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普通小学的突围：从招生难到不断扩班，要学习更要成长

这一名为“Walking 上海”之“我和老师去旅行”的活动全部由五年级的孩子们自己策划——自己写方案，自己做安排，把语文、数学、英语等各学科的要求渗透于任务中，在活动中展示他们5年来的成长。

这所小学是位于上海市闵行区的平阳小学，校长朱红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介绍说，这是她调任这所学校以来，着力推进的海派文化教育的一部分。不要小看了这个看似“地域化”的教育方式，它和国民教育、国际理解教育、“新基础教育”推进等一起形成合力，让平阳小学用大约10年时间，从“招不到学生”，成为不断扩班、受到家长认可的公办学校。

据朱红介绍，2005年，平阳小学只有11个班303个学生，到2017年6月，它已经有26个班近千名学生，并计划9月招收一年级新生6个班，不断打造“学生喜欢、家长满意、社会认可”的“阳光幸福校园”。

它是怎么做到的？

让孩子成为真正的上海小学生

2005年底，朱红从上海市闵行区中心小学调到平阳小学担任校长。从远离上海中心城区的老闵行来到外环线以内，朱红却被“吓”了一跳——学校招不够生源。

平阳小学位于闵行区古美街道，周边围绕着多个大型居民区，按理说不愁生源。可彼时的平阳小学仍名不见经传，甚至是一些家长和教育机构口中的“菜小”。朱红刚来时，到了招生阶段，按学区划分摸底约有180个生源，可最终进入平阳小学的学区生只有60多个孩子。

朱红想带着招生简章去宣传，留住生源，可有的教师劝她“别费劲”了，因为平阳小学靠近上海传统的教育大区徐汇区，附近不少动迁户等家庭可以选择户籍所在地的学校就读，导致很多孩子住在平阳小学周边、读书却在徐汇等城区。此外，作为新兴城区，平阳小学半径2公里内闯入4所知名的民办小学，一些不愿孩子读“菜小”的家长，转投当时竞争并不激烈的民办小学。

“（那一年）一年级才39个孩子。”怎么办？朱红和教师谈心，和周边一些孩子的家长谈心，最终提出一个挽留生源的理念——悦纳每一位走进校园的孩子。

上海2017年拆除的知名建材市场九星市场距平阳小学不远，市场里不少生意人想把孩子送到平阳小学读书，这是平阳小学被一些家长称为“菜小”的一个主要原因。朱红觉得：“当时我们学校的孩子的确来自五湖四海，但不应该从地域上来划分好坏。做教育就是要打开校门，无论来自什么家庭、受过怎样的学前教育、是否残疾，都要敞开双臂和胸怀，去欢迎每一位愿意来读书的孩子，并且有责任给予其良好的教育氛围和条件。”

朱红决定，让每位孩子融入上海，全部成为真正的上海小学生。为此，她确立基础建设、文化建设、特色建设“三线并行”的发展方向，决定稳步建设以“本土文化”为模式的校园文化环境，逐步构建以“校本化”为亮点的学校课程体系。

2006年，平阳小学开启“海派文化系列课程”的研发。这种校本课程起源于英美，以学校为本位，由学校自己确定，紧抓学校特色，与国家课程、地方课程相对应。平阳小学的第一门校本课程教材是《海上七彩风》，“海上”意寓上海，“七彩”是阳光校园的七个课程板块，“风”意味着上海引领时尚，教育创新之风。学校以学生们成长需求为出发点，通过环境浸润、课程渗透，活动体验，以丰富多元的形式，让孩子们了解上海的历史与文化，探寻上海的发展与未来，为学生的多元体验和自主发展提供了可能。

这本教材和课程不仅受到学生和家长的喜爱，还很快引起外校的注意，不少来上海学习培训的外地小学校长临走时都会带走一本，这本教材也成为当年闵行教育学院评选的优秀校本教材。接着，平阳小学又在区教研员孟小康老师的帮助下整合推出《小门票大上海》，通过让学生收集门票的方式，进一步深入探究上海。继而又自编了《小巴腊子玩手球》的特色体育课程。

上海市闵行区平阳小学校长朱红。 平阳小学 供图

朱红告诉澎湃新闻，这三本教材极大丰富了学校的拓展型课程，由此衍生了沪剧、弄堂游戏、上海童谣等50多个科目供学生自主选择，并形成了10多个学生社团。可以说，平阳小学的海派文化系列校本课程不仅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学生的学习方式，学习路径，更形成了校园独特的课程文化。

对于平阳小学自编的海派教材的推广情况，2017年7月4日，上海市闵行区教育局普教二科科长马卫锋告诉澎湃新闻，在闵行推进学区化集团化办学的进程中，鼓励优秀课程的共建共享，打破校际间壁垒，进一步扩大学生的受益面。

语数外等融入学生安排的旅行中

继《海上七彩风》、《小门票大上海》之后，到了《waking in上海》，平阳小学的课本课程展现出全方位的动态变化。

朱红向澎湃新闻介绍，她和教师们觉得，孩子们平时上学，周末往往被家长带着参加各种实习班，虽然生长在上海，却很难走入上海的角落、全面真正地了解上海。一个好的课程不仅要在内容上吸引孩子，更应在学习的方式上改变着孩子。真正做到体验式、探究式教育，应让孩子们用脚步丈量上海、用心发现上海，它改变的是孩子的视野，更是格局。于是，“Walking 上海”课程顺时而生。

《Walking 上海》立足于“国际理解教育”项目推进，平阳小学还为其同步开发出配套学习手册《玩转上海》。

以2017年为例，“Walking 上海”之“我和老师去旅行”成为平阳小学毕业季的主题活动。从4月份开始，这一活动就拉开序幕，分为寻梦季、逐梦季、圆梦季“三季”，紧扣“Walking 上海”特色活动，开展“我和老师去旅行”系列活动，让孩子们用脚步丈量上海，用心感悟上海的变化，用情感怀母校的成长，也展现自己5年来的成长。

朱红说，这次活动要求孩子们自己做策划、自己写方案，再自己评选出好的方案请教师给予指导。6月23日，五年级的学生们分成组，带着教师，乘上地铁，去大世界等上海著名的景点或区域旅行，收费、买票、活动，都由孩子们自己安排。一位五年级的学生说，他和同学们在地铁上因遵守秩序受到其他乘客称赞，在大世界按自己制定的方案顺利游玩，这让他觉得很自豪、很有成就感。

朱红表示，学校已经决定，“我和老师去旅行”的活动将成为五年级的毕业保留节目。

6月23日，平阳小学5年级毕业生参加“waking in上海”之“我和老师去旅行”活动。

当然“Walking 上海”并未停留在活动中，平阳小学还将它与学校的综评进行整合。2017年6月12日下午，该校一、二年级的学参加“Walking 上海”为主题的低年级期末综合表现性评价活动。这次活动基于课程标准，分别营造了学生去上海动物园、迪士尼乐园的活动场景，把语文、数学、英语、音乐、体育、美术等各学科要求渗透于定制的任务中，引导孩子置身于真实的情境中，以小组为单位，合作执行任务。

一二年级的孩子们在这次活动中，要合作测量需要购买的帽子或T恤的大小，要设计每个小队自己的专属队标，还要从迪士尼卡通人物中选一个喜欢的角色，演一场童话剧。教师要考核学生们在活动中融入实际任务之中的语文、数学、英语、音乐、体育、美术等各学科的学习情况，还要就学生们“见到教师主动问好、乐于和小朋友们相处，及时感谢伙伴的相助、对自己有信心，大胆发言，回答响亮”等学习兴趣和“保管好自己的考核小册子、保持场馆安静、整理好学习用品”等学习习惯作出相应评价。

朱红介绍说，这是基于上海课程标准，遵循学生身心发展规律，严格执行“一、二年级不得进行书面考试”的要求、切实减轻低年级学生学业负担的举措之一，比较全面客观地反映了学生综合能力的发展。

6月20日中午，平阳小学一（4）班的孩子们正在午餐，他们在教师的指导下自己盛饭、自己打汤，教室前面的围墙上挂着一堆奖牌。一位孩子兴奋地向澎湃新闻介绍，这是他们在“Walking 上海”中获得的奖牌，“这次活动让我长大了。”

海派文化从各方面渗透在平阳小学独特的校园环境中。闵行汤团店、弄堂游戏⋯⋯为了营造海派文化的印记，朱红特意刷白了校园的围墙，请来画师描绘出老上海的生活图景，还在校园里打造出模仿上海老弄堂的“平阳里”建筑。她说：“校园文化也是随着师生慢慢浸润、滋养、不断生长的，扎根了的校园文化就拥有了生生不息的力量，不断给人以灵感。”

6月12日，平阳小学一、二年级学生参加“waking in上海”为主题的期末综合表现性评价活动。

调动家长的创造力和智慧

只有“学生喜欢”还不够，“家长满意”是近几年来平阳小学校本课程发展中，最让朱红和学校教师们感到骄傲的另一点。

“社会对一所学校的评价，主要来自学生和家长最真实的口碑，而家长的满意度是来自于各个年龄段家长对“Walking 上海”课程的参与和实践，尤其是毕业生家长的肯定。”朱红告诉澎湃新闻。

《Walking 上海》的研发中，学校一改依靠教师闷头研发的形式，特别邀请家长共同设计，一起实践。这些课程实施后，平阳小学设立家长辅导员，帮助家长成为课程的建设者、实施者和改造者。优秀的家长辅导员还成了《Walking 上海》培训师。

积极调动家长融入课程的效果让朱红意想不到。“原来家长徘徊在校门外，现在则完全融入了学校和所在班级的文化，甚至为课程带来诸多令人惊喜的创造力和智慧。”据朱红介绍，“Walking 上海”的活动基本以亲子活动的形式走出校门。家长辅导员亲自组织家长和孩子自己设计统一标识、服装、活动标牌，家长分工担任财务、管理和记录工作。从策划方案、搜索路线到调查攻略、布置任务卡、课程作业，全由家长和学生一起主导，富有个性的班级文化也应运而生。

“我们愿意让孩子成为主角，不在意活动是否完美无缺，而是让他们真正开心又有获得感，在活动中有效地锻炼他们的角色意识、合作意识以及和成人交往中的应变能力。”朱红说。

与此同时，她发现，家长自身的教育理念也发生了变化。她说，当家长真正理解并参与到学校的教育中，看到孩子队列整齐、出门有礼、表现的阳光自信和素养，原有的焦虑、担忧转化成了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原本对分数的关注转化成培养孩子成为一个健康的、独立、快乐、积极的将来对社会有用的社会人。

6月29日，平阳小学为全体三年级学生举办“集体生日”，邀请家长一同庆祝三年级学生走过人生第一个十年。在孩子们唱响大合唱《让世界像十岁一样美好》时，多名家长在台下抹着眼泪。一位家长说，3年来，他对学校的满意度不断增加，这是一所重视孩子也重视家长的小学。

对平阳小学的“本土化海派教育”尝试，7月4日，上海闵行区教育局普教二科科长马卫锋对澎湃新闻表示，学校的核心竞争力是课程，多年来，闵行区鼓励学校聚焦课程开展特色建设，在培养学生有效掌握学业知识的同时，也积极探索与实践如何给学生留下更多了解社会、丰富体验、健身娱乐、发展个性的时空。其中，闵行区教育局注重通过校本课程建设打造“一校一品、一校一特”，在推进学校特色发展的同时，促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科长马卫锋认为，平阳小学所推行的“海派文化教育”，聚焦课程建设，让学校发展“行走得更有方法”。

如何从民办学校包围中突围

家长满意了，社会认可了，招生自然不再是难题。近几年来，朱红感觉到招生越来越吃紧，虽然学校不断扩班，但由于这所1998投用的公建配套小学被居民小区紧紧包围，没有扩展空间，她开始为符合条件却上不了平阳小学的孩子们担心。

2017年5月28日，上海公办小学统一新生报名验证，家长王友（化名）按通知中开始报名的时间赶到平阳小学，发现校门前已经排起30多米的长队。王友听到有家长焦急地说，他们的孩子是人户分离，即户口不在平阳小学的划片范围，担心孩子报不上名。

虽然平阳小学的教育综合办学水平达到A1标准，但朱红并非不再有担忧，近年来，上海一些民办小学招生受到家长追捧，一些热门民办小学的录取率动辄不足十分之一，众多民办教培机构火爆，其中也不乏传统的应试式、填鸭式教学。以2017年为例，上海市教委6月3日发布消息称，“上海市义务教育入学报名系统”数据显示，今年全市共有31880名学生填报民办小学，民办小学报名录取比例平均为3.3:1（2015年为4:1）。 公办小学如何在民办小学“百里挑一”的招生模式、灵活的教学手段甚至题海战术中突围，是朱红近年一直在思考的探索的。

家长们追捧民办小学，显然与学习成绩有关。朱红对此毫不回避，她表示，平阳小学严格执行上海小学课程要求，注重孩子们的素质教育。她觉得，适合的才是最好的，她希望平阳的孩子今后无论走在哪里都能平实而阳光，自信坚强地迎接每一个挑战。

据公开信息显示，以2015年第十三届小学“希望杯”全国数学邀请赛为例，平阳小学的学生获得金奖和银奖。

朱红表示，语数外的成绩固然是评价学校的一个方面，但她认为，创造适合孩子成长的校园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3月底，来自英超托特纳姆热刺队的教练为平阳小学一年级学生上足球训练课。

“孩子一定要像个孩子”

和数字化的学习成绩相比，朱红更愿意介绍平阳小学对孩子们的教育实践。

学校参与《基于学习分析技术的中小学学业质量评价研究》国家级课题、《基于小学生运动行为分析的规则意识培育的实践研究》、《基于课程标准的小学等第制评价的实践研究》等市区级重点研究项目的实验。教师王闻捷2017年在二年级《走进田子坊》的课堂教学中进行实践探索，带领学生了解田子坊这个上海地标性区域的老建筑、美食和多彩小店，让学生做小记者，结合学校海派风情特色，自己动手，运用“电子书包”美化校园里的一座石库门式建筑，调动学生课堂参与的积极性。

基于上海对小学“等第制”评价的变革，从2017年寒假起，平阳小学的寒假作业告别传统的《寒假生活》，转而登录学校为孩子们量身定制的学习平台。孩子们可以制定“个性化的学习计划”，自主研究，合作学习。

从2015第一学期开始，平阳小学在四年级6个班级开展WAP国际理解课程（World Ambassador Program）的课堂教学活动，倡导“全球大使精神”，力求将英语语言教学、国际文化、多元知识、品德教育融为一体。外教通过故事、游戏、写作、艺术、音乐、讨论等形式为学生创造愉悦的学习环境，设计的每一个主题都与学生的日常生活相联系，引导学生具备持续的跨文化学习的能力和学习服务世界的意识，促进学生英语语言综合能力的提高。

平阳小学已经初步建成以“手球+”为核心的学校体育特色，成为上海市青少年手球训练基地，编有《小八腊子玩手球》的海派手球教材；学校与英格兰超级联赛里的托特纳姆热刺队进行合作，由热刺队提供外方教练，为学校一到三年级的孩子，每人提供每周一次的免费国际先进的足球课程；四五年级的孩子每周也有一节免费的由学校引入的姚明篮球俱乐部提供的专业篮球课；该校近一千名学生中，有一百人多人在学习拉丁舞，在全国的比赛中多次拿奖；学校鼓号队两次蝉联区鼓号大赛特等奖。学校还是上海市红旗大队、上海市少先队示范校、上海市德育委员会委员单位、上海市绿化单位……

“家长对我们教育的自信心越来越足，优质生源的回流率自然也随之增高。”一头短发的朱红笑声爽朗。平实、阳光，是她对自己学校孩子最大的希望，也成为平阳小学的校训和追求——追求平实的育人品质；营造阳光的育人环境。

“孩子一定要像个孩子，下课就愿意在操场上玩，该大声笑的时候就大声笑，有自信，敢质疑，敢表达。”朱红立志要办一所家门口的好学校，让孩子喜欢、家长满意、社会公认，“我觉得这是一个学校最起码的办学理念，其实也是最高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