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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诗词大会人气选手陈更:网红?会造机器人?巧言令色?

澎湃新闻特约记者 郑薛飞腾
2017-08-05 15:2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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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陈更一起聊天,是一次关于诗歌的旅行,几乎每个问题的回答中都会自然地用到一句诗。在半年前的《中国诗词大会》赛场上,她就将这种才华淋漓展现。也正是这档节目,让她诽誉交加。

1992年出生的陈更,在陕西关中的农村长大,本科毕业于同济大学自动化专业,现在北京大学一般力学与力学基础专业读博士。参加《中国诗词大会》,这个标准的工科女生成为了人气选手,因为研究智能康复机器人,她被人称为“会造机器人的诗词才女”。“有人夸我,也有人骂我,说我巧言令色,但我很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陈更在《中国诗词大会》节目现场

“诗词大会”结束半年后,她的新书、一本诗词赏析作品《几生修得到梅花》付梓,书中畅谈她与诗歌的际会。每句诗和着独特的生命体验落成行云流水的文字,在一篇谈杜甫《梦李白(其二)》的小文中,对着杜甫彼时留下的“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陈更写道:

我看到父亲在已龟裂的并不合身的皮夹克里,显得单薄憔悴,他搓着双手,头向前探着,背弯了下来,站得一点也不挺拔。他的头发稀薄,显出老态来。这个画面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心里突然涌起了莫大的难过,父亲老了;我想起了“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带着壮志难酬的遗憾,父亲老了。

在新书出版之际,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也借此机会专访陈更,与她聊聊最爱的诗人、现代诗以及她在《中国诗词大会》上的收获与失意。

陈更

澎湃新闻:参加《中国诗词大会》对你的人生有什么影响吗?别人称呼你是“会造机器人的诗词才女”,你怎么看这个外号?

陈更:参加比赛后感觉变得更直接明了。其实我一直想做一个行动派,一个脚踏实地做学问的人。《中国诗词大会》之后,就被人冠以网红、“会造机器人的诗词才女”的称号,似乎擅长巧言令色,我自己都怀疑我是不是在以卖嘴皮子为生,但我不想成为这种人。现在我希望自己少卖嘴皮子、多干活,在生活中会稍微沉默寡言一点。但是我对文字、文学、诗歌的热爱真实存在,所以一些节目我可能还会去,因为我在现场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分享、表达的过程也很愉快且有收获。

对于这个外号,我是没感觉的。我一直没有深想过自己算不算“才女”,或者说我自己研究中对控制器的操作算不算“造机器人”,毕竟大家各司其职,不是说一个机器人是我一个人做好的,所以有时会觉得有点过,我相信这种评价很快都会过去,所以没想太多。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待背诗?你自己背诗的效率如何?

陈更:我觉得诗是一定要背的,你不背的话很难有什么收获,因为诗歌本身是一种需要反复理解的事。诗人把特别多幽微曲折的情绪放在诗里,比如“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短短几句道出上百种意思。它需要反复被想起,当你遇到某一种生活情景或某一种情绪的时候触发它,对它反复想才会理解。所以要求是一定得记着它,它得在你心里。

我记忆力比较好,所以读书会稍微快一些,记得稍微多一些,但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我特别喜欢它,读诗很享受,所以我会一直看。晚上吃完晚饭,我从寝室去实验室的路上会突然想考一考自己能不能流利背出李白的《长歌行》,背着背着哪一句不是很确定我就顺手百度一下,所以一遍遍训练的过程中我能比较牢靠地掌握很多诗歌。我平时是一个很珍惜时间的人,会觉得吃饭、骑车、排队的时候不背诗是一种浪费。

澎湃新闻:你最喜欢的诗词作者是谁?你最想像哪位诗人一样生活?

陈更:喜欢的诗词作者有很多位,像韦应物、晏几道我也很喜欢,因为女孩子都喜欢华丽的词藻,但最喜欢的还是杜甫。虽然诗人们在整个诗词世界里各司其职、大放异彩,但我选的时候会喜欢大家都想要去亲近的、永远对他人充满关怀的人,这个人就是杜甫。他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从不觉得自己是大人物,兢兢业业把自己的事做好。吃苦受难时,想的是“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是一个内心有力量,能把苦难都担起来,又能给他人爱与关怀的人。

说到生活,我更想像李白那样活着。我一直都是一个烟火气很少的人,很少考虑金钱、未来的生活这些方面。我记得节目里董卿老师也问过蒙曼老师同样的问题,蒙曼老师说肯定是李白。她说李白有一种天真的自信乃至自负,从来不自我怀疑,他甚至政治立场都没搞清楚,但也要很自信地说“为君谈笑净胡沙”。我以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了蒙曼老师的说法,为她的描述着迷,我也想成为李白,做一个不自我怀疑、特别自信、“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的幸福的人。

现实生活里我和李白比较相反,我比较敏感,有一点换位思考过度,这样活着有一点畏手畏脚,也会很羡慕李白的自由和洒脱。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李白,因为我们有很多顾忌,我们有爱的人,有自己敏感的地方,有自己不能放弃的原则,李白可能会更自我一点。

《几生修得到梅花》,陈更/著,东方出版社 2017年7月版

澎湃新闻:《几生修得到梅花》是怎么诞生的?里面选诗标准是什么?

陈更:《中国诗词大会》第一季时有一道题是考察马勒的《大地之歌》,题目问到这是以哪首诗做灵感。我当时选错,但解释了错项带给我的意境:它有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感,有一种诗词和音乐的冲撞感在我心里产生,就像有人抱着一把琴站在大地上,这就是我心里的《大地之歌》。2016年4月,有一位编辑看到这期节目,就找我出书。

我选这些诗有三个标准:首先是特别打动我,其次是有新意,最后是有意境。比如说本来放在王维篇篇首的是“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后来我们觉得这首诗无法体现王维典型的风格,本身也不是特别精彩,就把原来写好的赏析完全放弃,重新写了一篇。再比如我写《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也是写完一整篇,语言优美,努力渲染感情,但后来我们觉得这个跟大家对这首诗的理解几乎一样,读过之后不会有什么新的想法,完全没有新意,也就删掉了。但总体上选篇还是很随性,充满个人色彩,出版社和编辑几乎没有给我任何规矩与桎梏。

澎湃新闻:哪些诗会触动你?这些解析是你在写书之前就有所积累还是收到出版邀请后开始准备?

陈更:大多数有前期的积累。我比较幸运,能够在合适的时候遇见这些诗。我读诗时的情景,常常是在寒假或在农村的时候,那时我心境特别平和。在那些美好、悠哉的日子,我更能体会诗歌。像我读《贼退示官吏》时在农村,我清楚记得是两年半前的寒假,我翻《唐诗三百首》就翻到这儿。我读到“昔岁逢太平,山林二十年。泉源在庭户,洞壑当门前”,那个时候正好在农村,我们家的房子有一个小院子,院子门口是一条路,然后农村到处都是村舍、农田、柴垛,整个氛围特别契合,而且我爷爷跟另一位老爷爷正坐在不远处,那个情景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诗中的文字和现实生活有重叠的感觉让我印象很深刻。

这首诗就像余华的《活着》,讲了一个人一辈子的故事。很多人在吃尽苦头后会变坏,会放弃一些原则。比如说《人民的名义》里的祁同伟,他以前遭到不公的待遇,所以后来当上警察厅厅长就要牢牢把握住权力。但是元结颠沛流离一辈子,后来当上一个小官,还是不愿为苛捐杂税去逼迫百姓,宁愿辞职也不为虎作伥,所以他说:“谁能绝人命,以作时世贤。”我觉得这是一种气度,是几千年来都不应该消弭的响亮声音,它有穿越千年的力量,所以很打动我。

我选诗大致分两类,一种是文学性强,比如晏几道《菩萨蛮·哀筝一弄湘江曲》,诗作华丽、音乐谐婉、抑扬顿挫,文字、构思这种艺术价值好;另一种就是情感好,情感特别、充沛、动人,就像“今年到时夏云白,去年来时秋树红”这些,而且不落窠臼、不入俗套。

澎湃新闻:书里谈到韦应物时,你用了顾城的《门前》,你也经常读现代诗吗?

陈更:书里提到现代诗的地方还挺多,我其实是先读现代诗的。我本科时加入诗社,那时候我们只读现代诗,我平时看的都是张枣。现代诗会离我们更近一点,不用看注释,至少不会遇到很多文言文专业词汇。它们所描绘的情感,比如儿女在外求学或是网络时代带来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会更符合时代潮流。古诗描述的更多是亘古相同的人间大爱,比如友情、爱情、亲情,但是它不能说出现代生活带给你的独特感觉,所以读古诗还是一种比较怀旧的品读,现代诗可能更符合现代人的要求。

我觉得现代诗会更晦涩,比如说张枣的《镜中》是我最喜欢的现代诗。虽然我一直不是很懂其中意思,但我能感受到这是作者生命和情感的凝结。我觉得《镜中》给我一种神秘的美,虽然你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事,但你能感受到那种深情。

“只要想到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就落了下来/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面颊温暖/羞惭。”那些意象重叠起来可以给你很美的感受。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表达哪一种悲痛,经历什么事写下这首诗,但那种一面镜子永远等候,让他在镜中常坐的地方,虚幻的镜花水月,立刻能联想到青春、红颜薄命、人生无常,给人带来一种淡淡的哀愁。清楚的文学可以给你一条线,然后你沿着这条线往前走,懂它在说什么;朦胧的文学给你一团云雾,你被这团云雾包围,在其中朦胧地感受到一种美,虽然不知道何去何从,但是这种体验也是美的,这是现代诗。

澎湃新闻:这本书出版后,你有期望过是什么样的读者来读?现在有些什么反馈?

陈更:我希望那种心中有一个文艺的小火种,然后热爱文艺的、工作了的年轻人读,但现在变成小学、初中、高中生的教辅。我不是为了学生备考写的,所以可能对初高中语文作文帮助不是特别大,因为所有的文段不是作文的写法。我主要想跟爱好者之间做个交流,但现在变成给学生的教辅,而且还可能起不到教辅的效果。

    校对:栾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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