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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元购画”发起人:13亿人看法决定特殊群体如何融入社会

澎湃新闻记者 周航 见习记者 刘瑞 实习生 汪笑帆
2017-08-31 19:0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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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0日,发起“一元购画”的公益无障碍艺途创始人苗世明接受澎湃新闻专访。 澎湃新闻记者 周航 见习记者 刘瑞 实习生 汪笑帆 剪辑 刘瑞(03:26)
“有质疑的人,欢迎你来现场,看看我们的孩子作画,”在位于上海的总部,公益机构无障碍艺途WABC(World of Art Brut Culture)创始人苗世明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发出公开邀请。

此前,8月29日,他的机构和腾讯公益联合发起的“一元购画”活动,刷屏了微信朋友圈,成为互联网公益传播的现象级事件,但争议也随之而来。

30日下午3点多,苗世明驱车从南京返回上海总部,在接受了电视台的短暂采访后,没顾上吃午饭,又坐在了澎湃新闻记者的对面。除了热点事件本身,他也在这次采访中谈到对特殊群体的认识和所信奉的“艺术疗愈”本身,还有对公众认知的考量。

WABC工作室环境。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刘瑞 图

无障碍艺途的总部位于上海公益新天地园,占据了3号楼一楼的四个门面。采访是在沙发休息间进行的,不到5平方米,甚至容纳不下拍摄所用三脚架。

“我的天,我跟你说,在全球都是创新。”说到骄傲处,他盘起双腿,双手不停地比划。

机构创办:始于一次展览

刷屏发生之前,苗世明毫无预感。他照常起床,看到朋友圈的H5,唯一的感觉就是,“可以发了,可以捐款了,那就先去传播呗,”但很快,他发现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不对啊,所有朋友圈都是这个。”

紧接着他的手机就永远处于忙碌状态,“有两百多个好友,都是媒体”,他有选择性地通过,接受一次又一次的采访,“我想,哎呦妈啊,火了。”

直到中途和同事沟通,他才知道,在下午2时许,1500万的筹款金额已经达到,参与人数超过580万。这也出乎了他的预料,因为这个数字“是蛮有挑战的”。

“其实我现在也很奇怪,”事情过去一天后,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因为我们每年都有宣传,不知道今年,认知变了还是怎样,(大家)愿意去接纳。”他想到或许也和新的形式有关,“一块钱,门槛低。”

WABC工作室墙上挂满了孩子们的创作。

不管怎样,这个自2009年开始就投身于特殊群体艺术疗愈的中央美院毕业生,仍然享受到了相当的成就感,并称之为“人生很特别的一次经历”。这是八年来,他听到的来自社会的最大的回响声。

事实上,即便苗世明本人,在2009年办那次展览前,也对如今他每天接触的这个特殊人群近乎一无所知。

去年在演讲平台“造就”分享时,他回忆,那年策划了首个WABC项目,想让人人都当艺术家,让一些社会底层的人群去学习现代艺术,但发现找不到这样的人,“他们都很忙。”

后来在北京亚运村一个社区,他找到了14位“这样的人”,包括精神障碍、智力障碍、自闭症、脑瘫、唐氏综合征等各种情况。陪着画了一个月的画后,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新方向。

此前,2003年从中央美院毕业后,苗世明去过一家培训机构做老师,但做了三年不愿意做了。“都是应试教育”,他向澎湃新闻记者回忆,他逃离了这样的生活,但在特殊群体身上,他看到了罕见的原创性,“每天都不知道会画出来什么样的画。”

更触动他的则是,他发现长辈口中“疯子傻子”的这些人,其实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他意识到了这个人群现实中面临的困境,“可能是我们预设了正常和非正常这样的语境,很多这样的家庭不愿意把孩子带上街头,所以我们看不到他们。”

“你如果去欧美国家可以看到,好多智力缺陷的人就在机场里上班,收那个推车。”这个超出艺术之外的认识,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有所作为,而解决办法依然是艺术——通过艺术为这些孩子打开沟通的大门。

参与WABC培训的孩子正在进行现场创作。

听说质疑,小龙生气了

苗世明称,WABC目前全职员工40多人,除了上海总部,在北京、杭州、成都、深圳等七八个城市也已开展项目,同时免费服务一千个孩子,包括每周一到两次的艺术课程,带孩子们参加社会活动,看展览等。这次的筹款,他表示将投入现有项目和进驻更多城市,希望能直接服务两到三千家庭。

广为传播的H5中的那些画作,正是从目前机构服务的孩子的数百件作品中挑选出来的。这些画作打动了很多人,但质疑声也随之而来。

有身份注明为特教老师的人士认为,这些特殊孩子完成不了这样的作品,而是老师代笔,再由孩子画上几笔,再冠之以他们的名义,“我反对所有将自闭症儿童的一切浪漫化理解的行为。”

对于这一质疑,苗世明称,更愿意用事实说话,30日当天,他让10个城市的工作室全部开放,欢迎公众的到场。通过澎湃新闻,他也公开邀请,质疑者可以前往参观,包括带领学生前来互动交流。

30日下午,澎湃新闻记者造访上海总部时,看到有老师带着四位特殊学生作画,她以自己为模特,让孩子描绘。以普通人的视角看,有学生画得颇为出色,但也有较为平庸。老师则不时提醒着他们,“老师脸有什么,一颗痣”、“老师穿的衣服上有什么图案”。

工作室门口的志愿者签到表,多数志愿者的工作项目栏填写的是“陪伴”。

“老师在这个教育过程的角色,是陪伴型和支持型的,”苗世明说,机构倡导的就是原生艺术,不允许老师动笔为孩子修改画作,更不会有代笔一说。

“我们的老师实际上不需要在艺术上有多大造诣,”他说,这些老师既有专职的,也有经过培训的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既有懂绘画、音乐的,也有是了解心理学、社工的,因为引导能力、沟通能力,才是他们工作的基础。当然,他会邀请国内外的艺术疗愈老师来做培训。

30日下午,大厅的集体培训一旁角落里,机构的“明星画家”小龙也在独自创作自己的油画,依然是他喜欢的那些元素,夕阳与海洋,陆地上孤独的背影,和他在刷屏H5页面上展出的《在世界尽头相遇》一画颇为相似。

小龙作品《在世界尽头相遇》。

这天下午,小龙不断涂抹修改着画作,不时站起来,后退两步看看。“我觉得哪里还差点什么,”他发音不流畅,但吐字清晰,理解和沟通无碍,向记者表示这幅画已经画了一个月,不过他还没找到差在哪里。

而在记者和他妈妈聊起网上的代笔质疑时,正在驻足看画的小龙听见后,身体猛地紧绷,愤怒地攥着拳头,以示抗议,没一会儿,气冲冲地进隔壁的会议室去吃饭了。

小龙正在创作中的油画。

会议室里还有另外几位妈妈,她们正忙着打包快递,H5的刷屏,也让机构微店售卖的诸如袜子、杯子、复制画等衍生品被一抢而空,紧急下架,而她们临时当起了志愿者。

“他跟我说,可以侮辱我这个人,但不能侮辱我的画。”在宽慰儿子后,小龙妈妈出来转述,说起网上的质疑,她也变得愤怒起来,指着机构大厅里墙上布满的画作说,“难道这么多画,都是老师画的吗?”

诗意还是现实?

WABC为这些精智障碍人群开启了一扇窗户。

“像这些孩子,如果没有经历过这些课程,他还真画不出来这些作品。”苗世明回忆,小龙2010年刚来时,机构还没多少人,只会画一些简单的彩色铅笔画,比如一个钩就是笑,或者一个眼神。

苗世明说,第一次见面,当时23岁的小龙不说话,容易着急、皱眉头、出汗,很多时候突然表现出敌意。他上的第一节课是和小龙一起打《植物打僵尸》,小龙笑了,开心了,他说,你学画画吧,就这么引导下来。

不过,并非所有的自闭症等特殊人群,都像小龙画得那样出色。对这一点,苗世明认为,“表达就有意义,在乎过程,不在乎结果。”

“对每个孩子都会有效,但是有效程度,改变多少,取决于很多因素,孩子本身的情况,”他认为,艺术作为持续性的媒介,可以激发他们的情感,表达欲望,锻炼语言表达、专注力、协作沟通能力,给融入社会打下基础。

尽管最早对这个人群也有过诗意的理解,但苗世明说,自己在确定做这个项目前,做过很多家访,深刻认识到了现实残酷的一面,“真的很苦,父母饱受了精神压力。”

他也谈起最近在波士顿和脑神经科学专家交流后的新认识。有着沟通障碍的这些孩子,神经不活跃的问题,在于相应的神经区域不活跃,“通过艺术表达这个过程,主动刺激他的连接,连接多了,语言表达的欲望和能力就会提升。”

WABC学员小龙正在工作室进行创作。

但在这次刷屏h5,以及此前的活动中,苗世明和合作伙伴也会展示精挑细选后的画作。他并不讳言,这是为了传播效果。

“我要给你特别现实的东西,可能没有参与度的热情了。”他说,自己清楚现实的残酷一面了,但有选择性地呈现,是考虑社会的接受度,或许未来“美的层面能沟通了,能互相尊重了,再往下,可以更真实一点,就跟酒量的提升一样。”

事实上,对苗世明来说,如何让公众理解自己的工作,也是除了筹钱外,组织发展早期最大的困难,“事儿说不清楚”,招不来人。

2011年初,因为总有领导来参观,为了简明扼要地介绍情况,苗世明想出了“发现中国的梵高”的口号,“你不要从缺点去看他,看他的价值点,他的积极一面。”

他发现这让很多人更容易理解、接受这个群体,至今,这行字依然挂在上海总部的logo下方。不过,从2016年开始,机构有了新口号“艺术表达生命”,开始挂在新成立的机构。“不是所有孩子都能画图,但都需要艺术表达,”苗世明说,能用更准确的口号,也是因为社会的认识在提高,“你以前谈艺术表达生命,大家都听不懂。”

“我做这个事,做了八年了,更关注他们想要什么,不需要他成为梵高,成为卖很多钱的孩子,他们说白了,问题在于融入社会难。”苗世明说,当前诸如医疗教育,对这些特殊群体都缺乏接入的窗口。

尽管有衍生品一类的收入,而作为版权拥有者,画的作者享有10%到20%的收入,但苗世明说,这些收入“养活家庭不太现实”,更多地起到价值认同的作用,“让他意识到自己是有用的,将来去上班更有信心融入,包括直接跟公众建立联系。”

他表示,自己希望用艺术,帮助特殊群体打开内心世界,更好融入社会,但另一边,这也和社会的接受度息息相关,“社会不是抽象的,是一群人,是13多亿人对特殊人群的看法,决定了他们怎么样去进入社会。”

直至今日,在筹得上千万的款项后,苗世明认为最大的困难,依然是告诉公众自己在做什么。他考虑从脑科学神经入手,让艺术疗愈的效果,转化为诸如数字一类的具象结果,“让不懂艺术的公众能够理解。”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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