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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康沃尔,游走于文明和荒野的交界

2017-09-10 10:2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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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律

飞机降落康沃尔前,从舷窗看清楚分割森林和农田色块的,是一条条狭窄的乡村公路,它们绵延着通往康沃尔半岛北面的大西洋。然而只有当乘坐双层大巴穿行于那些色彩切割线上时,我才意识到英格兰的乡路有多窄。进入密林地段,客车上层持续“剪裁”着旁逸斜出的枝条,左边的乘客集体大幅往右闪躲,担心树枝能坚韧到戳破玻璃,扎伤自己。

美国著名旅行作家保罗·索鲁曾描写过自己1982年在英国康沃尔搭乘支线火车的情形,“只有在这些火车上,窗子挥别长得太靠近铁轨的树枝扫到,我们可以从窗户上的声音,猜出是哪种火车,闭上眼也能知道这是支线。”

35年过去了,保罗当时搭乘的那段从圣萼斯(St Erth)到圣艾芙(St Ives)的超短途支线依然存在,成了热门旅游线路——我也坐了一次,或许是树林往后退了,自始至终没有切玻璃的声音,10多分钟后就贴着壮阔沙滩到站了。倒是First Kernow这家几乎垄断郡内客运的公司,为游客最向往的英格兰西部尽头Land’s End,开辟出顶层大半敞篷的公交线路。如果坐在上层,到了疯长的林地路段,乘客得留神自己的脑袋。

敞篷大巴 本文均为 张海律 供图

从大巴窗户远眺,眼前是由荆棘、葱郁草坡、湛蓝水色组成的壮阔风景画,远处是漫长海岸线,偶尔点缀着的几个步行者。这景色让困于大巴上的乘客艳羡,巴不得跳下车,跟上他们的脚步。

在《到英国的理由》一书里,保罗·索鲁说自己在康沃尔东南部金雀花小径上徒步时,碰到两位“东倒西歪的年长女士”,她们一周内走了150英里,没碰任何交通工具。得知这位美国作家今天的目标是先到福伊(Fowey),再到帕尔(Par)后,二位表示,“那可是一小段恬静的路“。后来,保罗除了赞美康沃尔海岸的崎岖提供了非比寻常的视野之外,也在疲惫中不住抱怨,“为什么英国人就是不用‘远’这个词?”

康沃尔西海岸一处美丽海湾

英国人真是太热爱走路,也太能走了!30多年后的我发出同样的感叹。苏格兰西部群岛音乐节的营地指南告诉我,“距离码头仅4英里”。威尔士斯诺登尼亚国家公园的徒步者安慰已经走了5小时的我,“前面没多远了,小径标示得非常清楚”。结果我在若干次翻阅栅栏并差点掉进深沟之后,足足又走了5个小时。

相比之下,康沃尔的海岸线就温柔多了:没有陡峭的碎石破面和刺腿的荆棘丛,我感觉自己像一部剪草车,在姹紫嫣红的野花小径间隆隆前行。

保罗·索鲁写自己住店时碰到一对南非夫妇,太太以为当地人总挂在嘴上的“达夫妮·杜穆里埃”是一本书的名字,刻薄的美国作家也没纠正她,反倒说:“那是本很棒的小说,而那位叫吕蓓卡的作者还写了很多其他书。”

半岛北部海岸线一艘搁浅的货轮残骸(上)和英国人的退休养老胜地福伊

其实我也是直到来到福伊,才知道《蝴蝶梦》(原名《吕蓓卡》)的作者达夫妮曾常年生活在这一带,直至去世。其居住年份最长那所位于Gribben半岛中间的大宅Menabilly,正是虚构小说《蝴蝶梦》中的隐僻静谧,并最终被荨麻覆灭了的曼陀丽庄园。

如今这里仍是一幢只能隔着高大树林远眺的私宅,距福伊约2英里。并没有与作家相关的博物馆,倒是镇中一家叫“文学中心”的纪念品商店,售卖小说、明信片,以及“达夫妮之路”的徒步地图。

在野外走神一两分钟,就能用记忆和现实交织出近万字的环境描述,这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作家们丰富的植物学知识。达芙妮和艾米莉·勃朗特这样敏感细腻的女作家自不必多说,卢梭和尼采这样的直男哲学家,甚至坚信,“只有来自徒步行走的思想才算有价值”。到了能走的英国作家这儿,就直接从浪漫主义跃升到“新自然主义”。

在剑桥大学教授自然主义和旅行文学的罗伯特·麦克法伦,常年背着单人轻帐篷、轻型睡袋,带上新鲜红椒、苹果、地图和罗盘,在英国山区行走,路程早已超过1万英里。在其著作《古道》(The Old Ways)中,他以坚韧的肉身去体悟和追溯那些存在已久、还没被现代化高速公路打扰到的野路和土路。

在麦克法伦看来,无论是古道还是山峦的“野性“都具有双重意义,其一,野性需被征服;其二,野性应该被珍视,那是一块块不受约束的自由乐土。

在伤春悲秋的知识分子笔下,野性注定是被征服,远多过被珍视的。“不列颠群岛上几乎没有荒地。这个国家被人类所处的地质时代占领,每平方码土地,基本都以某种方式遭到动用、挖掘、践踏,使之臣服于人类之下……有没有一种可能,在那些不那么迷人的生物身上,以及不那么戏剧性的地方,仍然可以发现原始的东西还好好的、充满生气。”

半岛南部海岸线

蒂姆·迪在《超自然:麦克法伦和新自然写作》一文中,盛赞麦克法伦作品《荒野之境》重新定义荒地对我们的意义,并怀旧1970年代报纸上登载的那些乡村日记,作者走心地评论,“这本书教会我们,若要寻找荒地,外面的世界还不够,内心一样重要。”

我独自前往英格兰最西端的陆地尽头(Land’s end)徒步。1982年,保罗·索鲁在这里看到的是,“康沃尔只剩一个锡矿厂还在运作,但地景上散布着废弃的矿场,宛如鬼镇里的教堂废墟……看起来是英国最阴森的地方,其小妖精的名声绝非浪得虚名”。或许在铁娘子撒切尔年代,康沃尔和威尔士的矿厂就已全数关停,如今从陆地尽头到St Just的海岸线上,曾经的鬼镇早已被野草和鲜花覆盖殆尽,我只看到几支高大的烟囱、没了屋顶的旧厂房和一台还能运转的平衡杆蒸汽机。

从帕德斯托往东,或许是因为没了可以将自己和他人活埋的沙滩,人景终于渐渐过度到风景。畜牧范围之外的沿海步道,像一把在厚实绿毯上前行的裁纸刀,曲折插到视野尽头的下一个宁静海湾。没有了牛羊和它们的施肥,偶来一只为主人提前探路的狗儿也就跑得更欢快了,咋咋呼呼地往崖壁那儿窜去,真担心它一不留神来个向前翻腾3周半屈体的跳水,扎入深海。

边晒太阳,边烤点吃的

兜了一个海湾过后,我回到小镇坡顶等车,一位明显准备齐全的女士也刚走了过来。“可爱的一天,不是吗?”典型的英伦天气式问候。她来自隔壁德文郡,上周刚退休,在查了天气预报后,决定开车到廷塔杰尔(Tintagel),然后沿海岸徒步9英里到艾萨克港,再坐公交回去取车,“算是给自己的简单退休礼物吧。”公交抵达时,又从站台后面钻出一对中年夫妇,他们从更东边的博斯卡斯尔(Boscastle)徒步而来,与德文女士交流起步行的这一天,“你出发得早还好,我们到廷塔杰尔时,那个城堡上已经挤满了人,脑袋就跟墙垛似的。”得知我的目的地正是廷塔杰尔时,他们善意提示:“一定得在城堡开门时就进去,到了中午估计就迈不开腿了。”

廷塔杰尔如此受欢迎,是因为悬崖上的一座古堡废墟,传说中亚瑟王的出生地。虽然这个决定了西方世界武士精神的古老故事,是由来自威尔士、康沃尔和法国布列塔尼的凯尔特民间故事共同组成,但由于没其他地方去争“亚瑟王出生地”这个名号,廷塔杰尔也就笑纳了。全镇的餐厅和商店也都尽量用亚瑟王相关符号包装自己,就连城堡海湾深处一个会随潮水隐现的山洞,被命名“梅林法师洞”。

我所下榻的B&B,却是由维也纳分离派画家古斯塔夫.克林姆作品装点的主题酒店。以蒸得有些过火的当地龙虾作晚餐时,店家正一桌桌地询问要不要参与周日晚的有奖知识问答游戏,轮到我时,只好作答,“我是外国人,对于英国的知识储备和英语水平应该不足以参与吧。”经理礼貌回复,“没事,好好享受《权力的游戏》。”这是新季开播的日子,“Enjoy Game of Thrones”替代了“Good Night”,成为彼此道晚安的新句子。

走到蜥蜴角,发现一个天然日光浴广场

去不列颠岛最南端的蜥蜴角(Lizard Point)时,有个广州女生和她的韩国同学同行。年轻姑娘们身手矫健,敢去打开农场藩篱,尝试那些没有路径标示甚至步道消失于眼前的野路,“National Trust(国家名胜古迹信托)的范围内是绝对安全的”,广州女生自信地安抚那个稍显谨慎的韩国女孩。和她们一起走了一大圈绕回蜥蜴角,我看到村口一座农舍前,煞有介事地立着一块纪念牌,“1782年9月5日,这儿啥屁事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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