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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木心诗歌谱曲后会是什么样,其实他自己也作过曲

澎湃新闻记者 高丹 实习生 竹君
2017-06-23 17:3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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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曲家高平童年的记忆中,有趣的事情似乎总发生在窗外。尤其在那些不得不做作业、练钢琴的无奈时刻,心思更是容易飞出窗外。这样的感受好像也并不因长大了而改变。窗外始终意味着幻想,意味着解放和自由。今年5月,高平发布了新的作品集《窗外》,搜集了他谱写的童真不泯的旋律,还收录了高平根据木心的诗和遗谱改编的《湖畔诗人》《论拥抱》《旋律遗弃 》等。“要用孩童般的耳朵来聆听的音乐”,听众这样评价这张作品集。

高平将从2017年6月初开始在北京、南京、广州和成都举行“《窗外》——高平钢琴作品专辑”发行的巡回演出。6月中旬,在北京言几又今日阅读中关村店,高平邀请了画家陈丹青、美国音乐家Anne Harley一起聊音乐、聊艺术。

高平:木心在写作时像音乐家,谱曲时像文学家

“高平很久以前就为木心的诗歌谱过曲,我听过之后非常感动。这里有一种东西是说不出来,但是能在他的音乐里面感受的到。所以我毫不犹豫在去年2月14号,把所有木心的遗稿交给高平,他在去年的夏季就编出来曲子。”陈丹青在现场介绍了这些作品的缘起,“木心一辈子藏着这些乐谱,他跟我这么熟的哥们,却从来不肯给我看,在他死后,我才在遗稿里发现。人一生不太会有这种感觉,你会遇到很多奇怪的事情,但这是很罕见的一个奇怪的事情,一个死去的朋友的乐稿,刚好有我认识的一个音乐家真的弄出声音来了,变成曲子。”

高平从2016年开始就在和学生一起做木心音乐遗稿的整理工作,“他的遗稿全都是简谱、单旋律的,还有一些只是片段。重现一个已经无法交流的前辈的艺术,真的是一个挑战。”在现场,高平先是演奏了木心的《旋律遗弃》的原始旋律,后面又演奏了经他加工后的曲子。“可能因为我知道很多木心的经历,在谱曲的时候添加了一些自己的想象。整个曲子好像很阴郁,中间有一点平静美好,最后好像是梦被压碎,很绝望的感觉。但是这些是不是木心的本意,我真的不好说。木心在写作时像音乐家,他的文字有很强的旋律感;而他谱曲时却像文学家,旋律都有一种说话的感觉,这对我来说这是解读他的密码。”

“给诗配乐和纯音乐是很不一样的。”高平说,“比如写钢琴曲,不会牵涉文字的问题,你就写你的音乐,乐思是第一的。但是一旦有文字,创作就已经被限定,结构已经定好。尤其是中文,因为中文是有音调的。中文歌曲里面特别忌讳的一个东西叫倒字,比如说我爱你这三个字,如果你选择与这三个字本身的音调不协调的配音,肯定是非常不好的。另外,诗里边的意境会直接影响到写作,包括方法。比如说《湖畔诗人》这首诗里面非常重要的一个概念就是诗人看到这个景色,然后变成这个景色的一部分。所以这个曲子一开头,我选择的是用钢琴弹的单线条,声乐的部分也在这个单线条里边走。后面到了‘一焰我/一粼我/一片我/一阵我/一缕我’,我就用两种乐器把它分开,塑造一个更饱满的音响空间。”

被问到为什么选择木心的这些诗,高平说,“我之所以选择这些内容,第一是偶然;第二是这首诗是否可唱,大部分诗其实是不能唱的;第三是这个诗里面的意象,是不是能跟音乐的想象联系上,我一下能够听见音乐,未必是旋律,可能是一个音乐的感觉。比如舒伯特,你光去唱那个旋律,没有什么,但他的音乐全在钢琴上面,像《冬之旅》的最后一首,钢琴部分写得非常非常好,声乐好像反而成了一个相对次要的东西,钢琴是把整个场景表达出来。可是所谓艺术歌曲就是这点不同,它的维度更宽一点、深一点。”

“木心先生说的苏东坡这些人,其实都是作曲家,他们写的那些词都是有音乐的,但是我们不知道这些曲调,都遗失了。而且中文又很特殊,因为咱们现在是用普通话念,可能音调跟古代时候也不一样。所以如果是古诗让我去谱曲,我其实是挺害怕的。中文还有另外一个奇特的地方,就是它是方块字,你看到它,就会产生很多意象。好像这已经够丰富了,好像不需要音乐了。现代诗不一样,跟我们时代更近,而且它的律不是那么刻板,但是他又有一种内韵,节奏非常好。有长短的组合,能让我听到旋律。一般我为诗词谱曲子的时候,我会先念它,然后我把这些念出来音高的大致分布弄出来,有的时候在里面得不到什么,但有的时候它直接会给你指示这个旋律应该是怎么样子,其他文字比较少。”高平说。

在活动现场,来自美国的Anne Harley配合高平的钢琴演奏,用美声演绎了木心的《湖畔诗人》。她说,“大家看到我一个外国人来唱中国诗可能会感觉很奇怪,我们通常都用意大利文、德语、法语唱。但是我们西方声乐几乎从来不唱中文,但是当我们尝试过吟唱中文诗后,我们发现这真的非常美妙。我的中文不是特别好,希望大家透过文字去听音乐。”

2016年12月21日,木心音乐首演在乌镇上演。

陈丹青:即兴是艺术的本质

音乐演奏作为一种表演艺术,现场感非常重要,有观众问高平,为什么现在的音乐会即兴表演越来越少。高平回答说:“其实这是很普遍的一个问题,还不光是我们学习西洋音乐,包括我们自己民族的这些传统音乐。每个音乐学院里面都有民族乐器的这个演奏专业,比如古筝,他们几乎也都不会即兴,但要知道传统里边即兴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去年一位很重要的古筝演奏家杨秀明去世了,这个人完全是民间的。我见过这位老先生两次,特别有意思的人,他住在潮州,是潮州这种演奏方式传人的最后一位,完全家徒四壁,没有生活来源,但是就是弹古筝,弹得太好了。他的音乐里边,每个音都是活的,他有很多即兴的成分,但不是乱来的,他在一个非常和谐,甚至也许不自觉的框架里面行云流水,这样非常棒。他第一次被请到中国音乐学院演奏学生们也很熟悉的潮州音乐,因为学生都要练这些曲子,就像我们弹贝多芬一样,但是学生当时眼泪都下来了,觉得这个才是真的东西。”

“爵士乐也是一样的,其实很多人有一个误会,就是爵士乐是随便即兴,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爵士乐有一套语言系统,它的结构是非常严谨的。传统爵士乐和巴洛克时代的音乐几乎完全是一样的、一回事。比如说巴洛克时代有两种形式,一种叫帕萨卡里亚,另外一种叫恰空,就是巴赫这些这些巴洛克时代的作曲家都要写的,那帕萨卡里亚和恰空是什么?就是当时的爵士乐,就它有一个固定的一个循环的一系列的和弦,然后在这个上面你随便加花,但是要守规矩。爵士乐的基本也是一个和弦的循环,然后在上面不停地有新的变奏,但是好像这两个东西一般我们都不放在一起,其实非常非常接近。我们的教育里边太过分强调标准,这个又跟唱片、录音技术的发明有关系。我们现在去听一场现场的音乐会,实际上他们的现场演奏是模仿唱片的,就他们希望达到唱片的那种完美程度,这恰恰是与即兴对立的东西。”高平说。

陈丹青认为,“在所有我们能知道的艺术里面,都有在某一个时刻,或长或短,忽然你离开规则,然后你根据这幅画、这个作品的需要,或者根本就是一时兴起,你开始出格了,所有创作都会遇到这个问题。而中国文人画系统,或者是西方的一些近现代音乐系统,特别鼓励这件事情,就是永远是规则和自由之间的一个既危险又有趣的一个游戏,即兴是艺术的本质。但是因为中国的学院教育,尤其这十年二十年的艺术教育,它要你守规则。没有规则,你上不了路,可你背着规则上路,你永远成不了艺术家,你必须是你自己,你必须永远跟规则打架,同时又很懂规则。所以这里面考验的就是即兴。”

“我有个哥们就说即兴就像人过马路,你得看红绿灯,规则你得知道,但是一个车向你冲来的时候,也得会跳。”高平说。

“就这么简单一件事情,比如曹植的七步诗,那是行酒令,一轮酒喝过去,然后来首诗,它是日常生活的部分。临时翻几个跟头、随时画幅画、写几句词,在过去,在一个手工业社会,前现代社会,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现在中国空前地进入现代化,教育怎么会变得这么僵死,就弄得即兴这件事情是件事了。我们教育的一个习惯,就是认为艺术是反映时代的艺术、反映社会、火热的阶级斗争,或者反恐斗争的艺术。但其实艺术你很难说它真的跟现实有什么关系,它是通过各种复杂的方式表达出来。木心身上什么都没有表达,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到这个时代,这是他到现在不容易被接受的原因。”陈丹青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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