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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明:莎士比亚是托尔斯泰文学上的父亲

澎湃新闻记者 高丹 实习生 竹君
2017-07-10 10:31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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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8日,文学评论家、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陈晓明在十月文学院“名家讲经典”系列讲座中,以“虚无,恐惧与头颅”为主题解读了列夫·托尔斯泰经典小说《哈吉穆拉特》。

《哈吉穆拉特》是托尔斯泰晚年写作的一部中篇小说,写作时间为1896年—1904年。《哈吉穆拉特》讲述了高加索鞑靼人哈吉穆拉特的事迹。哈吉穆拉特本是当时反抗沙俄的高加索穆斯林教派领袖沙米里手下战功卓著的副帅,因与沙米里不合,逃脱后向沙俄投诚,后来为了解救家眷企图逃离,在与沙俄追兵交战中殒命。

陈晓明在十月文学院“名家讲经典”系列讲座中以“虚无,恐惧与头颅”为主题解读了列夫·托尔斯泰小说经典《哈吉穆拉特》。主办方 供图

托尔斯泰的虚无主义和英雄主义 

托尔斯泰年轻时对什么都否定,他认为沙皇的官方学说全是虚无的,宁愿自己拿起铁铲做农夫。托尔斯泰曾说“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五十五年,除去十四五年的童年之外,我有三十五年的时间都是虚无主义者,既非社会主义,又非革命者,毫无信仰。”对此,陈晓明认为,“我们一直把托尔斯泰看成信仰的楷模,坚持伟大道德的作家,但他自己却是这么评价自己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托尔斯泰34岁才结婚,娶了一个17岁的少女,却一点也不看重。托尔斯泰的老婆说托尔斯泰只在晚上需要她,白天根本不理,看她的眼神没有丝毫关心。托尔斯泰在城里和乱七八糟的人鬼混,回到农庄时,农庄的农妇和少女听说老爷回来了都吓得要命,往草丛里躲。

他对自己的私生子非常冷漠,私生子在他家当马车夫,他也从来不理。某种意义上托尔斯泰就是无情无义的人。托尔斯泰是这么评价自己的,他说‘我很早就失去信仰,有一段时间我像大家一样经历人生的虚无,后来斯芬克司开始追逐我,越来越凶恶,我要猜破它的谜,否则它就吃掉我。’”

陈晓明认为《哈吉穆拉特》是一部英雄史诗,“当时俄国是一个封建帝国,国内有剧烈的民族冲突,比如车臣和俄罗斯,沙皇想制服车臣,但俄国的军队体系非常糟糕。托尔斯泰曾亲自到高加索和车臣的叛军作战,他把哈吉穆拉特作为英雄来写,其实是他对自己经历的重新书写。托尔斯泰年轻的时候当兵不能说贪生怕死,只是没有好好当兵,吊儿郎当的,吃喝嫖赌,在该表现气概的时候没有表现,可能有深深的懊悔,想重新拯救自己。他通过对叛军首领英勇的看法写出自己对英雄的向往,把他内心的英雄意志表达出来。所以托尔斯泰塑造了哈吉穆拉特这样一个人物。哈吉穆拉特的性格反复无常,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违背英雄气质的。中国的英雄都是一以贯之,视死如归,把‘义’放得最高,而哈吉穆拉特的很多行为是违背‘义’的。托尔斯泰觉得他没有辱没英雄,他对英雄的理解变得非常不一样,他认为英雄是对生命存在本身有更高的追问,追求更高的正义。”陈晓明说。

“托尔斯泰晚年非常怕死,于是他将英雄主义和虚无主义融合在对死亡的恐惧中。在小说里是这么处理的:英雄的脑袋被砍下来,被放在口袋里,被士兵滚来滚去,背来背去。托尔斯泰通过对哈吉穆拉特死亡的书写,完成自己对死亡的超越。”这是陈晓明对《哈吉穆拉特》的总结。

《哈吉穆拉特》是托尔斯泰最“放纵”的作品

托尔斯泰曾说《哈吉穆拉特》是他最放纵的作品,背离了他关于基督教和道德、艺术的几乎所有准则,放弃了理性、宗教和道德情操所,完全给予生活以它原来的面目。陈晓明也引用美国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的话来评价:“在莎士比亚之后唯有托尔斯泰比其他人更充分地表现出纷争世界中的权力角逐”。“托尔斯泰与莎士比亚一样漠然对待主人公的争斗,却深切地同情那些英雄们不得不面对的宿命。哈吉穆拉特的领导老伏隆佐夫和陆军大臣有矛盾,陆军大臣就在尼古拉皇帝面前使坏,要处死哈吉穆拉特,结果尼古拉那天心情很不错,就按照伏隆佐夫的方案没有处死哈吉穆拉特。英雄的命运那么脆弱,完全被他人的心情左右。到了小说的结局,英雄的还是被砍掉了头颅,被扔到麻袋里滚来滚去、背来背去。”陈晓明说。

“从《哈吉穆拉特》可以看到一个作家晚年笔法那么自然、简洁、凝练,又那么放纵。阿波诺曾经就贝多芬的晚年音乐写过一篇文章,讨论艺术家的晚期风格。他认为艺术家晚期风格一方面是精炼和凝练,另一方面又在某些方面非常放纵。《哈吉穆拉特》可以容忍玛丽亚上战场,玛丽亚不止跟打牌的连长暧昧,还钻到了新派的左翼长官帐篷里乱搞,甚至当时她老公就在身边。这些情节都很离奇。就像莎士比亚《李尔王》中的奇怪情节,完全随心所欲,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整个情节都是放纵的,让那么多的人物出场,让情节达到极端,高潮更是离奇。要把哈吉穆拉特的头砍掉,打了一枪他倒在地下,士兵涌上来开始砍,砍下来之后还不过瘾,脑袋还被装到口袋里,背来背去,滚来滚去。”陈晓明说。

莎士比亚与托尔斯泰

莎士比亚是托尔斯泰文学上的父亲

陈晓明受哈罗德·布鲁姆的影响,认为莎士比亚是托尔斯泰文学上的父亲。“布鲁姆认为每一个伟大的作家一生都受到另一个作家的影响,就是‘文学上的父亲’。作家学习前辈,又和前辈较劲、决斗。巴尔扎克写作时,旁边就放着司各特的小说,看几页写两行,后来写了一百多卷的《人间喜剧》;莫言也是把《百年孤独》当作案头书。布鲁姆认为《哈吉穆拉特》是托尔斯泰与莎士比亚决斗的作品,他认为托尔斯泰终于战胜了莎士比亚,用莎士比亚的方法写出了比莎士比亚毫不逊色的作品,认了莎士比亚这个父亲。”

托尔斯泰25岁发表了《论莎士比亚和戏剧》,“那时他对莎士比亚非常轻慢,对文学界对莎士比亚的崇拜大惑不解,觉得莎士比亚完全是二三流的作品。50年之后,已经75岁的托尔斯泰读完了莎士比亚的所有作品,对莎士比亚的厌恶更加强烈了,产生坚定不移地认为莎士比亚非但不是天才,甚至连普通作家都不配。托尔斯泰批评《李尔王》每一场戏都‘愚蠢、罗索、生硬、含混、装腔作势、俗不可耐、冗长乏味’,被他骂得几乎体无完肤。比如《李尔王》中有一些非常奇怪的情节,第一幕李尔王本来要过生日,大家都来祝寿。他本来最宠爱12岁的小女儿,但当时她没有奉承李尔王,于是他马上变脸,剥夺了她的财产继承权,把她的财产给了二女儿和三女儿。这个情节看起来是不符合逻辑的。”陈晓明说。

“布鲁姆认为《哈吉穆拉特》以托尔斯泰对自己一生历史的交代和重新的书写来完成对莎士比亚的回应,回到了生命最为本真、质朴和直接的经验当中。”陈晓明说。“《哈吉穆拉特》写得很自然,这些都是莎士比亚的东西,包括众多人物的戏剧性和随时变化,很难理解《李尔王》一句话不对就变了,莎士比亚在让人物变的方面非常自由,完全无拘无束,你要跳就跳,要唱就唱,几乎是灵机一动的,莎士比亚演出当中剧本可以随便改。托尔斯泰的《哈吉穆拉特》至死没有完成,据说托尔斯泰弥留之际,要求带进棺材的有三件东西,《圣经》、莎士比亚的书和《哈吉穆拉特》。托尔斯泰跟莎士比亚决了一战,用莎士比亚的方式完成了一部伟大的作品,达到了莎士比亚的水平,甚至超过了莎士比亚。”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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