的偏僻空旷也就一下九霄云外了。

在舞台上

巡演间养成了一个习惯:必须在演出前挤出时间来做一些与演出无关的事情,即使只有两三小时。在厦门,我坐了一个多小时巴士跑到海滨浴场去,走路、吃芒果、吃海鲜。到了杭州,虽然场地在遥远的下沙区,出了庞大的高铁站后,我们还是直奔龙井小牙坞,挨着山边喝新茶、吃点农家饭,再到美院去看一圈建筑。

台下观众也影响演出状态。乍看,来的人多很好,但有时人多嘈杂,对着台下一群咬耳朵、低头看手机的人做自我表达,满足感并不比对着专注的三两人来得更强烈。

在台上,能看清每一个人专注的神情。有的全程点头跟打拍子,有的每首歌前奏一起就闭上眼睛,脑袋跟着律动摇晃。在重庆,吉他手小猫前晚通宵没睡,但他演完还是感叹说:看这台下这坐第一排的哥们,觉得绝对不能辜负人家,一处都不敢弹错。

在签售时与乐迷交流是种乐趣。在深圳,有一家三口来看我,爸爸递给我刚买的专辑,让我写上站他一旁的儿子的名字,一边说孩子今年读初三,“你的歌里说了很多青春期的事情,就带他来听听、感受一下。”成都那场,下台时有位女孩将手上的一束玫瑰递给我,并说:她爱过一位广州男孩,可惜最终还是没法在一起。

珠海站演出后,有人当面并未和我交流,事后却在某个音乐平台上留下观后感:在貌似随机的飘忽不定中,忽明忽暗,需要思考才能进入下一段,如同火车前行和到站的节奏。

每逢收到这样的反馈,巡演的意义就会清晰浮现:人与人的内心交流。这种交流,其实可以藉任何一种相遇来实现:旅行时的搭讪、刻意安排的“沙发客”、AirBnB等等。只不过,现在换作舞台做自我表达,去联结有共鸣的人,甚至对他人产生影响。
在台上打开自己与观众交流,下台后则需要重新联接自我。我选择在每个周末演出,一场结束后,我会对着地图设计一条路线,在抵达下一个舞台之前做停顿、随机旅行,全程火车。在上海站结束、下一站成都之前,我选择在宜昌落脚两天,顺便搭车去了西陵峡,在岩壁上的馆子里喝了杯五峰毛尖新茶,一边看对面的人玩蹦极,然后继续沿长江往西走。而在重庆的“Mao”演完流汗的下午场,我还继续在山城待了两天,凉雨落下时去逛了磁器口古镇,可惜没有去坐穿楼而过的轻轨。

我喜欢火车上的大段时间,这曾导致2008年的一次极端行为:独自用90天时间从北京乘坐西伯利亚大铁路,一直到南欧希腊,然后回到北京。这次巡演前,我也准备了书稿,打算在流动车厢里工作。然而没料到的是,不必说厦门到杭州、宜昌到成都的六七个小时,甚至是重庆到北京的近12个小时的火车,我背包里的电脑都没拿出来过,心境已不似当初。

窗外,从潮热沿海到江浙碧绿,抑扬顿挫。切入中原后频繁穿山过洞,时空不停切割出大河小溪、瓦檐炊烟、山岩的威严切面。列车的动静制造了几场漫长的冥想,我发现,这所有旅途都在让我重构内心节奏。

后台准备期间

巡演中,有几个城市只用了古典吉他和电吉他,小部分的场次则加上了鼓与贝斯。我希望试验不同乐队编制的现场,在每一次现场中,也试图朝着一个不重复自我的方向,去捕捉变化的可能。在过去的职业乐评人与音乐记者生涯中,我也是这样去锻炼自己的听觉经验的。但创作人脑子里的想法,未必都能立即实现,也就是说,每一次变阵,外表看起来未必是进步。但即使是不确定、无法定义的,即使只有一簇光亮,也有着指向未来的意义,并值得探索。这或许是创作者与评论者的根本区别。

巡演间隙,我还去武汉演了一场草莓音乐节。演出场地与住地都在离市中心很远的汉阳。到城里排练完,回到汉阳高架桥下的酒店公寓。一切是那么异端:灯火通明的大堂里,音乐人痞子流浪汉,各行各路,天花乱坠,然而气场独特,又都在一起。从去年10月底算起,这是我参加演出的第五个音乐节了。我喜欢进入这个游乐园,陌生的人们,如江湖水流,看似纷乱朝前奔涌,却常常又是同一个方向,做一只打水的竹篮,也挺好的。

作者访问意大利钢琴家Stefano Bollani、Noma餐厅的主厨René Redzepi、Brian Eno和丹麦电影导演拉斯·冯·提尔

张璐诗曾任《新京报》文化记者多年,为《Time Out北京》撰写三年古典音乐专栏。目前居住于伦敦与广州,足迹遍及欧陆,为国内外数家媒体撰写文化人物专访,包括FT中文网、英国《卫报》、德国古典音乐杂志《VAN》等。曾出版译作《帐篷》(玛格丽特·阿特伍德著,南京大学出版社)。译作《风·落·之·光——ECM唱片的视觉语言》年内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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