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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之子》:龙丹妮的野心实现了吗

吴畅畅
2017-08-11 15:3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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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之子》携腾讯视频之力,暑假开播。之所以关注这个节目,因为这是著名制片人,有内地“选秀教母”之称的龙丹妮脱离天娱成立“哇唧唧哇”后的第一个大项目。

开播以来,争议不少,在我看来,还是新意寥寥。

除了采取龙丹妮和马昊组合最为擅长的直播外,三大赛道的发明,虽令人眼前一亮,不过,九大厂牌的选拔上,选颜、选唱和选演的统一标准,依然是选唱——一场又一场、循环往复的淘汰赛或晋级赛,这非常龙丹妮风格。

不少公关稿声称节目单集点击量破亿,我却为她感到有些遗憾。

今年暑期的几档歌唱选秀类或偶像养成类节目,为了凸显“创新”,开始各玩概念,唯名论意味十足。龙丹妮也未能跳出这一窠臼。

或许,谁都不可以!

在国内电视圈,龙丹妮应该是一个无法绕过的名字。1996年开始,她所监制或制作的棚内明星游戏类综艺,中国版《老大哥》、棚内脱口秀《真情对对碰》,选秀节目《绝对男人》,整容直播《天使爱美丽》无一不开创国内同类型节目的先河。

这些节目的成功,与她个人对大众文化的敏感不无关系。

有一点仍不可忽视,她名下所有试水的节目,都是在一个体制相对活络的省级地面频道“湖南经视”里制作完成。地面频道行政覆盖范围的相对有限,一定程度上降低或稀释了节目创新可能招致的意识形态风险。

只可惜,这种相对的消极自由阻挡不了她的勃勃野心。2006年从经视调到卫视,2009年底身兼天娱传媒总经理与盛大控股的华影盛世总裁。2017年辞去天娱传媒总经理,成立哇唧唧哇,与腾讯视频合作制作《明日之子》,与芒果TV《快乐男声2017》直接对战。

《明日之子》

她的“前半生”工作经历,可谓高开高走,只在2013年后,事情开始起变化。

2013年“快男”正面迎战《中国好声音》第二季,收视率惨败,加上同年年底“加强版限娱令”严控国内音乐选秀类节目的数量,使得原本算是国内首档练习生节目《偶像来了》不仅易主,更脱胎换骨为全明星户外体验真人秀。

于是,借着制播分离的东风,虽由芒果传媒全资控股,天娱相继与央视、浙江卫视合作脱口秀或男团养成类节目《嗨!2014》与《燃烧吧少年》。

《燃烧吧少年》

然而,《嗨!2014》因其收视率过低只做了8期便匆忙下档,《燃烧吧少年》也始终未能帮助浙江卫视有效地开发14-24岁受众群,节目线下打造的“X玖少年团”如同天娱旗下的“至上励合”一般,不温不火。

今年,哇唧唧哇踌躇满志,联合腾讯,祭出“明日之子”,无奈养成类节目早已被其他民营制作公司或视频网站捷足先登,先发优势的缺失,让节目观感总有那么一些拾人牙慧的尴尬。

近年来,国内明星制作人先后出走传统媒体,或被高薪挖角进入视频网站和民营机构,或自主创业。行政逻辑造就的束缚感、内部复杂的人事关系等现状逼迫他们宁愿逃离体制,选择有危险、不确定却相对自由的市场。

的确,带有玫瑰色彩的市场对他们是欢迎的,这一不断滋长的认识让他们的逃离和选择显得名正言顺。

不过,风险或投资资本的即时利润要求,迫使他们必须在短时间内做出一档“现象级”节目。

往往前两期节目的点击率或收视率就能直接决定其生死(例如优酷的《美少年学社》),相比美国FOX电视网残酷的“砍剧”机制,也毫不逊色。

不过,资本重赏之下,勇夫不少,却偶有“爆款”。张一蓓、谢涤葵、甘琼等广电制作人,一度成绩斐然,离开体制后大多折戟沉沙,名声渐寞。

业界常说电视台“养闲人”,可是这番“养”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其旗下的制作人,交由他们以试错空间。这种“体制内红利”相对缓慢且安全地推进了现象级电视节目的孕育与产生。

然而,这几年高度资本化的视频网站(部分一线省级卫视亦如此,例如浙江卫视)罹患“90后焦虑”,希望借助资本之力,尽量缩短面向青少年群体的现象级节目的生产周期,上述出走的金牌制作人便成为它们“必须付出去的成本”,龙丹妮也不例外。

《中国有嘻哈》

即便如此,仍不乏偶然性明显的“成功”个案。

马东离开央视后在爱奇艺制作《奇葩说》,随后成立米未传媒;

优酷与《天天向上》前制作团队合作的《火星情报局》,如今银河酷娱不仅完成超2亿元B轮融资,更摩拳擦掌建设“火星世界”产业生态;

《中国有嘻哈》由前“跑男”团队(包括从浙江卫视辞职的岑俊义)领衔制作,这部投资2亿元的网综头部节目,已在今年暑期档里扬眉吐气了一把。

“爆款”节目的出现,与营销宣推固然密不可分,但根源在于制片方在资本的加持下能够快速频密地探测当前14至24岁青少年群体的文化喜好与倾向,“偶然间”一击即中。

正如我所访问的一位视频网站负责人所言,视频网站所看中的项目价值,不外乎娱乐性(好看)与社交货币(影响力)两大因素。青年人觉得好看的,值得刷朋友圈和微博进行讨论的节目是什么,才是当前(网络青年)流行文化的要义所在。

《明日之子》

三大节目的类型虽然不同,形式不同,但内容都直接迎合了当前90后青少年最感性直观的“情感结构”:污段子、丧文化、二次元、虚无感、御宅……尤其是说唱这种原本在国内属于较为小众的音乐形式,其歌词对民间故事、八卦、日常说辞的解读、改编、迂回潜入以及翻转或颠覆性使用,有效地解构或恶搞传统价值观和常识,产生一种即时、当下的“愉悦感”。

只是,愉悦也好,解构也罢,都仅仅停留在语言符号的“游击”层面,当然在爆款综艺中,它也只需要停留在这一层面就够了。这一点上,60后的马东、80后的岑俊义(《奔跑吧兄弟》《爸爸回来了》),可谓顺势而上,一将功成。“快男2017”的口号“随我”,也算踩界过线,勉强及格。

显然,龙丹妮时期的天娱,在吸引青少年粉丝的业务上,绝对算出类拔萃。公司“将近50位艺人,其中开微博的有20多人,他们的粉丝加起来将近1个亿”。 这1个亿的人群年龄区间为“12至35岁”,这是天娱始终强调它所服务的粉丝的人口学特征。

而且,圈内盛传的关于“天娱和年轻人之间的黏性度绝佳”的口碑,与郭敬明《小时代》系列电影的票房成功,原因基本上一致:国内非一线城镇青少年贡献了绝大部分购买力。

尽管她很早意识到,当在充斥着消费主义、新媒体技术、去阶级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90后占据市场成为“主体”时,一切要开始“变天”。手握粉丝资源的天娱应当有所改变,不管以各种“能感觉到的”或“无法感觉到的”方式。

然而,自2014年起,她并未通过节目制作成功实现这一文化对接,优势渐丧。

最终,她另辟蹊径,或许受到摩登天空的启发,毅然选择在天娱成立十周年之际,筹办不讨好粉丝的先锋文化项目“明天的派对”以及“青年力全球青年文化峰会”。

于是,2014年,在尤伦斯美术馆以及翌年三里屯太古里举办的“明天的派对”上,反市场的独立艺术家,同仿效日韩经纪公司造星机制而生产出来的、市场化的青少年流行偶像,相互合作,共同“反思商业标准”。

不出所料,流行与格调的碰撞,大众文化工业与高级小众艺术的融合,导致的结果是,活动现场,粉丝各行其道,眼里只有偶像而非艺术家。

龙丹妮的剑走偏锋,把粉丝即时“行乐”的感官诉求束之高阁,“崇高化”他们的文化资本,这不仅混淆了艺术审美与市场机制下的个性表达,更无异于另一种层面的强制灌输。

最终,龙丹妮的“挟带私货”落空,她满怀自信所押注的天娱品牌变“酷”的期许,讽刺性地幻灭成年轻人嘴上冒出的不明所以的“哦”!

历经这场不算成功的“融合”活动后,这位号称要做“青年文化的敏感者”的制作人自创品牌,在今年的暑期节目大战中,回归初衷,力图重塑流行文化偶像。

不料时移世易,《中国有嘻哈》的横空出世,让《明日之子》乱了阵脚。即使亮出直播宝器,将现场变成一场传统的电视选秀,也难挽疲势。

网络选秀节目,透过电视表现手法,是否得当,去年芒果TV巨资打造的《超级女声》足以说明问题。这还不是节目命门。

《明日之子》

与“明日的派对”相反,《明日之子》尴尬地走到另一个极端,它“召唤”90后粉丝的方式,守旧如常。

粉丝网络投票的遴选机制,如同“超女快男”时代的手机投票,仅仅固化了这类选秀节目并非主要由“更懂音乐的”年轻乐迷选择与参与的刻板印象。

真要说90后与此前代际的区别,不在于他们更有个性,或更虚无,这都是青春期的必然轨迹;而是前者对价值观的诉求更直接,更无畏。

例如,《奇葩说》、“火星”或《中国有嘻哈》已证明,脱口秀或说唱等言语形式,而非歌唱选秀,如今已成为最有效的笼络青少年并帮助他们获得力量、产生审美愉悦的手段,因此它们破壁、破圈、跨地域、跨阶层,全在情理之中。

与之相比,《明日之子》(当然还有《超次元偶像》与《快男2017》)的“唱歌”比赛,内容干瘪,歌唱之下,缺少强有力的价值观基底,惯常性地充斥着粉丝荷尔蒙的嚎喊和尖叫。

选择偶像,的确关乎龙丹妮所说的“自我投射面的认知”,可《明日之子》是否通过偶像的塑造与挑选,帮助这些粉丝“追求自我人格和独立精神世界的强大”,进而把脉他们的生命体验和共同情绪?

资本或资本化,都主张节目首先应吸引注意力才有资格往下开发商品链,灌输价值。这种急功近利的说法,完全高估了选秀或偶像养成类节目的选手,在一个非纯粹市场化的环境中承负文化的主体性,以及与粉丝市场的欲望以及新青年的意识和需求之间产生共振的能力。

《明日之子》三大赛道汇流之后的九大厂牌(选手),不但演唱功力比不过《中国新歌声》,更与今年的“快男”或“超次元偶像”一般,辨识度不高。这让人难以相信选手们未来能够或唯美主义或气昂昂地进入文化大舞台,完成对日韩和港台大众流行文化最青春的一次反攻。

反攻,或远征?或许资本并不需要,但龙丹妮有这个野心。

如何做“青年文化的敏感者”,龙丹妮一直很“紧张”,在青少年市场、大众文化与小众艺术间反复徘徊,希冀寻找新的融合点。

她的身上,代表了一群从体制内挣脱出来、习惯于利用选秀或养成形式打造青少年文化的制作人:要么试图利用艺术或者VICE等另类传媒公司的操盘方式,在天娱(现在的哇唧唧哇)既有的青少年粉丝群体中树立新的文化标识;要么一如既往地全然投入偶像养成或选秀市场中,却丧失了对探索青少年文化的其他可能的引导形式的思考,因此,这些或激进或保守的文化“创新”屡遭失败,相反,摩登天空或米未、银河酷鱼以各自的形式,早已冲锋在前。

三年前,龙丹妮接受网易云音乐的采访时,曾说,“我们的经济在飞速发展,我们的年轻人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们自己能创造什么?”

问题很燃,虽然《奇葩说》、“火星”或“嘻哈”无法“正确”回答这些问题,可《明日之子》显然更不是理想答案!

(本文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副教授)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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