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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诡笔记|天降“血雨”是怎么来的

呼延云(推理小说作家)
2017-07-24 18:14
来源: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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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北京,雨下得少,正因其少,也便格外思念。随手翻开清代笔记《坚瓠集》以消暑,恰好看到这么一段文字:“雨金、雨粟、雨稻、雨米、雨麦、雨黑黍、雨红荳、雨鱼、雨枣、雨灰、雨尘、雨沙、雨土、雨毛、雨血,史书所载。异矣!”现代科学基本上已经证明,所谓的粮食雨银子雨什么的大都是龙卷风导致的,尤其是“雨鱼”,在古代非常多见,“《汉书》鸿嘉四年,雨鱼于信都,长五寸许;《唐书》元和十四年二月昼,有鱼陨于郓州;《述异记》,雍州雨鱼,长八寸许;《庚申外史》,至正二十五年六月,大都雨鱼,长尺许,人皆取食之;明嘉靖壬戌三月二十三日。山东德州雨鱼三日……”古人对此,其实也有正确的认识:“楚王府后有长春寺,遶以澄湖,湖与外河通,寺前莲台忽龙起,莲叶间雨如倾,鱼皆乘水上升,从云中散落,百里内家家获鱼。”这一段文字对龙卷风导致的“雨鱼”现象说得具体而生动。

至于雨尘雨沙雨土,搁到今天都可以归结为一个词——沙尘暴,不过“雨血”嘛,这个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一、“沾衣履尽作血色”

从古到今,中国人对上天一直抱有至诚的敬畏,“天人合一”也好,“天象示警”也罢,都包含着通过天道来预测和矫正人道之意,如果说流星雨、日食、火星跑到北极星边上,都能让钦天监紧张不已,那么一场突如其来的“血雨”无疑会让人感到恐怖和不祥。

《古本竹书纪年·五帝》中有这样的记载:“三苗将亡,天雨血,夏有冰,地坼及泉,青龙生于庙,日夜出,昼日不出。”说明下血雨是三苗将亡的征兆,而《夜航船》中亦有“元顺帝二年正月朔,雨血于汴梁,著衣皆赤”的记载,这一则记载没头没尾,若是不了解历史的人看了,恐怕不明所以,事实上元顺帝正是被明军攻破大都、退出中原的“亡国之君”,所以,这场血雨也可以看作是上天对刚刚登上帝位的他的某种警告。

对于血雨的征兆,还是《万历野获编》说得清楚明白:“北地冬春间,每遇天际昏暗,日曈曈无光,谓之红沙天”,而这种红沙天一起,预示着边陲必有大战,而且会有“败军陷将之事”,甚为应验。

《万历野获编》的作者沈德符以“萨尔浒之战”期间的一段轶事举例。明万历四十七年,明朝与后金在辽东萨尔浒展开战略决战,明军最高统帅杨镐轻浮而无能,万历皇帝任命他之后,他上了一道奏折,竟把自己的作战方略写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四路出师……某人率大兵若干,从某路出云云”,而且还自我吹嘘说要“成师而出,尽贼而还”。当时后金派出大量探子,对明朝构成了搜集效率奇高的情报网,杨镐的奏折很快就摆到了努尔哈赤的案面上,所以“盖兵未授甲,而敌已尽知其情,严备久矣”!

这一天,家住京城的沈德符接到好友马时良的邀请,去他家中饮酒。沈德符出发的时间是“未申间”(下午三四点钟),走到半路,突然下起雨来,可怖的是,那雨点“沾衣履尽作血色”!沈德符一口气跑到马时良的家中,面对此情此景,两个人一时间都不知所措,正叹讶间,天色突然黑了下来,面对面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马时良赶紧吩咐掌灯。这时外面的大街上嘈乱起来,坊巷里的地痞无赖,趁着突然降临的黑暗,开始剽掠行人和店家的衣食财物,吓得男女老少惊叫奔逃,一片狼藉。

“凡十余刻,天渐明朗”,马时良让仆人灭掉烛火,摆上酒菜,跟沈德符一起边吃边聊这古怪的血雨,终不明究竟。

“不五日而丧败报至”,萨尔浒之战以明军的惨败和后金军的全胜而告终,主帅杨镐洋洋得意的“四路出师”,在努尔哈赤“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这一集中兵力逐路击破的作战方针打击下,逐一被歼灭或溃逃,杨镐随即被下狱,于崇祯二年遭处决。沈德符一算,那一场突如其来的京城血雨,“正辽左出师之日也”,成了兵败萨尔浒的先兆。

二、“遍以狗血涂之”

除了兵凶战危的征兆之外,血雨往往还是某一案件中有大批犯人被正法的征兆。

明代学者王錡所著笔记《寓圃杂记》和余象斗所著《皇明诸司公案》这两部书中,详细地记录了明成化年间轰动一时的大案“妖人王臣案”。

王臣,自幼为南京某公侯府家人,“工于邪术,白日书符咒水,能盗人什物”。据说他有一个木头箱子,“中有二木人,长尺余,能自相抵触坐作,进退听其指挥”。还擅长表演一种魔术,把他人之物扔到水里,过一会儿再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引起围观者一片惊呼——这种人基本上就跟耍蛇的大师王林一路货色。王臣又非常好色,凡是他看上的女人,就用法术迷奸之,害了不知多少良家妇女。

受害者联合起来告到县里,张知县痛恨王臣以邪术害民,拍案而起:“左道不除,终为乱化”!旋即把王臣拿至县堂,“酷加捶鞭,以至折伤足胫”,张知县本来要判处王臣死刑,谁知他突然被钦取进京,升为巡街御史。王臣这才趁着官员交接的缝隙,用钱贿赂新任知县,捡了一条命,但从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多了个“王瘸子”的外号。

就像王林一样,王臣凭着几手杂耍的本事,满世界宣扬自己是得道真神,结果还真有人信。信的这人名叫王敬,是明宪宗朱见深非常崇信的宦官,王敬“闻王臣有妖术,即唤至门下,喜其同姓,置之左右,以便所私”。不久之后,王敬还向朱见深推荐王臣,朱见深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没见过什么世面,一看王臣的魔术,觉得十分奇妙,“即命为锦衣卫千户,同王敬奉旨采药于湖湘、江浙、苏松等处”。

说是采药,其实就是搜刮民财,“采药所到一处,博天子威灵,仗一人荣宠,纵肆横暴,凌轹外官,索属省,奇珍贵物,官民悉力奉承,甚受其害。及至苏州,又命工人熔银为元宝,至二千余锭,以充私箧。凡江南奇玩精绝之物,遭二人检括殆尽”——《寓圃杂记》的记载比较详细,所谓“江南奇玩精绝之物”包括书画、器玩、道释像典等等。

由于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再怎么搜刮,老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偏偏南京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王恕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正直官员,听说了王敬和王臣一路上的斑斑劣迹,十分生气:“这两个孽宦、妖囚。圣上命汝二人本为采药而来,非征求而至,如何辄敢假公济私,方命虐民如此?若不奏除,则荼毒无已,民心必至激变。”于是他先将二人抓进牢里,然后再上奏宪宗,说明缘由。偏巧那个已经被升为巡街御史的张知县听说了这件事,痛恨至极,对幕僚说:我过去当县令时,就知道王臣是个奸盗百端的恶棍,没想到我升职来京,让他逃过死刑,这回断不能饶他!“仍将以前所犯过恶,逐一开写,奏上一本”,宪宗见自己派出的使臣,不仅荼毒地方,还败坏自己名声,十分恼火,“即时颁下圣旨,差锦衣卫校尉,带三般法典,径至苏湖”,将王敬和王臣及其随从的一班流氓无赖,上了囚械,索拿进京。

这中间还有个小细节,据《寓圃杂记》所记:抓捕王臣时,为了防止他在被捕后使用妖术脱逃,于是锦衣卫扒光了他的衣服,“遍以狗血涂之,复囊以狗皮以破其术”,当天正好是大暑,这么一折腾,王臣可遭老罪了,押解到京后第三天,就被斩首示众。

三、“见船中凝血斗余”

明末学者张怡在《玉光剑气集》中记载:成化十三年,浙江按察使侣钟上奏朝廷,汇报了一件奇事。绍兴山阴县县民杨广让他家里的佣工夏全驾着一条小船去临县,找自己的好友夏珪喝酒。恰好夏珪不在家,杨广就在门口站着等待,突然下起一阵疾雨,像万千利箭一般,“射着全脚及门壁”。杨广有些吃惊,因为天上既无乌云也无大风,何以突然下雨呢?等他定睛细看之时,不禁毛骨悚然!因为那些雨点竟全都是鲜血!血雨之大,瞬间在台阶下积累了约尺把高的血泊!

杨广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再继续等夏珪了,跳上船催动夏全赶紧开船!可是那血雨仿佛是跟他有仇似的,追着他下,杨广坐在船里没有办法,只好“以蓑笠置船上”,也被血雨打湿,“亦有红色如血”。杨广逃回家中,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惊魂甫定,壮着胆子到船上去看,“见船中凝血斗余”。

而这阵突如其来的妖雨,在张怡的眼中,恰是王臣及其同党伏诛的征兆,“是后妖人王臣依附貂珰,所至骚扰,诸以左道进者,如李孜省、继晓、梁芳之徒,滥窃宠幸,已而,王臣枭市,孜省等相继伏诛,盖其应也”。

在《玉光剑气集》里,还记载了一桩和血雨有关的事情,嘉靖年间,浙江慈溪灌浦一地有户姓郑的人家。一个人早晨起床,在室内徘徊,忽然觉得房顶漏雨了,一滴滴打在皮肤上,连忙点起油灯查看,“血也”!鲜红的血滴将他的衣服染成了红色,而墙壁也像在血泊中泡过一样遍布着红色。他又惊又怕,夺门而走,然后看到了更加恐怖的景象:茫茫四野已经被血雨笼罩……

“未几,有倭奴陷县之变”,原来这一番血雨乃是倭寇攻破县城大肆杀掠的征兆啊!

不过从科学的角度讲,血雨其实是一种可以解释的自然现象,就像前面《万历野获编》中所言,很多血雨仅仅是“红沙天”,就是由褐色沙砾和尘埃为主体的沙尘暴,还有一些是风暴卷起的动物受伤流出的血,据媒体报道:西班牙萨莫拉地区下过一场很大的血雨,研究人员将血雨样本进行检测后,发现了雨生红球藻颗粒,这种绿色的淡水藻类在面对化学应力的时候会变成红色。总而言之,血雨并不是什么征兆,就像所有的“天象示警”一样,都是彻彻底底的穿凿附会,不过,倘若仰起头时心怀忐忑,低下头时心存善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本文发表于《北京晚报》,原题为《“天象示警”都是穿凿附会?天降祥瑞都是这么来的》,澎湃新闻经作者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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