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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是谁——特朗普执政的深层危机

澎湃特约撰稿 赵明昊
2017-08-28 17:53
来源:澎湃新闻
澎湃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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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8月25日特朗普核心顾问之一、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科恩(Gary Cohn)当面向特朗普递交了辞呈。而大约一周前,白宫首席战略师班农离职,班农被认为是特朗普的“精神导师”,甚至有“影子总统”之称。

从特朗普就任总统至今,已经有十余位白宫高级官员选择离职或是被辞退,包括白宫办公厅主任、白宫新闻发言人等。尤其是斯卡拉穆奇就任白宫通讯联络办公室主任仅十天就黯然下台,创造了美国历史的新纪录。

施政遭遇多重阻力

实际上,已经萌生去意的内阁成员和高级官员不在少数。据传,国务卿蒂勒森、司法部长塞申斯等都有意请辞。特朗普不仅大幅削减用于外交和国际事务的预算,还多次干预国务院等机构的人事任命。在卡塔尔危机、伊朗核协议等问题上,特朗普和蒂勒森的公开表态也常常各唱各调,显示两人之间的分歧不小。塞申斯是最早一批支持特朗普的美国国会议员,而后在特朗普政府中出任地位显赫的司法部长一职,但近日特朗普却在推特发文公开批评塞申斯。

在白宫乱象频出的同时,特朗普与国会之间的关系也是越发紧张。过去数月,国会主导的“通俄门”调查就像是不断勒紧特朗普脖颈的一根政治绳索。发生在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的骚乱事件,则给国会议员鞭挞特朗普提供了新的“弹药”。在班农等人的劝说之下,特朗普并没有立场鲜明地谴责“白人至上主义者”,而是对冲突的“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这一表态立即引起国会议员的强烈指责,连很多重量级的共和党议员都深感不满,包括众议长瑞恩、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麦凯恩等。

显然,2016年之前曾7次变换政党归属的特朗普,并没有赢得共和党议员们的真心拥戴。实际上,这些共和党精英以及建制派人士正是特朗普和班农所嗤之以鼻的。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共和党控制了国会参众两院,但特朗普政府至今在税制改革、医保、基础设施建设等方面,几乎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立法成果,大部分政策的推进是靠总统签署的“行政命令”。未来,扩大债务上限、修建边境墙等问题都会持续引发白宫和国会的摩擦。

尤其是,众议院部分共和党议员共同组成了“自由党团”,包括北卡罗来纳州众议员马克•梅多斯、艾奥瓦州众议员罗德•布鲁姆等人,这成为国会中牵制特朗普施政的一股重要力量。他们虽然也属于共和党右翼阵营,但在投票时则听命于选区而非总统的意愿,反对特朗普和众议长瑞恩力推的《美国医疗法案》等,因而逐渐成为特朗普的攻击对象。那些民主党议员对特朗普则更是无所忌惮,毕竟作为反对党只要坚持说“不”就足可以让白宫处境尴尬。

此外,特朗普政府的各大部委机构也面临人才缺乏、人心不稳的问题。目前,在需参议院批准的500多个高官职位中,有300多个处于空缺状态。也就是说执政已然半年之久,但大量的常务副部长、副部长、助理部长职位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即便得到特朗普青睐的高级官员也难以得到相关部门中层官员的全力支持。比如,美国环境保护署署长斯科特•普鲁伊特一直抱持反对气候变化的立场,该署公务员曾游说国会否决特朗普的提名。有些官员出于对特朗普某些政策的反对,甚至不惜通过向媒体“暗中爆料”来制造舆论压力。

“另类右翼”成深层挑战

可以说,白宫“内斗”、国会掣肘、政府内的“告密者”等因素,给特朗普的执政的确带来很大阻力。但特朗普面对的更深层危机,却源自夏洛茨维尔骚乱事件所揭示的社会政治大变局,而这在很大程度上又和“另类右翼”密切相关。

2008年,“国家政策研究所”的创立者理查德•斯宾塞(Richard Bertrand Spencer)提出了“另类右翼”(Alternative Right)概念。斯宾塞生于1978年,他拒绝认同20世纪50-60年代美国平权运动以来形成的一系列“主流”价值观,而是宣扬“白人至上”,主张建立“白人国家”,强调要为“白人认同”而斗争。除了排斥外来移民,他及其核心支持者还存在“反犹太主义”倾向,公开质疑“犹太大屠杀”的真实性。

“另类右翼”并不是一个组织严密的政党,而是由“白人至上主义者”、反全球化人士、极端反移民者、新纳粹团体等构成的一种社会运动,大多是美国处于中下阶层的白人民众。正如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资深研究员谢尔比•斯蒂尔所言,上世纪60年代以来,美国所经历的是“白人内疚感”的时代,而特朗普的当选预示“白人内疚感走向终结”。在“另类右翼”眼中,马丁•路德•金等黑人民权领袖是戕害美国“白人文明”的罪魁,非白人族群和外来移民以“政治正确”为武器,借助多元文化主义、种族和性别平权等理念不断侵害美国的“白人认同”。

毫无疑问,班农被认为是“另类右翼”的旗手性人物,而他所创立的布莱特巴特新闻网则是“另类右翼”的重要舆论阵地。在政治理念上,班农高度认同所谓“白人种族-国家主义”(white ethno-nationalism)。2006年7月班农担任特朗普竞选团队主席,他坚持认为右翼民粹的美国白人选民是特朗普必须牢牢守住的“票仓”。实际上,班农是带着“破坏性重建”美国政治的一种强烈使命感进入白宫的,包括“摧毁管制性国家”(废除税制体系、监管规定、国际条约、贸易协定等对美国主权和经济增长的束缚)。班农是“斗争”的信奉者,他主张特朗普不要向任何反对派妥协。

进入白宫之后,有“影子总统”之称的班农先是与白宫办公厅前主任普利巴斯等“建制派”斗、与财政部长姆努钦等“高盛帮”斗,与特朗普大女婿库什纳等“亲友团”斗;后又和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马斯特斗,与白宫通讯联络办公室前主任斯卡拉穆奇斗,与白宫办公厅新主任凯利斗。即便如此,如果没有夏洛茨维尔事件,班农或许还不会最终被逐出白宫。

夏洛茨维尔骚乱是美国社会政治矛盾更趋复杂和深化的标志性事件。由于新纳粹、三K党等势力现身这起事件之中,美国社会的“敏感神经”被深深触动。政治上的“分裂”已经超越了左与右,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危机更为明显,“另类右翼”搅动美国政局的能力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美国社会的“分裂”和白宫内部的“分裂”已经产生了共振,进而使得特朗普面临的执政压力更为深重。

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席科恩,曾经担任高盛集团CEO,他是班农在白宫的“死对头”之一。他一度被认为是接替美联储主席耶伦的重要人选。科恩是一名犹太人,他对夏洛茨维尔骚乱中频频出现的反犹口号和行动深感愤怒,尤其是在特朗普不当处置这一事件后,身为特朗普政府重要成员的科恩更是感到“极大的压力”。这正是科恩选择辞职的重要原因之一。

美国向何处去

特朗普的执政挑战,决不会因为班农的去职而迅速得到缓解。班农已经通过《旗帜周刊》等媒体发表“继续战斗”的宣言,声称“我们的运动仍在继续,在特朗普总统接下来的任期,我们还会继续开展各种斗争”,“对于我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重回布莱特巴特新闻网,我已经拿回武器,将重启战斗机器”。在班农离开后,特朗普除了要面对白宫内建制派加快“夺权”的挑战之外,还要应对白宫外右翼民粹阵营对他的不满与攻讦。

美国政治乱象绝不仅仅是一出出“宫斗戏”那么简单,特朗普执政困局的背后或许是一个“新美国”的若隐若现。《华盛顿邮报》政论家塞缪尔森(Robert J. Samuelson)曾经敏锐地将特朗普上台与2001年的“9•11”事件、2008-2009年金融危机相类比,认为美国已经进入一种“不信任时代”,二战以来支撑美国人的理念和机制不断受到攻击,“知识和政治领域出现了真空……数以百万的美国人不再相信他们以前所相信的东西”。

作为美国问题的严肃观察者,应当超越特朗普本身和白宫乱象,去思考“美国向何处去”这一大问题。正如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列维茨基(Steven Levitsky)等人所言,直到20世纪70年代初,随着民权运动和联邦政府消灭了南方各州的威权主义(authoritarianism)之后,美国才真正成为民主国家;而“特朗普登上总统宝座正值美国民主危机四伏之际”,美国面临的重大挑战是如何维持“多种族民主制度”。

简言之,特朗普的执政困局实际上是美国自由主义价值观的危机、民主的危机和认同的危机。无论是“另类右翼”和夏洛茨维尔骚乱,还是班农与科恩的白宫境遇,都将迫使特朗普直面“美国是谁”这一艰困考题。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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