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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生小三线调研|黄山跃进机械厂:留守的采购员

王豪/文 石景威/图
2017-07-21 15:18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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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上海在皖南山区开始建设上海小三线工程,大量工厂在那里扎根。这些年,上海小三线的历史得到学术界的关注。今年7月,安徽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各专业师生以暑期社会实践为契机,组成了“赴皖南专业实践团队”,将目光聚焦在皖南,调研小三线工程。在老师指导下,学生也拿出了十多份调研报告。

经过授权,澎湃新闻刊发其中的部分调研报告,本文记录的是位于黄山市岩寺镇跃进机械厂的老职工沈阿昌。

“当时我们跑去浙江买黄鱼,厂里派我去采购的,黄鱼只要三毛六分钱啊,那时候这个地方是连黄鱼都没有的。”他用手比划着,5根手指握成一个空心的圆,还不够,又用3根手指并到一起比出宽度,说道:“你看看,这么大的黄鱼啊,只要三毛六分钱诶。”

在只有几平米的小房子里,沈阿昌老人说起当时在跃进机械厂作采购员的经历,语气里仍是止不住的骄傲,说到激动处,手用力地拍着大腿,笑起来眼睛眯成缝。

他如今已经退休,住的房子还是跃进厂原来的职工宿舍,位于“皖机四村”1号楼的3层。因为腿脚不便,不久前他的儿子又帮他和老伴在1楼租了间小房间。不足10平米的房间里,除了一张窄小的床和一个不大的桌子,紧紧巴巴地还挤进了一个破旧的躺椅,一条打着补丁、看不出颜色的毯子垫在躺椅上。沈阿昌就坐在这里,说起了自己和“小三线”的故事。

沈阿昌,男,1937年出生,1971年进入跃进机械厂。

沈阿昌是浙江绍兴人,1957年时20岁的他去了江苏镇江当兵,4年后调到了上海第一钢铁厂接受培训。本计划培训结束可以到马鞍山钢铁厂工作,但培训结束后,正逢国家困难时期,他为响应国家志愿农业第一线的号召,回到了绍兴老家,开始了自己10年的务农生活。

“当工人光荣啊,那时候能当工人都是蛮好的,待遇也好嘛。”1971年,中央出台政策,凡是1957年参加工作的,1961至1962年支援农业的工人,国家都承认是老工人,允许他们可以参与支援上海小三线的工作。时任当地生产大队长的沈阿昌知道了这个消息,立马就去当时在浙江负责为上海小三线招工的地方报了名。当年的9月份,坐上了“小三线”厂里包的大客车,在这边迎接队的敲锣打鼓中,他来到了跃进机械厂。

跃进机械厂是位于黄山的上海小三线建设重点企业之一。他1971年进厂时,厂里已经开始了生产,起初沈阿昌负责炊事,干了1年,因为是党员,人又忠厚老实,干事勤快,所以就被优先选出来,当了厂里后勤处的一名采购员。那时他说自己跑遍了黄山的食品站、粮站,和里面的工作人员关系处得甚至比和厂里同事处得还好。一次食品站的员工生孩子,他开车出去送产妇去医院,没想到半路孩子就生下来了,因为是冬天,天很冷,怕产妇和孩子冻着,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大衣立马脱下来给她们披上。

后勤工作里采购属于核心工作,做得好坏直接影响厂里工人的生活。那时是哪里的物资比较便宜就去哪里购买,他去过中国的大江南北。当时采购的物资,大多是吃的,所有物资都从上海运来,成本太高,所以尽心尽力自己找便宜的物资,为厂里节约成本。沈阿昌说,“领导对我们好,我们也要对得起他们,能做多好就做多好。”他顿了顿,又说了一遍,“领导看得起,我们也争光,没人贪的。”

沈阿昌展示当时和跃进机械厂同事拍摄的老照片

现在他说起当时自己采购来的“好东西”,还是记忆犹新,土鸡四毛五分钱一斤,去山东买苹果一毛钱一斤,鸭子七毛钱一斤,几百块钱能买满满一大车。当时三线厂的生活水平相对于黄山当地,可以说是非常好的,“尤其我们跃进厂,真是蛮好的。”厂里有两个专门放鱼和肉的大冷库,还定时有从上海运来的肥皂、香烟等等,“上海员工像独生子女一样的哇。”说完这个比喻沈阿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老伴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房间外面一直静静地看着他,听到这里埋怨起来:“说那些干什么?”沈阿昌也不反驳,笑一笑继续说下去,谈起采购员那一段的往事,他脸上的神采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眼睛里有隐隐的光。

他语速很快,操着一口夹杂着上海腔,又融入了黄山方言的绍兴普通话,声音突然大起来。说完别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先大笑了起来。

从1971年到1988年,沈阿昌一共做了17年的采购员。他说当采购员的时候是自己一生中觉得最自在开心的日子。开车采购的日子,到其他厂里看看老乡,帮村民之间搬运、传送物件。员工、村民生活需要、接送家属,就随时做他们的司机,“当时安徽70多个三线厂,我几乎每个都跑过了啊,有时候出去采购,如果顺路还想办法路过绍兴老家,回去看一眼嘛,但也常常不能长待。”

1989年,摄于西溪南,沈阿昌在采购回程中

1986年因为政策变动,上海三线厂撤回,由黄山市接收了跃进机械厂,改名为“皖南机床厂”。厂里原来上海来的三线工人全部返回上海,而沈阿昌留了下来,继续做厂里的采购员。问起那时的情况,他并不是太清楚,对于历史大背景和厂里的一系列变动,沈阿昌似乎记得很模糊,甚至还不如对采购鸡鸭等的价格记忆得清楚。1993年沈阿昌因为年纪到了,另一方面又不适应新的厂长和同事,他选择了内退,一个人转去上海做生意,那时候的他已经56岁了。

过了五六年,他的儿子身体出现问题,老伴又得了胃病,沈阿昌又回到了黄山,真正开始歇了下来。多年过去了,他住在当年做采购员时住着的地方,拿着每个月2354块钱的退休金,每天买菜、洗衣服,像个一生平顺的老人,三线厂的那些往事似乎都不曾有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伴在房间里收拾刚刚被弄乱的小床和躺椅,夕阳的余辉照在他微微佝偻着的背上,沈阿昌突然说了一句,“现在我已经81岁了,当时上海人走,一共留下来5个老职工,只剩我一个了,现在只有我了。”说得轻巧平淡,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向谁说,好像无关紧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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