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汝奭藏手札墨迹记（三）

海上知名学者章汝奭生前曾将其所收藏的名人手札精选八通，装池成册，并加以题跋说明，从其恩师王君佩到高二适、王世襄、陆俨少等，笔墨之间，见性见情，一代文脉风流，宛然可触。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将分四期、每期两开陆续予以连载，本文为其中第五开王世襄致章汝奭札、第六开卫东晨致章汝奭札。

第五开：关于王世襄信札

予自幼喜蟋蟀，后以丁母忧复遭兵燹辍饲，凡四十年，至庚午岁始重拾夙好。壬申秋获王世襄老所辑蟋蟀谱集成，陡忆抗战胜利之初，予返故都，尝持家严及父执徐超侯世伯手翰往诣故宫老院长马衡叔平先生，询及胜利后文物保护回归事，承告幸得王世襄佐其治事乃得大体保全，诚可称幸。以事羁未能识荆。旋考取海关，仓促南旋。尔后数十年嗟跎岁月，翛翛乎皤然老矣，辛巳秋为首届虫具展事撰写序言，朋辈持以赴京谒王老呈示拙作，承其耑函奖饰，复见赐其宏著《锦灰堆集》，至感爱重，乃以贱躯多病，不克赴京亲领馨欬，常以为憾。五年前忽于报端得其仙逝之报，深以为痛悼，乃检出是函，返忆往事，不胜叹惋。纵观其一生，置个人屈辱毁誉得失于不顾，竭毕生之力倾注于传统文化之研究整理汇集与传承，小至鸽哨蟋蟀盆过笼，大至明代黄花梨家具，乃至髤漆工艺，莫不阐述精微，其爱国情愫之深，直可惊天地而泣鬼神，乃世有称之为海内玩家者，岂非荒谬也哉？

【附王世襄来信】

汝奭先生文几：昨承白巍女士电告，始知尊址而台甫未能询得，今遽上书，不恭之处，鉴原为幸。前者获读大作《首届虫具展序》，文章书法叹为双妙，唯对下走语多溢美，弥增惭恧。顷又蒙赐手书墨宝，尤为铭感。秋虫雅兴近年来已被凡夫俗子摧残殆尽，幸有诸君子于沪上树正祛邪，不啻清风入怀，精神为之一爽，惜年迈体衰，只能引领遥祝，不克追随为憾耳。

常州竹人范遥青先生前拟赠我斗蛩臂搁，曾建议状写两虫厮杀一帧，不如引而不发，对垒为佳。戏媵小诗说明爱虫之意，今随画邮寄照片一帧，说明一纸，聊博一哂，谨此专函拜谢，敬请

通安并颂盆虫大吉

王世襄顿首 二千又一年十月廿八日

【附件】

曾闻赵李卿先生言某秋得黄蛐蛐，牙如焦炭。陶仲良得蟹青白麻头，锛比霜雪，各七厘许，三秋无敌。立冬后，津沽两客求借以携沪上赌大注，均遭拒绝，恐两虫王相遇而两伤也，前辈之爱虫如此，有人告我今之养者企冀侥幸获胜，竟有撤水食、烤火电、饲兴奋剂直至海洛英，胜负未分，六足已僵，继以争执，终至斗殴，唯利是图，骇人听闻！不仅虐待动物，且有伤人格，世间败类有负此虫多矣，可叹可叹！

戊寅秋日 畅安王世襄记于芳草地西巷 时年八十有四

范遥青竹刻臂搁上题诗：白钳蟹壳墨牙黄，一旦交锋必俱伤，何若画中长对垒，全须全尾两虫王。戊寅秋 畅安王世襄

第六开：关于卫东晨信札

卫东晨别字瓦翁，苏州人，精篆刻治印，其书古朴峻刻，清逸隽永，尤擅古籍装帧，与朱子鹤交契。甲寅春予在梅山受命注释柳文，得识胡立鹤，胡为我绍介其旧友朱子鹤。朱固文士，亦擅治印。尝为我治印多方，兼擅山水，为虞山季今啬入室弟子，所作有四王风。

己未春予过其家，见壁间新作《溪山幽居》，深为所动，恳其署款见赐，后经子鹤兄引见得识瓦翁，后知其与予大表兄桑达章为苏州中学旧雨，尝在吾家康乐邨度假，其间家尊尝为其展示书画藏品多件，不胜欣羡。以是在幽居图题识中道及，其与我有世谊也。庚申岁予于胸膛肿瘤术后在姑苏疗养，尝过访其家，承以其亲手装帧之万历绣像金瓶梅巾箱本见示，精美绝伦，洵为仅见，乃知其治印之艺犹余事也。是劄所用纸乃其亲手制，上有卫字瓦当印亦其自刻。公享遐龄，寿至九十又九，此劄为其九十晋一手迹，爰赋二十八字作结：人生何处不相逢，草舍华屋差许同，身世领得沧桑味，不须慷慨笑春风。

【附卫东晨来信】

汝奭吾兄道席：

久违謦欬，电话叙旧，并奉惠书，快何如之，时光推移，谋面迄今二十有年，心驰可见。弟自退休家居，写读娱老，别无善状，爱好文艺，服务社会，充实生活，砥砺精神，陶然自怡，同时广交新知俱为少年英俊，与已颇有启发。今年虚度九十周甲，自制小印文曰“九十学步”。盛世老境 ，欢喜无量。足下学有专长，供献译作，效益社会，佩服宏才，俟得余暇，台驾吴门，以叙阔别，企盼企盼，无任神往。

专覆顺颂

时妥

弟 瓦翁手启

二年六月十日