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下落不明的女人

编者按：如果你“不想睡”或者“睡不着”，欢迎继续阅读。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恐怖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晚聊聊一个关于消失的故事。

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在她那一度风靡全球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引子里，就写到了天才女友莉拉的消失：

“三十多年前，她就告诉我她想消失，不留任何痕迹……她从来都没想过逃离；从来没想过改变身份，在别处重新开始生活……她的目标不是这些，而是别的：她想从人间蒸发；她想让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消失，让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无迹可寻。”

这样看来，消失的安昙春子很可能是日本版的莉拉。

松井大悟的电影《安昙春子下落不明》改编自内山熏的同名小说（左右两图为小说两个版本封面）。

二十八岁的日本普通女性下落不明，听上去和五十多岁的意大利那不勒斯女性下落不明在精神内核上或许存在一致性，但内山熏的作品从影响力、篇幅到故事的精彩程度，都无法和埃莱娜·费兰特的四部曲相提并论。

甚至同内山熏的其他作品比起来，《安昙春子下落不明》都算不上是一部有代表性的或是出色的作品，这似乎注定了电影在改编过程中面临的无力感。

苍井优饰安昙春子

虽然电影名叫《安昙春子下落不明》，但是苍井优饰演的这个名叫“安昙春子”的二十八岁日本普通女性从未远离过观众的视线。

她一直“在场”，多少让这部电影在叙事手法上变得狡猾——安昙春子的状态（是否真的失踪）决定了那些将她的面孔喷涂在城市里的人们到底在做什么，到处宣告一个在场者失踪了是非常荒唐的事，比疯狂的街头涂鸦艺术荒唐得多。

就像吉田大八的电影《听说桐岛要退部》中人人都在讨论的桐岛本尊从未出现一样，下落不明的主体一直出现不过是电影玩弄观众的手段。

打乱时间线的叙事成为整部电影最有趣味性的地方，混乱而交错的时间线也会令人感到困惑，苍井优出现的段落大多都是安静的，长久的安静中，困惑很容易变成单纯的困，催人入眠。

安昙春子有无数个消失的理由。

在家中她被呼来喝去，安居之所消失；

在城市里熟识的人渐渐离她远去，社会关系消失；

充满性别歧视的工作场所里，唯一能够与她沟通的前辈嫁给了法国人，职场同志者消失；

抱有好感的青梅竹马追到了自己的理想型，恋人消失；

遇见不良少女暴力团体有心但却没有勇气加入，年轻心态消失……

所有能够界定“安昙春子”的社会关系、个人特质统统消失，“消失”自然而然取代了上述的一切，成为了“安昙春子”的唯一特质。

没有人理会安昙春子生活中的海啸——于是她在平成27年（2015年）5月17日晚下落不明。

高畑充希饰木南爱菜

如果将时间线捋顺，观众就会发现，安昙春子和高畑充希饰演的另一名主要女性角色“木南爱菜”存在的联系。

木南爱菜上线时，时年二十岁，在同一家酒吧做吧女的前辈今井因为要和棒球手结婚而选择离职。这里的今井与安昙春子儿时好友今井是同一个人，两个人就此有了交集。

爱菜（左）与今井（右）

跟随前辈脚步离职的爱菜开始准备转行做美甲师。在二十一岁成人礼上，爱菜与从名古屋辍学返乡的富坚由纪夫（太贺饰）相遇，寂寞的爱菜火速恋爱，与由纪夫成为了男女朋友关系。

同时重逢的还有爱菜高中时的同学三桥学（叶山奖之饰）。富坚由纪夫受到纪录片《怪盗涂鸦异世界》（又译《从礼品店退场》）的启发，鼓动三桥做相似的事情。两个人选中了挂在治安所外侧的寻人启事作为素材——启事所寻找的正是安昙春子。

爱菜的人生时间线与安昙春子的人生时间线是不同的，也不是平行的，电影狡猾地抹平了两个人的时间差，将两条时间线强行拧在一起讲故事，让叙事线索变得颠三倒四。

但每个段落的叙事却又十分清晰，人物的阶段性情绪被放大，即便穿插在春子故事之中的爱菜故事相对活泼、人物也更加欢脱，仍然不妨碍整部电影形成一股压抑的气氛。

《安昙春子下落不明》以女性的际遇为展示内容，片尾成分更加复杂的不良“少女”暴力团冲破警察包围的场景，爱菜与春子相遇的场景都在半明半醒之间，有些真假难辨。

开放性的结尾让本就彼此纠缠的叙事线变得更加模糊，故事没有明确的开端，亦不存在明确的终结，变成了单纯的直线，没有指射，没有结点。

不良少女团中出现的熟龄女性

《安昙春子下落不明》的故事其实相当简单，但讲法太过复杂，如不反复观看，很难一次性解决叙事的排序问题。但故事讲不清楚，并不代表电影的意义也要就此被消解。

电影中展示了女性的困境，尤其是自我认同的困境。这种困境未必是反抗某种异性主持的群体或是社会塑造的隐形天花板，这种困境不是对外的，换言之它是一种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困境，内生于女性自身，是自我与自我的抗争，它指向了更加哲学性的问题，而非手段问题。

安昙春子一直在摇摆中确认自我，这也是电影向观众抛出的问题，她是谁，她从哪里来，她去向何处。

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只能指明一条玄妙而诗意的路，“消失即存在”，消失后的女性存在感才能获得最大化地彰显。女性自我隐藏之必要，在于大环境下，女性的自我审视无法避免，所有来自外界的评判都会直接或间接转化为女性自我认知的一部分，长此以往，滋生消极意志在所难免。

然而“消失即存在”对于多数人而言是存在矛盾的，不可行的，可艺术创作似乎又只能做到这里，保持对哲学问题的敏感性，同时又想办法将哲学问题通过艺术手段以音像手段加以呈现。具体如何实现突破，那就是银幕之外需要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